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盯视士诚的尸体：鬼子也真是痴心妄想！“放了他！”藤原摆了下右手。“藤原先生的身份是需要认定一下的！把这两个人带回去！”宪兵队军官说，“还有那具尸体，也带走！”宪兵队军官指着尸体摆手命令。宪兵队，藤原和军官哇啦哇啦。鬼子军官给哈尔滨特务机关挂了电话，核实了藤原的身份，就对藤原放行。可是藤原指着天龙说：“他的，也要放，要让他为我们大日本帝国做事！”鬼子军官就向天龙挥手：“你的，可以走了。”“我要带回我的士诚哥！”天龙说。“可以带走。”鬼子军官说。到了院子里，藤原向天龙鞠躬：“对于二老牛遭遇的不幸，我深表遗憾！”天龙木然。“我的告辞。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我的可以帮助。”天龙摆手：“谢了！”藤原离去。天龙背起士诚，出了宪兵队。脚下的大地，是那么不真实，在晃，在沉陷；就是阳光，也亮得诡异。望过来的目光，充满哀怜。刚刚的枪声刚刚的恐怖，恍惚间就变成了这诡异。士诚哥，我要带你回家！
天龙身上没带多少盘缠，不够付一副棺材，哀求棺材店老板能不能赊账，可以就跟着人到望奎的王村取，到那可以再多给些的。棺材店老板不为所动。天龙无奈，将士诚的尸体托付给棺材店，去了蓬莱阁大药铺，跪在钟叔前号啕。
钟叔也是潸然泪下：“大侄子，别哭，有啥难事叔帮着！”
其实藤原到蓬莱阁大药铺，已经跟钟叔提到了王老大，提到王老大手中是可能有一棵老山参的。藤原知道，在整个黑龙江地界，要说倒腾老山参，钟老板可是闻名的人物，就守在蓬莱阁大药铺，指望忽然就有老山参现身。面上钟老板当然热情着，可是也叨咕极品的老山参可遇不可求。没想到不咸不淡地唠着的时候天龙、士诚出现了，当时钟叔心中就咯噔下，直直的目光指望阻止了天龙、士诚二人，可是，晚矣。
钟叔给拿了 500块大洋，同时派俩下人跟着帮忙。天龙买了棺材，敛了士诚，租了挂大车，谢了钟叔的下人，便上路，往回奔。天龙装束一身白衣，站在车上，在哈尔滨的大街抛洒纸钱，不时地高喊：“士诚哥，咱们回家！”关于早上的事件，在哈尔滨传闻，而且就扯上了日本人寻找老山参。藤原被传唤到哈尔滨特务机关，机关长狠扇藤原的耳光：“你的是不是要让整个黑龙江的人都知道我们在寻找极品人参献给天皇陛下？要让整个满洲的人都知道吗？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吗？你要把司令官要做的事情变成一件丑闻吗？”消息到了关东军司令官那儿，司令官大怒，下令不要再寻找什么极品老参。据说司令官回国觐见天皇的时候，送给天皇的是一件黑色的貂皮大衣。车经绥化县城。其实本来可以绕过绥化，车老板就问过要不要绕行，但是，天龙就是要途经绥化县城。城口，面对鬼子的盘问，天龙亮出了自己的国民手账和士诚的国民手账，说：“我的士诚哥横死在哈尔滨，我现在带他回家！”车老板也被检查国民手账。“如果你们有什么疑问，可以给你们哈尔滨的宪兵队打电话！我们在哈尔滨都是被放行的！”天龙说。鬼子就哇里哇啦地挂电话，当然不会直接挂到哈尔滨那儿。而后大车被放行。进入县城不久，岛川就带领一拨子宪兵赶了来。哈尔滨方面的消息已经到了绥化，到了绥化宪兵队。岛川阻住了去路。那时夜幕已经降临，但是，天龙清楚地认得岛川。
他在车上站起。“王天龙，你的胆子倒是很大，要挑衅大日本皇军吗？”岛川说。“你也可以在这儿将我王天龙乱枪打死！”天龙的声音沙哑。“我的明白，你是可以绕行的！”“我心中无鬼，为什么要绕行？”岛川是很想发作的，很想抽出指挥刀向王天龙咆哮：“射击！射击！”但是，哈尔滨方面明确指令：关于寻找极品老山参，不要再闹出什么大的动静！岛川摆手：“快快地出城！”岛川让一手下跟随大车，让出口处的日军岗哨放行，不必进行任何搜查。那鬼子跟了几步跟不上，就跑了几步坐在大车后。到了城口，跟随的鬼子赶紧跳下大车，跑步上前，同岗哨哇里哇啦。大车在岗哨前停下，天龙听不明白跟随而来的鬼子哇里哇啦着什么，也不去管他哇里哇啦着什么，举着自己的国民手账和士诚的国民手账高声：“望奎王村村民王天龙送横死在哈尔滨的哥哥殷士诚回家！”鬼子摆手：“快快地走！快快地走！”到王村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鸡鸣已经此起彼应。一只狗在村口朝大车狂吠，带动了满屯子的狗此起彼应地叫。王家的人嗷嗷地奔来，王老大奔在前；迟家的人嗷嗷地奔来，我的太爷奔在前。闻听士诚的死讯，王老大跺脚道：“是我害了士诚啊！”老泪纵横。我的太爷从屋里奔出，踉跄了几步，晕倒在地。“士诚，我的好孩子！”我的太爷扶着灵柩哽咽。我的奶奶守着婆婆呼天抢地。而小文，蹒跚走路的小文，我的爹，呼号着跑向村口：“爹啊，我的爹啊！”那是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号。
殷姓爷爷待小文比亲爹还亲。奶奶问他，哪天是你的生日？殷姓爷爷憨憨地笑，说不记得了。奶奶说，那就你跟我的那天做你的生日吧。殷姓爷爷憨憨地笑，说：“行。”殷姓爷爷过生日那天，奶奶给煮了两个鸡蛋，悄悄揣在他的衣兜。殷姓爷爷出去转悠了一圈，抱了二儿子景春，牵了大儿子景文，说出去溜达溜达。到了背静的地方，鸡蛋给了景文，剩下的剥了皮，往景春的口中一块块地塞。
“小蚊子，坏东西，叮人肉，喝人血！”街上，小伙伴齐声嚷。
小文就跟人家打架，拿土坷垃撇人家。打不过人家就哭着回家。我的殷姓爷爷见了，将他搂抱在怀，附耳说：“咱就是蚊子，也能去叮鬼子，也是有出息的好蚊子！”小文就破涕为笑。
笨嘴笨舌的殷士诚还给小文讲故事，讲黑龙江咋叫黑龙江的故事：黑龙江以前不叫黑龙江，叫额尔古纳江。很久以前呢，在山东文登县海边，住着一对姓李的夫妇，四十几岁了才生一个黑黑的胖小子。这黑孩子生下来就会叫爸爸、妈妈，哭起来声音洪亮，惊天动地的，常把娘吓得心惊肉跳的。黑孩子长得很快，满周岁就像别家孩子五六岁那么大。邻居说这孩子长大了肯定不一般。一次母亲喂黑小子吃奶，不知不觉俩人就睡着了，黑小子显出了原型。就在这个时候啊，李老汉砍柴从外面回来了，一开门看到一个怪物躺在妻子的怀里，吓了一跳，抡起斧子就砍，结果砍掉了怪物的尾巴！怪物惊醒，腾空而起，冲破屋顶，飞向天空，回头喊：“爹啊，我是你的小黑啊！”
小黑知道自己的怪模样叫爹和娘害怕，在空中对爹娘三拜，就向北边飞来了。飞着飞着，饿了，就在一个小屯里啊，变化成了一个讨饭的穷孩子。可是，屯子里传来了哀哀的哭声，就去看，一对童男童女被绑着，抬着，正往上面地方送呢。一打听，原来要送给不远处一条江中的小白龙吃掉！如果不给送，小白龙就要兴风作雨，这地方啊，就要被淹得一片汪洋。小黑气炸了肺，腾上太空，看到前面一条弯弯曲曲银光闪烁的江，就跃进了江中。这条江就是额尔古纳江。小白龙正在水府里养神呢，听到响动就走出水府，看到一条没了尾巴的小黑龙正东张西望满哪踅摸呢。随随便便就闯到了自己的领地，小白龙大怒：“哪来的黑小子？敢擅闯我这儿，活得不耐烦了？”就去抓小黑龙。小黑龙说：“我是来收拾你这恶龙的！”黑龙和白龙打在一起，打得是江水翻腾、泥沙泛滥，从江水中打到天空，从天空再打到江水中。送童男童女到江边的乡亲看得是惊心动魄。他们齐声喊着：“黑龙黑龙，加油！加油！”黑龙一挨近他们，他们就把馒头和肉往黑龙的口中丢。见白龙挨近了他们，就捡石头砸。黑龙和白龙大战了三天三夜，黑龙越战越勇，小白龙战败逃跑。从此，小黑龙就住在了额尔古纳江。它处处为老百姓着想，这地方呢，连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小黑龙经常变化成人，到乡亲家中来串门。人们知道了他的来历，所以对他一点都不怕，还叫他秃尾巴老李呢。日子久了，人们就把额尔古纳江改叫了黑龙江。
“黑龙能到咱们家串门吗？”小文问。
“也许已经来过了呢。他经常会假装成过路人，跟你讨水喝。而后呢，跟你唠上阵。 ”殷姓爷爷说。
有那么一回，小文拿烂泥把自己的脸涂抹得黑黑的，站到了我的殷姓爷爷面前，嘿嘿地笑着说：“我是小黑龙！”
“嗯，是小黑龙！”我的殷姓爷爷说。
“小文小文快长大，长大咱就去削鬼子！”我的殷姓爷爷一次次将大儿子举高。
“爹啊，我的爹啊！”小文的哭号嘹亮在村庄。
大车奔了迟家，灵柩歇在了当院。
“我对不住士诚哥啊，我让士诚哥摊了横祸啊！我恨小鬼子啊！小鬼子打死了士诚哥啊！”天龙趴在棺材上哀号，捶打着棺材。满屯子的泪在飞。尸体从棺材中抬了出来，放到屋内的大炕上，穿上了寿衣。要往口中放含口钱的时候，我的殷姓爷爷啊，牙关咬得紧紧的，人都死了，可是牙关咬得紧紧的。齿缝间有那棵老山参的根须。王老大见了，跟我的太爷说：“孩子是宁可把老山参吞到肚子里头，也不让落到日本人的手里！”而我的太奶，噙着泪水不断地叨咕：“我的好孩子！我的好孩子！”在我的殷姓爷爷入土以后的许多日子里，不时就会爆发小文尖锐的哭声，甚至是在万籁俱寂的午夜。有一天，人们看见天龙背着我的太奶进村。遇见人，天龙憨笑地说：“老太太又跑到坟茔地那儿去了。”天龙将双子先前送给他的那把弹弓送给了小文。天龙喜欢两掌夹着小文的脑袋往上起：“拔萝卜拔萝卜喽！”小文被喜欢得问天龙：“你能做我爹吗？”天龙被问得一怔，缓缓点头。
孩子往娘那儿跑，嚷：“天龙叔能做我爹喽！天龙叔能做我爹喽！”可是，马上屋内传出小文嘹亮的哭喊。天龙默默地离开。我的太爷也偶尔牵了小文到王家，王老大见了总拿胡楂扎孩子细嫩的脸蛋，扎得孩子呀呀地叫，直拿小手推王爷爷的脸，还直嚷呢：“王爷爷坏！王爷爷坏！”引逗得旁人跟着笑。有回小文自己溜到了王家，天龙见了，把孩子抱起。孩子附着天龙的耳畔说：“王叔你不是答应给俺做爹了吗？你要是能给俺做爹爹，娘就不能总是哭了。”天龙一阵心酸，一抬头，见爹立在面前，神色黯然地立在面前，显然爹听到了孩子的话。王老大抱过孩子去，亲着孩子的脸蛋说 ：“我也是你的爷爷！”说完，王老大望向儿子。“爷爷爷爷！”孩子见了我的太爷，张着小手让我的太爷抱。我的太奶总是往坟茔地跑。有一回是双子给背了回来。有天小文哇哇地哭着跑进王家大院，奶奶奶奶地喊着。见了天龙牵了天龙的手就往外拽，天龙就跟着。我的太爷在后跟着，王老大在后跟着。跟到了坟茔地，发现我的太奶啊，盘膝坐在天成和士诚的坟前，头低垂，已经没了气息。
太奶曾经盘膝坐在大炕上，瞪大着眼睛，指着天说：“你们都二老牛二老牛的，二老牛会成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