五月的四川山乡,处处绿意盎然。路旁的荷塘里已然铺满荷叶,周围掩映着郁郁葱葱的竹林。环顾四周,青山高耸,眼前茂盛的绿草丛中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在大团的浓绿中不时地冒出白色的楼房,给这世外桃源增添了一些现代的色彩。
两个少年一路走来,贪婪地欣赏着家乡的景色,不由地放慢了脚步。等他们进了学校大门,谢全兴看了一眼手表,上课肯定是迟到了。
“伙计,快一点,这就上课了。”他把装着篮球的网兜甩到背后,拉着李新亮快走。
两个人紧一步、快一步地往教学楼小跑。篮球场上,一个班的同学刚刚集合,准备上体育课。跟他们熟悉的一个同学喊了一嗓子:“谢全兴,李新亮,你们跑也是迟到,过来跟我们一块上体育课嘛!”
他的同学哄笑起来。谢全兴把装篮球的网兜挎在肩头,回了一句:“嗨,别着急,放学后咱们打篮球。”
快到楼门口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忽然感觉到脚下不稳,眼前的教学楼发出咔咔的声响,校园里的大树摇摆起来,他们如同站在风浪中颠簸的船上。
“地震!”谢全兴大喊一声,拉住了朝前走的李新亮。
可是,李新亮稍加犹豫,不安地喊着:“不行,我得去找傅晶!”说完,他挣扎着继续向楼里跑。
谢全兴知道,即便在这危急时刻,李新亮也会不顾性命地去找傅晶姐。他私下曾说过,关键的时刻,他会为傅晶姐献出生命。
傅晶还在三楼,在这个时候上楼去找,后果难料啊!
谢全兴跟李新亮也是亲如兄弟的朋友。他不顾一切地追上去,他要抓住李新亮,把他拉回到安全的地方!
6.
这时,大地平静了片刻。谢全兴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上体育课的同学全都趴倒在地。有十几个同学跑出了楼口,但是随后的几位女生在楼口绊倒,一瞬间,后面跟着跑的同学乱纷纷地跌倒,堆成一团。
紧接着,大地又开始微微晃动,跌倒的女生尖声大叫,跟楼体咔咔的响声混杂在一处。
“快呀,快出来!”跑在前面的李新亮口里喊着,冲进楼道,猛地把一个胖女生拉了起来,紧随其后的谢全兴跟着把她推出楼口。骤然间,教学楼狂暴地左右晃动起来,似乎在与无形的震魔进行着激烈的搏斗。
楼体碎屑和粉尘倾泄下来,谢全兴大脑一片空白。他和李新亮尽力站稳脚跟,奋力拉起那些摔倒的女生,把她们一个个推出楼口。后面没有摔倒的同学跟着涌出去,跑向篮球场。
李新亮还要向上冲。楼梯处转出他们班的秦娟,跟李新亮撞了个满怀。李新亮一屁股坐到地上,秦娟却一头栽到谢全兴的身上。眨眼间,“唰”地一阵碎石乱砖雨点般撒落到他们身上,谢全兴手疾眼快,顺势拉住秦娟,滚向楼梯下面倾斜的空间。一块楼板飞速掉下,砸在秦娟身后跑来的一位女生身上,只听到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
“轰隆、轰隆、轰隆”,他们的耳边是天崩地裂的响声,教学楼终于没有斗过凶狠的震魔,不甘心地坍塌下来。
就在他们的身边,一根巨大的横梁呼啸着落下,“轰”地一声,直杵杵地横在楼道里。随着巨大的响声,尘土弥漫而起。谢全兴的右腿猛然感到一阵剧痛,他眼前一黑,疼得昏了过去。他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见了。
“谢全兴,谢全兴!”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全兴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叫他。在呼唤声中,他逐渐恢复了意识。
有人轻轻地推他,耳边有人在叫:“谢全兴,你醒醒啊!”
他奋力睁开双眼,眼前却仍然是漆黑一片。他发现自己脸朝下趴着,便用力地抬起头。
“谁,你是谁?”他似乎忘记了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茫然地问。
一个女孩的声音说:“是我,我是秦娟,你昏迷很久了。”
“哦,秦娟。”谢全兴感到鼻子和嘴里发干,被尘土糊住了。他缓了一阵,逐渐恢复了记忆,想起了惊心动魄的那一幕。自己奋力拉住的原来是同班同学秦娟,当时尘土飞扬,他只是下意识地救了她,根本没看清对方是谁。
“李新亮,李新亮呢?我跟他在一起的。”他喃喃地问。
“他被挡在横梁的那边,我跟他说过话。”秦娟说着,喊了一声,“李新亮,谢全兴醒过来了!”
“全兴!你怎样?”从横梁的空隙之间,传来李新亮急切的声音。
“还好。”谢全兴回答着,试图抽动右腿,除了大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压住的下部如同木头般麻木,似乎根本不属于自己。他用双臂支撑起身体,有什么东西从后背滚落下来。是篮球,那个用网兜装着的篮球。网兜仍然挎在右肩,球被甩到背上。
他不由地苦笑一下,对横梁那边的李新亮说:“新亮,咱们的篮球还在。”
“是吗?可是不知道傅晶姐怎么样了。她要是出事,我怎么跟叔叔阿姨交代。”李新亮忽然抽噎着说。
“也许没事呢。三楼的同学也有跑下来的。”秦娟安慰着他。
李新亮带着哭声说:“我没看到她,我没看到她呀。”
“可你知道你们救了多少人?我前面堵了十几个人,都是你们救的,你们是英雄啊!”秦娟激动地喊着。
黑暗中,谢全兴感觉到死神缓缓罩下的阴影。他抑制着自己的不安,强打精神说:“新亮,这是天灾,谁都没办法。也许她能从废墟中幸免,也许她被救出去了,什么都有可能。另外,咱们尽了力,你就别抱怨自己了。”
“嗯,我知道。”李新亮的声音平静下来。
“咱们大声喊嘛,或许外面的人能听到。”谢全兴提议。
秦娟难过地说:“我和李新亮喊过了,喊了好一阵子都没用,可能外面没人,也可能听不到。”
7.
谢全兴把篮球抱在怀里,脸贴到干涩的皮子上,心情反而平静了。如果放在平时,想都不敢想自己会身处这种境地,真的到了这份上,恐惧无济于事,自己还要接受现实。让他感到不安的是,爸爸和妈妈不知怎样,他们会不会遇到危险。这次地震的范围有多大呢?他读到过有关地震的科普文章和对唐山大地震的介绍,还在电视上看过相关的纪录片和照片,多少知道一些严重后果。他隐约感到爸爸可能没事儿,妈妈可就难说了。
他感到口干舌燥,添了添嘴唇,他问:“新亮,你能看到光亮吗?”
“有一点儿,空气中有股子潮湿气,可能要下雨了。”李新亮回答。
谢全兴感到疲惫,想换个姿势,右腿针刺般疼了一下。他无奈地趴下身子,腾出手摸摸右腿。裤子口袋还装着家里的钥匙,他顺手掏了出来。他把钥匙举到眼前,在黑暗中辨认着。这是大门的钥匙,这是自己卧室的钥匙,这是自行车的钥匙,还有一把削水果的折刀。
啊,那个不算宽敞,但是很温馨的家不知还在不在。还有爸爸、妈妈……,噢,还有老师们、同学们……。他昏沉沉地想着,脸贴着地面,又要睡去。
“谢全兴,给你这个,垫着点。”旁边的秦娟摸索着递给他一本书。她似乎能感知谢全兴的行动。她解释说,地震时大家正准备上课,她刚拿出课本,楼就开始摇晃,她手里攥着书就跑出来了。
“你们跑出来多少人?”谢全兴问。
“说不好。地震时,咱们冯老师狠命地拽开教室的门,紧紧地用身体顶住,让我们快跑……他、他肯定不在了,他应该能第一个跑出去的呀!”秦娟说着,忍不住哭出声来。
班主任冯老师为人严谨,决不允许同学们有出格的行为和过火的穿戴打扮,一天到晚绷着脸不苟言笑,同学们背地里都叫他“老古板”。就为这个原因,谢全兴不敢明说去饭馆打工的事,只好编造有病去医院的理由哄骗他。
就是这样一位老师,最终用自己的生命向学生们证明了自己对他们真心的爱护。想到自己撒谎骗了冯老师,谢全兴心如刀绞,一行行泪水不可遏止地涌出双眼。他闭上眼,任由泪水倾泻而下。
秦娟的哭声成了导火索,李新亮也在横梁那头哭了。他们平生首次亲历了生命的毁灭,见证了天灾带来的后果,更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哭,成了他们发泄情绪的唯一途径。
三个少年哭累了,渐渐地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们与面目狰狞的恶魔搏斗着。
在外面,来自四面八方的解放军战士、消防队员、专业救援队,还有无数的志愿者们朝着灾区涌来。他们越过飞石滚落的小路,翻过崎岖的高山,赶赴灾区最前线。他们给灾区的人们带来了信心,更给仍然被掩埋在废墟下的生存者带来了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三个孩子相继醒来。他们感到口舌发干,嗓子里冒火,口渴难耐,谁都不愿意说话了。谢全兴再次尝试移动右腿,却如同压根就没有过这条腿一样,绝望的情绪笼罩了他。身旁的秦娟和李新亮都在移动四肢,松散一下麻木的躯体,谢全兴靠听觉能分辨出来。他们比他更自由,这让他羡慕不已。尽管他们也生死难料!
噢,自由!
眼下,这个词对谢全兴有着无可比拟的价值。
在这黑暗的废墟下,能随意地活动一下躯体,松散一下筋骨,只是这一点点的自由,在谢全兴的眼里便万般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