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载着斯佳丽,顺着红土路朝韦尔克斯家驶去。
母亲和黑妈妈都不去赴宴,烤肉野宴上不会有人爱挑剔地抬抬眉毛,或噘起下唇来干涉她的行动计划了。这就为斯佳丽提供了无所顾忌、大展手脚的机会。斯佳丽在感到一阵负疚的同时,又不由感到欣慰。当然,苏埃伦明天一定会搬弄是非的,不过要是一切都顺着斯佳丽心愿实现的话,对她同阿希礼订婚或私奔的大事,在家里势必要引发一场强烈的地震,那时候足以抵消他们的不满情绪。
过了河,马车就上了山。还没看见十二棵橡树庄园,斯佳丽就瞧见一缕青烟在高高的树顶上袅袅盘旋,闻到焚烧山核桃木以及烤猪肉、烤羊肉的混合香味。
那股脆烤鲜猪肉的香味一传来,斯佳丽就不由大加欣赏,皱起鼻子闻闻,但愿肉烤好时她会有点胃口。事实上,她吃得那么饱,又勒得那么紧,真怕自己随时都要呕吐。那样就糟糕了,因为只有老头儿和老太婆呕吐才不怕人家指责呢。
登上了山坡,那座白房子就在斯佳丽眼前展现出完美匀称的雄姿。斯佳丽爱十二棵橡树甚至胜过爱塔拉,因为这儿有一种庄严的美,一种完美的气派,杰拉尔德的屋子就没有这一点气派。
宽阔弯曲的车道上已经停满了坐骑和马车,客人纷纷下了车马,跟朋友打招呼。成群的孩子在新绿的草坪上又跑又叫,玩造房子和捉迷藏。从屋前通到屋后那条宽敞的穿堂到处挤满了人,奥哈拉家的马车停在前面台阶时,斯佳丽看见姑娘们穿着衬着裙架的裙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正从通二楼的楼梯上上下下,互相用胳膊搂着腰,靠在精巧的栏杆扶手上,笑着招呼下面穿堂里的小伙子。
阳光明媚的前阳台上挤满了客人,就像整个县的人都在这儿了。
约翰·韦尔克斯走下台阶,伸出胳膊来扶斯佳丽。她走下马车时看见苏埃伦嘻嘻傻笑,就知道妹妹已经在人堆里认出了她所喜欢的弗兰克·肯尼迪。
弗兰克·肯尼迪匆匆赶到马车边来扶苏埃伦,苏埃伦顿时神气起来,斯佳丽看见她那副德行恨不得她两个耳光。弗兰克·肯尼迪可能比县里任何人的地都多,他可能还有一副好心肠,但这两点都毫不足道,因为事实上他都四十岁了,身子瘦弱,神情紧张,嘴上稀稀拉拉几根姜黄色的胡子,脾气像老处女,喜欢大惊小怪。不过,斯佳丽想起了自己的计划,就按捺住心里的蔑视,对他一笑算是打招呼。
斯佳丽嘴里跟约翰·韦尔克斯聊天,眼睛却在人群里寻找阿希礼,但阿希礼不在门廊里。只听得十来个人的声音在招呼她,斯图特和布伦特向她迎面走来。芒罗家的姑娘跑过来对她的衣服连声惊叹,她一下子成了各种声音包围的中心,大家的声音越来越响,纷纷力图压倒这片闹声,让人听清自己的话。可是阿希礼在哪儿?还有玫兰妮和查尔斯呢?斯佳丽四下看看,还朝穿堂里那伙高声谈笑的人盯着看,一面又尽力装得若无其事。
斯佳丽就这么边谈边笑,边朝屋子和院子里的人扫上几眼,眼光不意落在一个陌生人身上,那人独自站在穿堂里,带着冷冷的傲慢神气盯着她。
斯佳丽顿时一阵慌乱。他是谁?为什么那样看着她?他看出了什么?这个男子看上去相当老气,少说有三十五岁了,个儿高大,身材魁梧,肩膀那么宽,肌肉那么发达的,几乎发达得不像个斯文君子了。
斯佳丽的眼光碰到他的眼光时,他微微一笑,修得短短的黑胡子底下露出兽牙般的白牙齿。他有一张黑脸,黑得像个海盗,眼睛乌黑狂放,就像海盗在打量要凿沉的大帆船。他对她微笑时脸色满不在乎,嘴边流露出一丝玩世不恭的幽默感,斯佳丽不由倒吸一口气。她感到人家用这种眼光看她,她理应感到受了侮辱,可她偏偏没有感到受了侮辱,所以不免又生自己的气。她从没有见过他,但无可否认,他那张黑脸是世家子弟的面貌。丰满的红唇上瘦瘦的鹰钩鼻,高高的额头,还有分得很开的眼睛,都显示出这一点。
斯佳丽没有回他一个笑脸,径自看着别处,这时有人在叫着:“瑞特!瑞特·巴特勒!到这儿来,我要你认识一下佐治亚心肠最硬的姑娘。”
那个男子转过身去了。
“瑞特·巴特勒?”斯佳丽沉吟着。这名字好熟悉啊,不知怎么的,好像跟什么风流艳事有关系,但她一心都在阿希礼身上,也就丢开了这个念头。
在放舞衣的卧室里,斯佳丽看见凯思琳·卡尔弗特正对镜梳妆还咬着嘴唇,好添上些血色。
“凯思琳,楼下那个叫瑞特的家伙是什么人?”斯佳丽问。
“亲爱的,你不知道吗?”凯思琳兴奋地悄悄说,一面留神看着隔壁房间,迪尔西正跟韦尔克斯家的奶妈一那儿聊天呢。“我真想象不出韦尔克斯先生看见他来这儿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他是去琼斯博罗看肯尼迪先生的——谈买棉花的事吧——当然,肯尼迪先生只好带他一起来了。他总不能撇下瑞特一走了之啊。”
“他怎么啦?”
“亲爱的,他可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他干了些什么?”
“斯佳丽,你不知道他的名声有多坏。他名叫瑞特·巴特勒,是查尔斯顿人,他家也是当地名流,但他们连话也不跟他说。卡罗·巴特勒去年跟我说过他的事。他跟他家不是亲戚,不过他的事她全知道,人人都知道。他是被西点军校开除的。想想看,起因的事情太不堪了,卡罗也不便去打听。后来又出了他把人家姑娘甩掉不娶的事。”
斯佳丽对这个叫瑞特·巴特勒的人有了些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