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人穿着黑袍子,神色深沉。热昂第一眼注意到的是来人的衣着和面容十分难看,脸上略带几分温柔。这种面部表情看上去有点虚情假意,温柔得叫人肉麻。他头发花白,皱纹满脸,年近六十,眼睛反复眨巴,白眉毛,厚嘴唇,一双大手。
热昂看来,来人是一位法官或者是一位医生,这人看上去鼻子离嘴巴老远,表明非常愚蠢。
对这个来客,副主教连站一下都没有,只是做了个手势,叫他在门边一个凳子上坐下,来人一声不吭,依然处在冥思苦想之中。
“你好,大人!”
一个称呼雅克大人,另一个意味深长地称呼大人。其实都是同一个人。
副主教沉默片刻,雅克大人小心翼翼,不敢打扰他,才小声地问他:
“怎么样?搞成了没有?”
“唉!我的大人……我不停地鼓风,因为灰够多的,就是一星半点金子都没有。”
堂·克洛德不耐烦地摆摆手:“我说的不是这码事,雅克·萨尔莫吕大人,我问的是你承办的那件巫师案子。审计院的那个膳食总管,你不是叫他马克·瑟内纳吗?他有没有招供?拷问达到了目的没有?”
“唉!没有。”
“我们没有达到目的。他是块顽石,就是把他押到市场上活活煮死,他不会招供一个字的。不过,我们会采取一切手段,逼他说出真情的。他现在已经四肢不全了……可是,任何酷刑对他连一点作用都没有。这人太可怕了,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唉,没有。”
“他屋子里搜出一点什么名堂?”
“搜出这张羊皮纸,上面写了一些字,我们一窍不通。因为羊皮纸上写的都是十分难懂的希伯来文……”
这样说着,雅克大人把羊皮纸慢慢打开,副主教立即说:
“拿来。”然后,往这文卷上瞥了一眼:“这纯粹是妖术,雅克大人!埃芒——埃当!这是那群吸血鬼赴巫婆夜会时喊叫的暗语。由自身,同自身,对自身!这是命令。哈克斯,巴克斯,马克斯!这是医术,专治狂犬咬伤的一个药方……”
“还有这个……”雅克大人又在大衣袋里掏来掏去。
这是一只罐子,与堂·克洛德火炉上那些坛坛罐罐没有什么两样。
“我向你实说吧……我曾在火炉上试过,不见得比我那只有用。”
副主教仔细打量着这只罐子:“……这个马克·瑟内纳真是一个大草包,我确信你用这玩意可以炼出金子,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我们显然是搞错了……我刚才上来之前研究一下楼下的门廊:大人阁下能否肯定,靠主宫医院那边的大门真像一本打开的物理书,圣母院底层那七尊裸体雕像中,那尊脚后跟长着翅膀的是墨丘里的吗?”
“不错!这是意大利博学之士奥古斯坦·尼福这么说的,拜一个大胡子为师,因为无所不知。所以,我们该下去了,我将根据上面的意思解释给您听。”
“谢谢,我的大人……”
萨尔莫吕一躬到身:“对了!我差点忘记了,请问,我什么时候去把那个小妖精抓起来!”
“哪个小妖精?”
“就是大人知道的那个不顾教廷禁令,每天到广场上来跳舞的吉卜赛小妞!她有一只鬼魂附身的母山羊,长着魔鬼似的两只犄角,会认字,会算术,计算起来就像毕加特利斯那么精。单凭这只山羊就足可以把全部流浪的波希米亚人都绞死。起诉状都写好了,要马上就办……我敢打赌,这个跳舞的姑娘可真是美人,那双漂亮的黑眼睛举世无双!……”
“我会告诉你的。”
“请大人放心……”
“是,是,堂·克洛德。可怜的家伙!……亏他想得出,去参加巫魔夜会。……至于那个小妞儿,大家都叫他爱斯梅拉达。……嘿,大人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堂·克洛德只想自己的心事,并没有听他在说什么。萨尔莫吕顺着克洛德的视线看去,发现他直勾勾地盯住一个窗洞口的一张大蜘蛛网。恰好在此时,一只正在寻觅三月阳光的苍蝇,晕头转向,一头撞在蜘蛛网上了。蜘蛛网一震动,那只大蜘蛛顿时冲出了它在网中央的斗室,一下子向苍蝇猛扑过去,用两只前触角把苍蝇折成两段,同时把丑恶的吻管刺进苍蝇的脑袋。国王的教廷检察官不由说道:
“可怜的苍蝇!”副主教一看,如猛然惊醒,浑身剧烈痉挛,一把紧紧地攥住他的胳臂,说道:“雅克大人,让命运去做主吧!”
教廷检察官转过头来,惊愕不已。教士的眼睛直勾勾的,惊恐不安,闪闪发光,一直盯着那可怕的苍蝇和蜘蛛。
“……”
“我向你保证,我决不再去碰它。”
萨尔莫吕应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可是你放开我的胳臂,大人,求求你了。你的手就是一把铁钳。”
副主教根本什么都没有听见,依然望着窗口说:
“荒唐!你真是异想天开,想用你的小苍蝇翅膀,把那张可怕的蜘蛛网撞破,就以为可以飞抵光明了。唉,你哪里想得到,前面稍远处有扇玻璃窗,这道透明的障碍物,这堵比黄铜还坚硬的水晶墙,把所有的哲学和真理分隔开来,你怎能跨越过去呢?啊,科学的真理!多少哲人从遥远的地方飞来,结果碰得头破血流……”
他顿时停止了。最后这些想法,使他不知不觉地想起了科学。
他看上去冷静了下来。雅克·萨尔莫吕向他发问:“喂!主教大人啊,你什么时候来帮我炼金子呢?我老是炼不出来。”
副主教听到这些话,完全回到现实中来了。
副主教面带苦笑,摇了摇头,说:“雅克大人,读一读米歇尔·帕塞吕斯所着的《魔法和魔力对话录》那本书吧。我们所做的并非完全无罪的……”
“轻声点,大人!我这也没有料到。”
萨尔莫吕说道。
“不过,当你仅仅是国王的教廷代诉人,年俸只三十图尔埃居,不搞点炼金术怎么行呢?”
就在这时,从炉底下传出一种吃东西的声音:
“是什么声音?”原来是学子躲在炉子底下非常的不舒服,也感到无聊,东摸西找,总算找到了一块老面包皮和一快三角形的发霉奶酪。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大嚼起来,全当成了一种安慰和一顿早餐。
他饿极了,嚼得特别响,而且没吃一口,咀嚼声都非常清脆、响亮,这就引起了检察官的警觉和惊恐。
“那是我的一只猫,在下面吃耗子。”
副主教连忙说道。
“其实,大人,所有的哲学家个个都有其心爱的小动物。你知道塞尔维斯所说的这句话:诚然,无处不存在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