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古瓦在争斗中,被摔得糊里糊涂,一直在街道拐角圣母像前躺着,好长时间才慢慢苏醒过来。刚睁开眼睛,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有点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感觉。他仿佛看见吉卜赛女郎轻盈的脸孔和卡西莫多沉重的拳头交织在一起……但是,这种幻象很快就消失了。
“哪来的一股股的凉气呢?”
他发现自己差点倒在了阴沟里。
“驼背独眼巨人这死家伙……”
他咒骂了一句,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头太晕了。因为被摔得太重,他只好倒在原地一动不动。
“巴黎的污水特别臭!里面肯定有易挥发的硝酸盐……况且,这是尼古拉·弗拉梅尔大人和炼金术士的看法……”
一说到炼金术,就使他想起了副主教克洛德·弗罗洛。他想起了刚才看见那暴力场面,吉卜赛女人在两个男人之间的挣扎,卡西莫多有个同伙,格兰古瓦脑海里顿时闪过那副主教高傲的面孔。
“我看这事有点蹊跷?”
他反复用哲学的观点,在那里思考着一些深奥的推理和假设。
“哎呀,要冻死我了……”
阴沟里的每一个空气分子都夺走了格兰古瓦腰部散发出来的每一个热量分子,他的体温和阴沟里的温度逐渐持平。
这条小巷并不荒凉,路面没有铺石子,而且越往下越泥泞,越倾斜。
世上最让人敢于去冒险的,莫过于不必老摸着钱包是不是还在身上。格兰古瓦继续往前走,没一会儿就爬得非常缓慢,像一只爬累了的毛毛虫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又像一只人面蜘蛛,趴在地上,拖着两条残腿。
“行行好……老爷!行行好吧……”
他发现了在自己的前面不远的地方,又有一个人在地上蠕动,原来是一个断腿的残疾人。这人既没有臂,又没有腿,整个人靠拐杖和木腿支撑,他的假肢装置复杂,看上去简直就是泥瓦匠的脚手架在那里挪动。
格兰古瓦满脑子是古色古香的比喻,他把自己面前这个残疾人比作火神的三足鼎。
在他经过这个残疾人身边时,他脱帽向他致敬,可是,帽子举到格兰古瓦面前时,就停住了。
“老爷,给几个小钱吧买个面包吃吧……”
“看样子他还会说话。”
他忽然灵机一动,说:
“对啊,他们上午老喊‘爱斯梅拉达’,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靠近了这个人,原来是一个瞎子,个子矮小,一张犹太人的脸庞,长着大胡子,手中的棍子向四周乱划。他的前面,有一只大狗引路,看上去像导盲犬。
“行行好吧……”
“好啊!到底有一个说基督教语言的……”格兰古瓦继续说,“我要给他们一些施舍,因为他们看我一定是乐善好施的。”他掉头转过来对那乞讨的瞎子说:
“既然你只会说西塞罗语言,我还是要告诉你,上个星期我把最后的一件衬衫也卖了……”
他说完起身开始赶路。后面一个瘫子和无腿人也急匆匆地赶上来,钵和拐棍在石路上碰得震天响。
于是,三个人紧跟在可怜的格兰古瓦身后,相互磕磕碰碰,开始一边唱歌一边乞讨:
“行行好!”瞎子唱到。
“行行好!”无腿人唱到。
“买几块面包吧……”那个走路的瘸子说道。
他无法应付了,拔腿就跑,万万没有想到:瞎子也跟他跑,瘸子也跟他跑,瘸腿人也跟他跑起来。
这三个人一直对格兰古瓦紧追不舍,他知道这样下去会是什么下场。他吓得魂不附体,匆匆地奔走在瘸子和这群残疾人中间。
他突然灵机一动,设法反身向后跑。可是太晚了,整个一大群人已经堵住了他们的路。那三个乞丐缠住他不放,他感到一阵眩晕,又感觉到是一场噩梦。
最后,他总算跑到了街道的尽头。格兰古瓦一头冲过去,想一下子甩掉这三个乞讨的人。
“哼!看你往哪儿跑……”
那个断腿独臂的吼叫一声,扔下双拐,迈开两条举世无双的大腿,他的运动步伐是巴黎街头见所未见的,紧紧地追了上来。
无腿人站了上来,把沉甸甸的铁皮大碗扣在格兰古瓦的脑勺上,而瞎子瞪着灯笼般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带走了。
“这个坏蛋是个啥人?”
格兰古瓦不禁打了个寒噤:
“大人……阁下……陛下……”
格兰古瓦结结巴巴,“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阁下、陛下或者伙计,你爱怎么称呼都可以,不过,得快点,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护的吗?”
“皇上陛下!你们不会想到名为皮埃尔·格兰古瓦的诗人,今天上午在司法宫大厅上演的圣迹剧就是我写的……”
“啊!是你呀,大人!”克洛潘说道:“我也在那里,我可以用上帝的脑袋发誓。好吧,伙计,你让我们烦透了,这倒成了免你一死的理由,这是哪门子道理?”
“对不起!乞丐大王陛下……你听我说,你总不能判我死刑吧。”
在这个乞丐圆桌会议厅的正中,坐着的是克洛潘,俨然议长、贵族院的君主、红衣主教会议推选的教皇。
“你给我听着,我看不出为什么可以把你吊死。看样子你讨厌这样做,那是最简单不过了。因为你们总是对这种做法不习惯……”
格兰古瓦不仅一阵哆嗦。
“准备好了吗?”克洛潘·特鲁伊夫向三个乞丐伙计说话。
“等一下,我要按照我们的惯例,问一下他……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伙计。你是愿意被吊死,还是愿意娶一个女乞丐?”
格兰古瓦松了一口气,但是,他不该过分相信这些人。
只见克洛潘重新登上他的宝座,对属下的女乞丐大声地说:“喂!女人们,你们当中不论是女巫还是女巫的母猫,有哪个骚娘们要这个淫棍?……喂!你们过来看啊,白送给你们一个汉子,谁要?”
“不要!不要!吊死他……”
该着格兰古瓦倒霉。“没有人要吗?”
这时候,星星贝尔维尼、红脸安德里、酒鬼弗朗索瓦一一凑近格兰古瓦。
“爱斯梅拉达,爱斯梅拉达!”
格兰古瓦不禁打了个寒颤,转过头向喧哗声望去。这时候,只见人群闪开,给一位纯洁如玉、光艳四照的美人让出一条路来。
“爱斯梅拉达……”格兰古瓦自言自语。
这个人间的美女儿,连奇迹宫廷都被她的美色吸引住了。她一路过去,男男女女都乖乖地排成两列。
“你要把这个人吊死吗?”
“是的,妹妹。除非你要他做你的丈夫。”
她噘起下唇,说:“我要了。”
格兰古瓦感觉这是一场梦。他身上绑着的绳结被解开了。
埃及公爵一言不发,拿来一只瓦罐。吉卜赛女郎把瓦罐递给格兰古瓦,说:
“把它摔到地上吧……”
瓦罐被摔成四片。
“兄弟!从此,她就是你的妻子;妹妹,她就是你的丈夫!婚期四年……”
格兰古瓦在一间严严密密的、有拱顶的小房间里,和一位十分美丽的少女在一起,屋子里有一张舒适的床。
他身边的少女看起来比他要放松随意得多,她至少还在来回走动,还微笑着和她的心上人说着悄悄话。这次,格兰古瓦可以仔细地端详身边的美丽女孩儿了。
在此之前,她只通过歌舞和舞台,远距离地欣赏爱斯梅拉达。
他心里想:“我面前的就是美丽的爱斯梅拉达吗?她真的是一位下凡的仙女,今晚也多亏了这位美丽的仙女救了我。”
“你想干什么?”
“那还用得着问我吗?可爱的爱斯梅拉达……”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怎么?”格兰古瓦浑身越来越发热,心中想他要对付的是宫廷中一个贞操女子罢了。“难道我不属于你的吗?”
吉卜赛女郎的紧身上衣就像鳗鱼皮似的,一下子从他手中滑落了。她灵巧地躲开了格兰古瓦。
“圣母啊,瞧瞧这个泼辣的婆娘!”
“想不到你是个放肆的人!”
“对不起,小姐!既然你对我没有情意,你为什么要选择我做你的丈夫呢?”
“难道我非要看着把你吊死?”
“这么说来,你只是为了救我一命?”
“是的。”
“我演丘比特并不像我自己想象那么成功,又何必摔那只瓦罐呢?”
“爱斯梅拉达小姐,我们相互妥协吧……话说回来,你与我毫不相干。我用升天堂的份作担保,我不经过你的允许,我不会靠近你。请给我弄点吃的吧。”
格兰古瓦和爱斯梅拉达一起吃晚饭。
一支蜡烛照耀着他们。格兰古瓦饥肠辘辘,当他填饱肚子以后看到桌子上,只剩下最后一个苹果了。
“你不吃吗?爱斯梅拉达小姐。”
爱斯梅拉达没有回答。
“爱斯梅拉达小姐!”
她还是没有吱声。
“你真的不要我做你的丈夫吗?”
“不要!”
“做你情人总是可以的吧?”
“不要!”
“做你的朋友呢?”
“也许吧。”
“你知道什么是友情吗?”
“知道。友情就好比兄妹俩,两人的灵魂相互接触而不混合,又像一只手的两个指头。”
“爱情呢?”
“爱情……就是两个人却又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融合为一个天使,那就是天堂。”
格兰古瓦并没有就此罢休。
“那必须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讨你欢心呢?”
“必须是真正的男子汉。”
“那我呢?我究竟怎么样?”
“我心目中的男子汉,要头戴钢盔,靴跟上装有金马刺……”
“难道我们今晚不能恋爱吗?”
“我只能爱一个能保护我的男子汉。”
格兰古瓦红了脸。
“对了,小姐。我到底是怎么逃离卡西莫多的魔掌的呢?”
“那可怕的驼背!”
“可是,你究竟是怎么脱身的呢?”
这时候,爱斯梅拉达的手镯落在了地上。格兰古瓦急忙去捡,这时候,吉卜赛女郎已经反锁上他们的屋子,悄悄地溜出去了。
格兰古瓦回来后,才知道这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突然。
“算了!能忍则忍吧……这真是一个离奇的新婚之夜。真可惜,摔罐成婚,还真的让我很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