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邸,瓦琅蒂娜在楼梯口遇到正在等她的巴鲁瓦。
“努瓦基耶先生叫您今天晚上去找他。”巴鲁瓦低声说。
“告诉他,我见过我外祖母后就过去。”瓦琅蒂娜说。
姑娘心细,知道在这时候最需要她的人是圣梅朗夫人。见过祖母,瓦琅蒂娜红着眼睛,直接来到爷爷的房间。
第二天起床不久,瓦琅蒂娜来到外祖母的房间,外祖母还在床上躺着。
一看见瓦琅蒂娜,外祖母说:“我的孩子,我正焦急地等着你来,你快派人去叫你父亲,我有话同他说。”
瓦琅蒂娜不敢违背外祖母的意思,马上出去了。不一会儿,维尔福走了进来。
叫维尔福来,是同他商量瓦琅蒂娜的婚事。外祖母担心自己活不长了,她希望瓦琅蒂娜的婚事办得越快越好。
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瓦琅蒂娜开始默不作声,当听到维尔福说“等弗朗兹先生一到巴黎,就让他们结婚”时,瓦琅蒂娜忍不住说:“外婆,出于礼仪上的考虑,现在正有丧事……您真的想在这种不吉利的时候办婚事吗?”
“我的孩子,”外祖母很不高兴地说,“不要提这些世俗之见。趁我现在还没有死,我要看看我的外孙女婿。我要叮嘱他一定要让我的外孙女幸福……只要他一到,你们就来告诉我。我们得赶紧办,赶紧呀。还有,我要见公证人,我们所有的财产全部归瓦琅蒂娜……”
瓦琅蒂娜脸颊发烫,泛起一道火苗一般的红晕。她呼吸急促,感觉自己的那颗心正朝万丈深渊坠落下去——马克西米利安要是知道外祖母的话,是多么的失望呀。她只想拥有马克西米利安,而不是财产。
仿佛神差鬼使,瓦琅蒂娜来到花园。她向那条小径走去,走着走着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不由吃了一惊,人也停了下来。这时传到她耳边的喊声更清晰了,听出这是马克西米利安的声音。
瓦琅蒂娜跑着来到铁栅门前。
真是马克西米利安!只是他失魂落魄,战战兢兢。
马克西米利安竭力平心静气地说:“亲爱的瓦琅蒂娜,请您告诉我,他们什么时候给您办婚事?”
事已至此,瓦琅蒂娜也不想隐瞒了。她说,只要弗朗兹一到,第二天就签婚约。
年轻人不由慨然长叹,说:“弗朗兹今天上午已经回到巴黎,明天您就是他的妻子了。难道就这样了吗?我就没有一点机会了吗?”
瓦琅蒂娜看着年轻人,泪水潸然。
“瓦琅蒂娜,您自己想不想挺身向厄运抗争?您说说吧,我来就是想问您这句话的。”
瓦琅蒂娜惊恐万分地看着年轻人。去违抗她的父亲、她的外祖母以及整个家庭,她可是想也没有想过。
“亲爱的,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呀!这是不可能的。”
年轻人双手握拳,可是脑袋无力地垂下来。他的心在流血。
看到年轻人这样,瓦琅蒂娜的心几乎要碎了,她知道她的话伤了心上人的自尊,也打击了他的所有希望。她深吸了一口气,下了决心似的说:“假如您觉得我能接受您的建议,您能建议我做什么?请您告诉我吧!我希望听到您的具体主意!”
年轻人一下子抬起头,眼睛霍然发亮地看着瓦琅蒂娜。
年轻人咬咬牙,说了他的主意:他带她到他妹妹那里去,然后他们到外省躲起来,等他的朋友把她家里的人说服了,他们再回巴黎。如果觉得这个主意不好,他们也可以乘船去阿尔及利亚,或英国,或非洲。
瓦琅蒂娜摇摇头,她不能接受这个主意。
年轻人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那我就祝福您幸福吧。”年轻人努力平静下来,朝瓦琅蒂娜鞠了一躬说,“永别了,瓦琅蒂娜,永别了!”
年轻人转过身。
“您去哪儿?”瓦琅蒂娜从铁栅门伸出手抓住年轻人的衣服。她已经心如刀绞,她也明白他的平静不是内心真正的情感,他那双绝望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为什么要说“永别”?难道他们就不能再见面了吗?
年轻人说他要等下去,直到彻底绝望,然后做一个法国最正直人的儿子。
瓦琅蒂娜听得魂飞魄散,她明白他已经有了可怕的念头。如果他再出了什么事情,那么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她爱恋的呢?
瓦琅蒂娜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按住胸膛。
“马克西米利安,您是我人间的朋友和兄长,在天上的真正丈夫,我求求您,您应该跟我一样,虽然痛苦也要活着,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的。”
“永别了,瓦琅蒂娜!”年轻人好像没有看见瓦琅蒂娜已经痛不欲生了。
“亲爱的,您说吧,您说什么,我都答应您!”瓦琅蒂娜站起来,决然地说。她一定要给他希望,哪怕仅仅是为了她好好活着。
年轻人疑惑地看着她。
“如果我通过什么办法来推迟婚期,您是会等下去的,是吗?”
“您说的是真的?”那双眼睛亮了一下。
“是的,我向您发誓!”
“假如您父亲和您外祖母一定要坚持明天就叫弗朗兹来签那婚约呢?”
“那时候,我不但不签,而且马上去找您,然后我们一起出走!”瓦琅蒂娜的眼睛燃烧着烈火。
“那好,我等您!”
两个人说定了相关的事情,瓦琅蒂娜会写信把家里的情况及时告诉年轻人,而他一知道签约的时间,就赶到这儿来接应她。
马克西米利安回到家里,等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又等了一天,直到第三天临近上午10点的时候,他正准备去找公证人德尚先生,邮差送来了一封信。信中,瓦琅蒂娜告诉他,今天晚上9点左右,在铁栅门口相见。
这封信被马克西米利安读了足足二十遍。为这次出走,他做了周密的安排,苜蓿地里藏了两把梯子,一辆轻便马车已经准备好,藏在一间小破屋里。到时候马克西米利安自己驾车,不带仆人。
8点钟,年轻人就到了约会的地点。那等待的过程漫长而揪心,他紧张得不时打着哆嗦。
天渐渐地黑了,年轻人也越来越焦灼。
时间到了9点,瓦琅蒂娜没有来。
时间过了10点,瓦琅蒂娜还是没有来。年轻人那颗濒临崩溃的心再也忍受不了,他一步翻过墙头,跳到了墙那边——他已经置身于维尔福的府邸了。他什么后果也没有考虑,他只想看见瓦琅蒂娜。
年轻人来到树丛边上,正要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花坛的时候,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他立刻躲进漆黑的树丛,一动不动地待着。
原来是维尔福和医生两个人。从他们的谈话里,年轻人知道一个惊天的秘密,圣梅朗夫人死了,不是病死的,而是死于中毒。为了名誉,为了家庭,也为了防止那些仇敌看他的笑话,维尔福请求大夫为他保守这个秘密。大夫答应了维尔福的请求,不过他还是希望检察官查个水落石出,要在暗地里悄悄地查。
两个人走了后,年轻人从树丛里探出头来,朝那挂着红色窗帷的窗口和另外三个挂着白色窗帷的窗口看去。
在那个挂着红色窗帷的窗口,灯光几乎完全熄灭了,维尔福夫人可能睡觉了。楼角上那三个挂着白色窗帷的窗口却相反,其中的一个窗口打开着,壁炉上的蜡烛亮着,一个人影来到窗台上……
爱情再一次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年轻人什么也不顾,或者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看见瓦琅蒂娜!
他就像走在无人之境,一直来到瓦琅蒂娜的面前。
看见仿佛从天而降的年轻人,瓦琅蒂娜竟没有惊讶。她指了指蒙着白布的尸体,然后呜呜咽咽地哭了。
不久,两个人听到临街的那扇大门哐地响了一声,表明门关上了。接着听到有人去锁花园的门。
门的声音让瓦琅蒂娜从悲痛中醒过来——现在花园的后门和临街的前门,年轻人都出不去了。
“现在,只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您得从我爷爷的套间穿出去。”瓦琅蒂娜的脸上闪着一种坚定。她把年轻人带进爷爷的房间。在爷爷面前,瓦琅蒂娜毫无保留地告诉爷爷,她爱马克西米利安,她也只属于他,要是强迫她嫁给别人,她宁愿死去。
爷爷的眼睛“告诉”她,他喜欢马克西米利安。
而年轻人也“读”懂了老人的特殊语言,他要瓦琅蒂娜同意他跟老人单独待一会儿。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老人的时候,年轻人把他的身世,他对瓦琅蒂娜的感情以及他的打算,都跟老人讲了。
可是老人既不赞成他的出走计划,也不赞成他直接去找弗朗兹把话挑明了,老人“说”他能帮助他们,也只有他能帮助他们,他们现在需要做的是等待,不得采取任何行动。老人还要他发了誓。老人的目光是那样的斩钉截铁,不容年轻人怀疑。
老人的“帮助”很快有了结果,就在葬礼结束之后。
圣梅朗先生和夫人的葬礼在同一天进行。
马克西米利安脸色苍白地出现在送葬的队伍里。
阿尔贝和弗朗兹走在一起。看见马克西米利安,阿尔贝为他们双方作了介绍。想到自己的誓言,马克西米利安声色不露地向弗朗兹一鞠躬。
“维尔福小姐一定非常悲伤,是不是?”吕西安对弗朗兹说。
“是呀,今天上午她简直就是槁木死灰一般,我都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弗朗兹伤感地说。
这句话听起来平平常常,却深深刺痛了马克西米利安的心。这么说他已经见过了瓦琅蒂娜?同她说了话?他拉起夏托—勒诺的手臂,匆匆向墓穴走去。他怕他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
葬礼结束,马克西米利安借口留了下来,他一直注意着弗朗兹和维尔福的举动,留意着他们的谈话。
看到那两个人同乘一辆车回去,马克西米利安感到凶多吉少,因而心里忐忑不安。
也难怪马克西米利安要这样了。维尔福和弗朗兹一直来到府邸,直接到了维尔福的书房。
维尔福明确地告诉弗朗兹,希望尽快地签定婚约。他向弗朗兹特别指出:“前天圣梅朗夫人在弥留之际叮嘱瓦琅蒂娜,婚事不得有任何拖延。至于瓦琅蒂娜,她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实现外祖母的遗愿。”
打消了弗朗兹的所有顾虑,维尔福立刻决定今天就签约,也就是半个小时后。
于是,弗朗兹去请阿尔贝和夏托—勒诺来做他的证婚人。维尔福派人去请德尚先生,同时派人叫瓦琅蒂娜半个小时后下楼去客厅。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顿时轰动了全家。瓦琅蒂娜则觉得是晴天霹雳,人都瘫了。她四下张望着,好像在寻找谁能来救她。她想下楼去她祖父那儿,可是正下楼的时候碰上了维尔福先生,维尔福先生一下挽住她的手臂,带她一起进了客厅。走过前厅的时候,瓦琅蒂娜遇见巴鲁瓦,于是向这位老仆人投去绝望的一眼。
没过多久,所有的人都来到了客厅。瓦琅蒂娜缩着身子,牙齿咯咯颤着。弗朗兹显得非常激动。维尔福夫人坐在窗帷的阴影里,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维尔福保持着一贯的冷面孔,而其他人却是说不出的惊愕。
公证人德尚先生按照法律程序,把该问的问了一遍,然后进行必要的说明。
维尔福就瓦琅蒂娜丧失她爷爷财产做补充说明的时候,客厅的大门突然打开,巴鲁瓦出现在门口。“先生们,”他的语气说得斩钉截铁,“努瓦基耶·维尔福先生请弗朗兹·凯内尔先生,埃皮内男爵立刻过去谈话。”
维尔福找出各种理由不让弗朗兹去见努瓦基耶。
弗朗兹不顾维尔福的劝阻,跟瓦琅蒂娜去见她的爷爷。维尔福也跟了过去。
努瓦基耶身穿黑礼服,正坐在轮椅上等着。等到他看见三个人都进来以后,他朝门望去,他的仆人立刻过去把门关上。
瓦琅蒂娜根据爷爷目光的示意,以及平常交谈的方式,在一只小抽屉里找到一把钥匙,打开旧写字台,在暗格里拿出一沓文件,并且交给弗朗兹。
这是1815年2月5日圣雅克街拿破仑俱乐部会议记录摘要。在这份记录里,清楚地记载着弗朗兹父亲所谓遭人暗害的真相,那就是努瓦基耶在与他决斗中,杀死了作为保王党的弗朗兹父亲。
弗朗兹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维尔福打开房间的门匆匆走了出去,因为他这时突然闪出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