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6年1月里一个寒冷的下午,斯佳丽坐在账房里正给佩蒂帕特姑妈写信,解释她和玫兰妮、阿希礼不能回亚特兰大的的原因。
这时威尔出现在账房门口。
斯佳丽问威尔有什么事情。威尔进来说关于纳税的事。他们虽然交了税,但没有交足,需要补交,而且数目比交过的大得多。威尔还向斯佳丽透露了一个秘密:有人看中了塔拉这块地方,等塔拉庄园付不出这笔额外的税款,就让公家收去拍卖,那时他们就可以廉价买下来。
至于究竟是谁看中了这个地方,威尔暂时还没有探听到。不过威尔怀疑那个跟凯思琳结婚的希尔顿知道。
威尔本不想跟斯佳丽讲这些,但这事关系到塔拉庄园的存亡,他不能不让斯佳丽知道。
写信本来就让斯佳丽够烦的了,听了威尔的话,斯佳丽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威尔:竟然有这样的事!
简直是晴天霹雳。
斯佳丽忽然愤怒地把手中的笔摔到地上,大叫着:“流氓!这帮流氓!”
等斯佳丽稍稍平息了一点,威尔过去把笔拾起来。
“小姐,只要我们有钱……”
“他们到底要我们补交多少税款?”斯佳丽的所有现金只有十块金币。
“三百块钱。”
“三百块钱!”斯佳丽霍地站起来。这笔钱对她来说简直跟三百万一样,“我们怎么能筹起这么多的钱?这帮流氓难道以为钱会从天上掉到我的头上?”斯佳丽的脸涨得通红,瞪着威尔,好像威尔就是逼她缴税的“流氓”。
该来的总要来的,生气是没有用处的。生活的经历让斯佳丽知道这一点。等自己略略平静下,斯佳丽告诉威尔这个消息不能告诉任何人。
斯佳丽决定跟阿希礼商量商量。
阿希礼正在苹果园里劈栅栏杆儿。这个曾经文质彬彬的男子,这个曾经会弹琴写诗的男子,现在却是那么的落泊,穿的又那么破烂,真像是一个仆人。
斯佳丽顿生怜爱之情。
看见斯佳丽,阿希礼却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斯佳丽把威尔带来的消息告诉了阿希礼。斯佳丽在来的路上就希望阿希礼能帮助她,哪怕安慰安慰她。
可惜阿希礼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们是不是应该上哪儿去弄到这笔钱?”斯佳丽问。
“是呀。可是上哪儿弄去?”
斯佳丽不高兴地说:“我在问你呢。”
阿希礼微微一笑,说:“有一个人倒有钱,那就是瑞特·巴特勒。”
佩蒂帕特姑妈来信曾提到瑞特,也说过他很有钱,不过那钱来路不正。
斯佳丽不想听到瑞特的名字,她生硬地说:“那是个卑鄙的家伙!我们不谈他。我只想知道我们目前应该怎么办?”
阿希礼放下斧子,眼睛眺望着远方,幽幽地说:“我真不知道塔拉庄园将来怎么样,我们整个南方将来怎么样。这场战争毁灭了许多……”
斯佳丽的忍耐到了极限,她气冲冲地说:“够了,阿希礼!别跟我说这些没有的。我现在只想知道我应该从哪儿弄到这笔钱!”
这句话已经形象地向阿希礼表明,过去的那个斯佳丽不见了。现在的斯佳丽是个为了塔拉庄园、为了塔拉庄园所有的人能活下去,而不断争斗的女人。她拔草,她锄地,她摘棉花,她甚至还要犁地。这些都是阿希礼无法想象的。
阿希礼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奈而痛苦的神色,他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只是……只是个懦夫。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害怕呀……”
阿希礼的声调里竟有一丝的凄凉。
“得了,阿希礼,我们会有办法过下去的!只要我们愿意,什么也打不垮我们!”斯佳丽反过来安慰阿希礼。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个让她动心的男子已经没有了梦想。在严酷的现实面前,生活不需要像阿希礼这样的人。
哪里去弄到那笔天文数字一样的钱来?这是斯佳丽最为揪心的问题,想得她头痛欲裂。
可是,偏偏在这时候,有客人来到了塔拉庄园。他是塔拉庄园从前的监工乔纳斯·威尔克森。看到他那漂亮的马车,身上穿的光彩夺目的外套,可以想见他阔了。他还带着他的妻子。
斯佳丽认识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她就是埃米·斯莱特里,她养的小孩就是埃伦给行的洗礼,就是她把伤寒传给埃伦,送了埃伦的命。
一股杀气腾腾的怒火势不可挡地涌上斯佳丽的心头。
“不许你上这台阶来,你这下流的女人!给我滚,滚!”
埃米傻了眼。
“你不该这样对我太太说话!”乔纳斯尽管怒不可遏,也只得尽量装出庄严的样子,“今天我是来拜访老朋友的,顺便有点事情要谈谈。我知道你们现在成了穷光蛋,连税都付不起。我呢,打算出一笔好价钱,买下你们的庄园。埃米很想住在这里。现在你不识好歹,我连一个子儿也不给你了……”
原来要打塔拉庄园主意的人,正是乔纳斯。现在他飞黄腾达了,也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了,所谓想买塔拉庄园,不过是来炫耀罢了。
斯佳丽只恨手上没有手枪。
“你这流氓给姑奶奶听着,我就是把房子拆掉,烧掉,也不会让你们跨进这门槛!滚!有多远就滚多远!”
斯佳丽不堪忍受这样的侮辱。可是钱在哪里?有了钱,她才真正什么也不怕!
瑞特有钱!一想到瑞特,斯佳丽就急忙走进客厅,将门随手关上。
跟瑞特借钱,等以后日子富裕了再还他。这似乎是斯佳丽惟一的办法了。
“可是,过了今年,还有明年,还有后年呀。只要那流氓打塔拉庄园主意的心不死,这税就没有个头呀……”斯佳丽想起亚特兰大那个夜晚瑞特曾对她说过的话,“如果我和瑞特结婚,那么我就不用为钱的事操心了,甚至一辈子都不需要操心。”
这样想,斯佳丽的心里没有柔情,没有激动,只有一腔冰冷。
战争结束了,阿希礼回来了,这两者都没有给斯佳丽带来希望。一切只有靠斯佳丽自己,哪怕不择手段——嫁给瑞特!嫁给瑞特就能拯救塔拉庄园,就能改变一切!
斯佳丽对着镜子,她要好好看看自己。然而镜子里女人是那样的陌生,她面容憔悴,双颊深陷,眼睛里没有妩媚,没有流光溢彩,完全是一个农妇的模样。
瑞特要看到她这样,还会爱她吗?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努力一下。我要到亚特兰大去见瑞特!”斯佳丽下定了决心。
拿定了主意,斯佳丽遇到了第一个难题:她没有一件漂亮的新衣服,连一件未补过的衣服也没有。
如果这样的难题能难住斯佳丽,那么斯佳丽就不是斯佳丽了。
斯佳丽在经过无望的搜寻后,把目光落在母亲那苍绿色的天鹅绒窗帘上,紧跟着她的眼睛亮了——它倒可以制作一件漂亮的衣服。
斯佳丽没有对谁说她要去见瑞特,她只是去亚特兰大借钱回来交税。
黑妈妈一定要陪着斯佳丽去,她的固执让斯佳丽只好答应她。
斯佳丽和黑妈妈到达亚特兰大火车站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寒风呼啸,铅灰色的云团在天空急驰着。战后的亚特兰大了无生机,一片萧条。
因为事先没有通知佩蒂帕特姑妈,所以彼得大叔自然不会来车站接斯佳丽和黑妈妈。斯佳丽的那件天鹅绒新衣服并没有穿在身上,而是放在提包里。那件衣服将担负着重要的使命,只有在关键时候才穿在身上。
黑妈妈不肯坐出租马车,斯佳丽只好和黑妈妈步行去佩蒂帕特姑妈家。想到自己的计划将要实现,斯佳丽也不跟黑妈妈计较了。
在餐桌上,不等斯佳丽把话题朝瑞特身上引,佩蒂姑妈自己提到了瑞特。她说:“斯佳丽,你还记得那个巴特勒船长吧?他被抓起来了,说不定还要上绞刑,就因为他杀了一个黑人!”
听到这样的消息,斯佳丽好一会儿连气都透不出来,她的整颗心都凉了——自己白跑了一趟,那些想跟瑞特结婚的心思白想了,那件新衣服也白做了。
佩蒂姑妈仍然喋喋不休地说着。
“他要在牢里关多久?”斯佳丽打断姑妈的话。
“这可不知道,也许要把他关到绞死那天。不过,也许不会,因为听说他知道邦联政府的钱藏在哪里……”佩蒂姑妈兴致勃勃地说。
斯佳丽只把两点记在心里:一是瑞特的钱比她预想的还要多,二是他正关在消防站做的牢里。
又一个新的主意在斯佳丽的头脑里形成了:趁他坐牢的时候跟他结婚,那么将来他几百万的财产不就是她的了吗?即使不结婚,可以跟他借。等他一被绞死,那她欠的这笔钱就永远一笔勾销了。
这么想入非非中,斯佳丽的头脑里闪过“无耻”、“卑鄙”之类的词汇,但也只是闪了闪而已。她现在急需要钱,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她没有心思管别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