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大要带二老牛奔哈尔滨，要出手那棵老山参。天龙说，爹去恐怕目标大，是不是就他和士诚哥去。爹说，鬼子为了一棵老参不至于弄得那么邪乎吧。儿子说，那也不一定，是给天皇淘弄呢！爹卡巴卡巴眼睛，一摆手说，那就你和士诚去，不过，可要当心！
老山参带在我的殷姓爷爷身上。没拿盒子盛装，就一块布包着，就随便地揣在了里怀的兜。“士诚的目标能小点。”王老大说，“如果遭遇啥意外，就是把这棵老参吞了，也不能落鬼子手里！决不能让关东军拿去孝敬他们的主子！”王老大愤愤地说。
二老牛憨憨地笑。王老大把一个米袋子哗啦地放在二人面前：“先去把这 5000大洋交给瞎猫，跟他说要不是天下不太平，兴许还能多卖些。钱是扎眼的玩意儿，给他的时候要背着人。”王老大几乎就是千叮咛万嘱咐了，天龙“哎哎”地应。二人上路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天龙“士诚哥士诚哥”地叫着，好像自己是跟班的。瞎猫的右眼窝还青着呢。天龙和士诚没问就知道那是鬼子干的。钱往瞎猫面前一堆的时候，瞎猫眨巴眨巴黏糊糊的眼睛，说：“鬼子真给钱了？”天龙一怔，二老牛一怔，天龙想把钱拎走，二老牛想踹瞎猫。但是天龙马上克制了自己，说：“日本人去的时候，货已经出手了，去晚了，就晚了一步！”瞎猫扑通跪在天龙的面前，号啕：“我可不想做汉奸呢！我不说那参交给了谁，日本人就打我啊！还要把我带宪兵队！我给王老大惹麻烦啦！我对不起王老大啊！”天龙、士诚瞅着瞎猫，想着鬼子把王家翻个底朝天。天龙向士诚一摆手：“咱们走！”瞎猫向天龙的背影小鸡啄米般地磕头：“我对不住你爹啊！”天龙的眼角有些湿润。二人翻身上马，奔哈尔滨。进城的时候，果然鬼子兵搜查。二老牛两手高扬，没慌。就是鬼子兵已经拍到了那棵老山参的时候，二老牛也没慌。过关。已经是太阳西垂店铺打烊。肚子早已跑开了大车，咕噜噜的。拣了个小饭馆，大葱卷煎饼，二人各自只管往肚里塞，直到把肚子塞圆了，圆鼓鼓。而后找大车店住宿。那一夜，士诚抱着兜揣着老山参的衣裳睡，抱得紧紧的。早上，在大车店吃了大饼豆腐脑。马呢，仍然放大车店，两人去办正事。去的蓬莱阁大药铺。掌柜的是王老大多年的朋友，药铺就做中药材，特别以名贵药材闻名。就是那药铺中，老山参，虽然没有极品，上品还总是有的。掌柜姓钟。天龙叫钟叔。奔钟叔去的时候，其实天龙也想了，鬼子找老山参，其实就该找像钟叔这样的人。
药铺的建筑很巍峨，古建筑的样式，飞檐。据说就完全仿照山东蓬莱的一古建筑。钟叔先前就是山东蓬莱人，闯关东过了来，怀念遥远的故乡，发迹了，就将药铺建成了这样。
一进药铺，天龙就看见了钟叔，钟叔正和一个人品茶唠嗑呢。钟叔也随即瞧见了天龙，一怔，就直盯盯地瞅天龙。钟叔俩字都到了喉咙天龙猛然发现和钟叔品茶唠嗑的是藤原！藤原拿本《本草纲目》，正提到枸杞，提到能不能拿枸杞当茶喝，许是在探讨医治什么病的学问呢，很谦恭的样，虚心讨教的样。天龙忙牵了士诚的衣袖，转身往外走。
藤原随着钟叔的目光发现了天成和二老牛，见二人急转身往外走，腾地站起发出厉声：“站住！”这声音炸雷般响在头顶，天龙牵了下二老牛的衣袖，二人撒腿就跑。“站住！”瞬间藤原没了先前的恭顺，一边喊着一边就追出而且掏出了短枪，而且，朝天鸣放了一枪。枪声没能震慑住二人的脚步，反而狂奔。街上的行人被枪声惊骇。藤原不断喊着：“站住！站住！”不断鸣枪，要惊动鬼子赶来，惊动警察局的人赶来。
藤原，早在九一八之前就潜伏在哈尔滨，以商人的身份潜伏。紧急关头，藤原现出原形。“士诚哥，咱俩分头跑！那药铺是不能去了，咱们就回去吧！”天龙说。“好，谁也别找谁，谁也别等谁！”士诚说，往前推了把天龙，天龙就狂逃，而后二老牛还往后瞅了下藤原，那是阴狠的一眼，挑衅的一眼，而后才撒腿向另一个方向跑。
还故意跑得慢些，好给藤原些希望，容易抓到自己的希望。藤原当然也是认得被唤作二老牛的人，他冷笑，当然是要擒王！其实要说跑的速度，二老牛是绝对跑得过天龙的，但是，他故意让自己慢一些，他觉得藤原是应该追向自己的，他回头想确认是不是真的追的自己，吃了一惊，身后没藤原，一阵不祥当即涌上心头。可是总不会回去找藤原啊，就要继续往前跑，结果，更是吃了一惊：一队鬼子宪兵迎面跑来！其实也是惊慌啊，要不，往旁边一站就是，根本不会引起鬼子的注意，二老牛转身就跑。
鬼子一见，当即觉得是目标了，就“站住站住”地喊，当即追赶。啪啪的枪声在头顶飞过，行人闪避，二老牛的腿有些发软，知道自己是难以脱身了，先前光顾着天龙的性命安全，现在想到了那棵老山参，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老山参，是决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的！王老大的交代响在耳畔：“如果遭遇啥意外，就是把这棵老参吞了，也不能落鬼子手里！决不能让关东军拿去孝敬他们的主子！”其实平时二老牛跑得很快，虽然人长得敦敦实实，满身的肉，但是，很有蛮力的，跑起来也是一阵风的，可是今天两腿就是不争气，就是软着，甚至都要瘫下去。他掏出了里怀中的老山参，抖开包裹的白布，就在丢弃那块白布的时候，他看到了送葬队伍的白幡、缠在额头处的白布、穿在身的白衣，幻觉中看到了送葬队伍的白，他把人参塞进了口中，咬下去，没能像吃胡萝卜那样咔嚓一口咬下一块，老山参的纤维坚硬，藕断丝连，牙关紧咬死命地一拽，才咬一块在了口中，脖一扬，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再一口下去，牙齿错动，再狠命地一拽，又一截在了口中，吞下。余下的，一下塞在了口中，直着脖往下吞，狠命地吞了下去。右腿一麻，跪在了地，他知道没跑了，低头看腿，是中弹了，鲜血喷涌而出，殷红了裤子。又是一阵乱枪射来，他扑倒在地，他看自己的胸，鲜血汩汩地喷涌。他看到了送葬的队伍，白幡飘扬，唢呐悲咽。
多年以后，我的第三个爷爷讲起我的殷姓爷爷的时候，讲起他把鬼子踅摸的那棵老山参硬生生吞在肚子里的时候，王姓爷爷的眼角带上了泪花，说：“吃了那老山参会成神仙的！”
“那我的殷爷爷成神仙了吗？”我问。
“嗯。”王姓爷爷点头。
小小的我躺在草甸子里望蓝天中的白云，觉得白云之上可能就有我的殷爷爷，也许正看着我呢。
藤原的枪逼住了天龙，倒一下子把惊慌失措腿软的天龙给逼镇静了逼稳当了，嚷：“我可是来给你们找老山参的！”
“八嘎！”藤原在天龙的身上搜查，结果在兜中搜出了一把弹弓，兜中还装了半兜子弹丸。
老毕家的房屋被日本鬼子烧了，天龙带人帮助毕家修房子的时候，双子替主人感动、感激，不知道咋感激好了，就把自己心爱的弹弓给了天龙。还非给不可呢。天龙本来大小伙子了，知道弹弓是双子的稀罕物，双子经常用它打下各种鸟烤了吃，天龙忽然童心回归，也拿那弹弓当宝贝似的，没事的时候拿它打鸟。有回一群麻雀在房顶叽叽喳喳，一弹弓打去，一只麻雀滚落了下来。给了二老牛，让回去给孩子烤了吃。
“既然是来找老山参，为什么要跑？”
“一见你忽然就怕啊！一怕就跑呗！”天龙瞄见一队警察稀里哗啦地跑来，围了上来。天龙心中告诫自己要镇定，只有镇定能救自己。也庆幸藤原追赶的是自己，能让那棵老山参脱险。
“把枪放下！”警察厉声。警察将二人包围在中央。
“救我！”天龙喊。
“八嘎！”藤原可是完全中国商人的装束，甚至还戴了顶瓜皮帽呢，藤原十分不想暴露自己日本特务的身份，但是此刻，光天化日之下已经暴露无遗！他想晃动手枪喊：“我是关东军军人！”可就在手枪刚一晃动的时候一声枪响，子弹准确射中持枪的手腕，枪落地。
警察冲了上来，长枪短枪指向了藤原，无数声：“举起手来！”天龙想溜，可是在警察密集的包围之中。“八嘎！”藤原左手攥着右腕，右腕殷红的鲜血流出，落到地面。其实悲哀中也庆
幸，没被乱枪打死。“把这两个人带到警察局！”警察局长命令。“这不是紫气东来大药房的藤原吗？”有警察嘀咕。向藤原开枪的，就是警察局长。藤原和王天龙被带到警察局，还没等审问，鬼子宪兵队的人赶来了，带走了两人。一出警察局，藤原哇里哇啦地就问有没有抓到另外一个叫作二老牛的人。宪兵队的人说，是不是二老牛不知道，倒是打死了一个可疑分子。藤原就说，他的真实身份是隶属关东军特高课的军人，他要立即去现场查看那被击毙的可疑人，他说他在执行一项特殊使命。
天龙见到了抛尸街头的士诚，士诚哥身体蜷曲，似在看自己前胸沁出的鲜血，“我哥啊！”天龙哀号。要奔向前去，可是被反剪双臂牢牢地按在那儿。天龙想到最后关头与士诚分头跑的那一刻，士诚是狠推了自己一把的，那一推，绝对体现着士诚哥对他的天龙兄弟最为深切的关爱，希望天龙兄弟能够脱离险境。“我的士诚哥啊！”天龙呼喊着，瘫倒在地。
藤原在宪兵的监督中上前搜查士诚，最后失望地站起。转首望王天龙，眉头大皱，目光凌厉、阴鸷。一步步奔到天龙面前，抓住天龙的衣领揪起了天龙：“你和那个什么二老牛到底来哈尔滨干什么？”
天龙看到一块白布被风掀动，那一定就是包裹那棵老山参的白布，老山参没有被藤原搜到，没有落到鬼子的手中，老山参安全着！士诚哥，你定然是按照父亲的叮嘱做了：宁可把那老山参吞到肚子里去，也不能让它落到鬼子的手里！“还不是为了给你们踅摸什么极品的老山参！”天龙说。
藤原盯视着天龙，狐疑，也只能狐疑。“二老牛的死，是他自找！”藤原说。藤原的左手攥着右手腕，左手也沾染上了沁出的鲜血 ，“你要继续为我们寻找极品的老山参！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