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好日子
四川雅安地震后,我的一位做生意的女友和她老公有这样的对话:女友说:“假如我们这个城市大地震了,你就先离开逃生,因为你是个医生,到哪儿都能救死扶伤,我的公司刚有起色,只能坚守!”医生老公说:“万一你出了事怎么办?”女友说:“咱家的好日子才开头,逃掉一个是一个。”
所谓好日子,在平凡宁静的日子里很难感受得到。只有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才发现过往的庸常日子原来是那么美好。夫妻之间的争吵,对方的缺点,完全不算一回事。都有过为生存奔波的时候,那时候发工资发奖金的一天,就是好日子。我们攒钱买彩电冰箱,把它们搬回家的那天就是好日子。年轻的时候,恋人在寒冷的冬天,站在路边等你,这便是难忘的好日子了。
每次怀旧,我都是有控制的,任何时候也不会觉得衣食有忧是真正的好日子,因为那时的快乐太短暂了。尽管在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我会空虚,内心极度寂寞,精神痛苦,我仍然不认为应该像从前那样生活。毕竟烦恼也是有层次的。只是我明白了,好日子永远是相对的。
一个等待给孩子换眼角膜的母亲,不会忘记听到有人愿意为她的孩子捐献眼角膜那天的惊喜;一个称职的演员接到一部好戏;身披婚纱的女孩挽着父亲的手,走向心仪的新郎;一个浪子的回乡;饱经战火煎熬的人们终于走出了防空洞;埋在地震废墟下面奄奄一息的人得到了营救……那就是终生难忘的好日子。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在和平年代,在家境平安的情况下,只要内心充满阳光,一心一意享受世界的精彩,就已经是好日子了。如果自寻烦恼,那生活就大不一样。为什么我都四十岁了,又是白领,怎么就找不到高富帅的郎君?为什么我辛苦给老板卖力,可升职出国的美事却落在别人头上?为什么攒了数年买房子的钱,等到该买房时,国家又出新政,买不起了?去体检别人都无大碍,只有你查出了不好的病,你由此抱怨命运对你太刻薄了!
你需要什么就没有什么,这是生活的本质。如果你不能认清这个事实,那你就永远没有好日子过。也许你会说,我讨厌阿Q,我要做生活的强者。然而强者所以成为强者,恰恰是因为他们志在过程,能够享受过程之中的艰辛,同时能够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种种不如意,我们中国人喜欢谈论或夸大别人的风光,而对别人每天与困境斗争忽略不计。
你能数十年在深山老林里研究野生动物吗?你能从三岁开始就永无假日地练琴吗?你能穷尽一生与农民研究水稻吗?你能在商海里几起几落之后还奋斗不止吗?
如果你不能,那么你就是常人,要想过好日子,就不能整天幻想着金戈铁马,燕赵悲歌,就只能以一个常人的心态,享受粗茶淡饭里的天长地久,平平安安中的花好月圆。
2013年5月21日
幸福指数
偶然听到这样一个故事,说有对老夫妻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老先生退休前是大学教授,老夫人是某医院的外科专家,家住某高层公寓小区。他们的一双儿女,也和父母一样优秀,双双留学考博到国外深造,毕业成绩优异,顺利进入当地高端公司任职。然后儿子定居美国,女儿定居英国,待遇丰厚,但极少有时间回国看望父母。
这对老夫妻,在周围人眼里是幸福指数最高的家庭。不但自己的一生婚姻和事业成功,还把儿女教育得如此出类拔萃,这是普通的中国人最看重的。他们刚退休的时候,家里总有慕名而来的人,来跟他们请教教育儿女的经验和秘诀。也有人羡慕他们的物质条件,住那么大的房子,家具和家电都很高级,墙上挂满夫妻俩在国外旅游的照片和儿女戴博士帽的毕业照。
但这一切,却无法阻止他们的衰老。随着时光流逝,很少再有人登门。那些崇拜者,又把目光投向了新的目标,人们喜欢往前看。老两口终于品尝到晚年的凄凉和寂寞,俩人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老先生患高血压和心脏病,老夫人七十多岁就出现老年痴呆,失忆严重。从此,他们再没有体力出国探亲了。
他们远在异国的儿女都已进入中年,成家立业,生活和事业都在爬坡,根本不可能回国尽孝。他们只在母亲住院病危时,匆匆飞回国几天,托亲戚请了护工,将厚厚一沓美金或欧元,塞到父亲布满老年斑的手里。父亲把印着洋人头像的钞票,愤愤地掷在地上,潸然泪下,对马上要赶往机场的儿子和女儿说:“我不需要你们的钱,我只要你们留下多陪陪你们的母亲!”儿子和女儿还是毅然飞回异国,只靠越洋电话尽孝。只有老先生每天凄然地照料着老夫人。
与老夫人住同一病房的,也是一个老太太,也七十多岁,白胖胖的,大嗓门,一嘴俗言俚语,一看就没啥文化。可老太太的病床前跟走马灯似的,整天不断人。
老太太有三个闺女,一个儿子。都四五十岁了。三个闺女老大退休,老二下岗,老三在超市工作,儿子最小,是个“的哥”。老三一下班就抱着新鲜水果来替大姐和二姐。大姐和二姐,在医院待一天,把老太太侍候得就像“老太后”。
而且,老太太的老伴、女婿、孙子孙女一干子人,说来就来,老太太想清静会儿都难。
晚上一大家子还没散去,儿子就来了,病房里更是热闹,说笑声不绝。连护士们都啧啧赞叹:“老太太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生了这么孝顺的闺女儿!”
有天难得清静,老太太和老先生闲聊,她说自己和老伴退休前同在一家国营厂上班,俩人文化都不高,所以没把孩子们教育好,四个孩子一个也没考上大学,所以他们的工作都很一般,和您的儿女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电视上不是说幸福指数吗,您的幸福指数最高!老太太的话,一下子触碰到老先生的痛处。“老大姐,您快别这样说了,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情愿不要这样的幸福指数!真正有幸福指数的,是您呀!”
老太太先一怔,继而幸福地笑了,特别灿烂。
2012年7月5日
幸福是什么
幸福就是:生活中不必时时恐惧。开店铺的人不必担心绑匪,或是走投无路的饥饿难民来抢劫。幸福就是一辈子没有赶上地震、洪水、海啸、台风,和所有的灾难绝缘。
幸福就是:睡在屋里的人可以酣睡,不担心自己一醒来发现屋子已经被强制拆除,家具像破烂一样丢在街上。到超市买婴儿奶粉的年轻母亲不必担心奶粉有没有“三聚氰胺”,婴儿吃了会不会死。到酒吧不会喝到假酒,不会让做东的人既丢脸面,又担心肠胃受苦。江上打鱼的人张开大网用力抛进水里,不必想江水里有没有重金属、鱼虾会不会在几年内死绝。
幸福就是:小孩子一个人走路上学,不必瞻前顾后提防自己被绑票。年轻女子下夜班回家不必担心遇上色狼或图财害命的歹徒。爱买高档化妆品的女人,不必担心买到假货,到美容院也不必担心有可能发生毁容的悲剧。老头老太上街无须提防骗子忽悠,身上的钱财被悉数掠走。回家过年的民工不必担心买不到返乡火车票,更不必担心车上有贼。
幸福就是:从政的人不必担心被无辜举报,富人不必害怕绑票,穷人不必担心孩子上不起学。白领一族不必担心发生“蜗居”的尴尬,做房奴车奴,每月按时还贷款,不会拖欠。
幸福就是:寻常的日子依旧。水果摊上有最普通的柿子香蕉。菜场里每天有活鸡活鱼。花店里天天摆出百合和水仙,百合仍旧新鲜,水仙仍然香得浓郁。电影院里隔三岔五有新大片上映,和爱人想去看随时都可以买到电影票,影院里安静还不断片。
幸福就是:银行和邮局天天开着,让你寄红包和情书到远方。药房就在街角,咖啡屋、面包房的香气天天飘着。电车从不罢工,从早到晚叮当响着。火车永远按时到站。出租车永远在站口排队。打开水龙头,永远有清水流出来,天黑了,路灯永远自动亮起。
幸福就是:去机场登机,飞机不会因故延误。到了陌生的城市,朋友和亲人早早就来机场等候。
幸福就是:母亲去幼儿园接自己的孩子,他张着小手朝你奔来,带着奶香味喊你“妈妈”。
幸福就是:平常人家在晚餐的灯光下,围坐在一起,讲不一样的话题。年少的叽叽喳喳谈自己的学校,年老的仍旧唠唠叨叨说自己的睡眠和假牙。厨房里传来煎鱼的香味,客厅里响着聒噪的电视新闻。
幸福就是:头发白了,背也驼了,用放大镜费劲读报的人,还能自己走到胡同口买回油条豆浆叫你起床。
幸福就是:平常没空见面的人,一接到你午夜仓皇的电话,什么都不问,人已经出现在你门口。
幸福就是:在一个寻寻常常的下午,阳光照进你的阁楼,牙牙学语的婴儿在干净的地板上耍玩具,你在一边的电脑上写东西。
幸福就是:冬天的阳光下,你的初恋情人千里迢迢地来看你,阔别二十年,你们坐在街角咖啡厅里,仍旧有当年的怦然心动。
幸福就是:无论你在异国他乡多久,给年迈的父母打越洋电话,永远会听到父母苍老的声音,叮嘱你多穿衣服,别忘了给家里打电话!
2010年2月24日
人到中年的吃力
写作朋友小聚,把酒问盏,聊着聊着,都谈到中年的不甘。怀才不遇或壮志未酬的样子,归根结底,是丧失了幸福感。阅读感受下降,体验的强度下降,是否还剩下足够的敏感和力量去表达,去继续始自少年的作家梦?也是因人而异。
我们写的作品,缺乏激情,只剩下表达的惯性,在衡量中的委屈,缺乏一种干净的愤怒。我们很少自省,总是苛责外在环境的冷落和不公。到底怎样我们才能心满意足,在网页的饼铛上,获得一分钟的翻身热度?是不是我们老了,那么迫切地要领取保障晚年的荣誉抚恤金?我们为什么那样着急地想替历史表态,想为自己的创作一锤定音?如果是这样,我们的身体和心智已散发着秘而不宣的腐气。
中年的生活,像在公园的池水里泛舟。因为没有流动的水,即使松开双桨,它们也像鱼鳍一样轻摆在船帮两侧;小船随水漾动,不会偏离到哪里去。
人到中年的吃力,是不是因为我们这种形同负重小虫的习惯?一天天、一年年地活着,悲欢交织在发酵的回忆里,安慰的余温,悔恨的遗毒,背着越来越重的时光。疲惫也是一种资本吧,至少,它囊括了你为既往生活所支付的体能。或者沉重,或者虚无。背负的时候,我心怀隐忧,担心自己被过程消耗,无法体验储藏到最后才能享用的晚年自由。
我看着镜子,里面的陌生女性神情混沌——认识几十年,她对我来说依旧陌生。一个人的脸,如同时间手中的橡皮泥,被随意捏制,但愿我们的皱纹是神留下的指纹。可能越老,我们越热衷在残羹岁月里,享受怀旧中的余温。
2013年8月2日
没人注意,也是幸福
朋友的女儿毕业于北京某名牌大学,后到英国读研究生。朋友是个虚荣心强的人,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的女儿是多么的优秀!遗憾的是,就是对门邻居都不知道。有时她和对门邻居一起乘电梯,无话找话,互问儿女情况,她这才找到炫耀机会。可下一回再见面,又谈起同样的儿女话题,人家根本就没印象,让她很是郁闷。
美国埃默里大学教授马克·鲍尔莱因在《最愚蠢的一代》中,有这样一句话:“一个人的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明白每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对于别人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我引此话劝慰她,她才醒悟并释然。
我们这些普通人实在没有必要在意别人的评判议论,因为根本没人注意你。所谓“人言可畏”,那也主要是对阮玲玉那些名人而言,而平头百姓,根本没有值得外界品头论足的新闻价值。
即便是红极一时的明星,想引人注意也不是件容易事。所以,常见那些明星出演的影视剧即将上映时,往往故意闹点真真假假的绯闻出来,或发生情变,或夜店买醉,或与导演闹翻,或另结新欢,或朋友生隙,花样百出,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引人注意,以换取收视率。明白这个道理,我们就轻松很多。既然没人注意,我们堂堂正正做人,就不会再留意那么多的风言风语,不会给自己增添那么多精神负担,就会坦然自若干自己想干的事,直抒胸臆说自己想说的话。
李嘉诚曾对记者说:“我的最大幸福,就是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逛逛公园。”而我们每天都在享受这种幸福。自由自在地、没人注意地逛大街、逛公园,因此说,没人注意,也是一种幸福。
2013年7月12日
书上说的爱情
二十年前,在大陆拥有读者最多的台湾女作家,一是琼瑶,二是三毛。她们两人都是写爱情的高手。琼瑶的爱情是“情深深,雨蒙蒙”千回百转的催泪弹,而三毛的爱情却是“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的神秘浪漫。
喜欢三毛是从那本薄薄的小书——红色封面上有着骆驼和残阳的图案,书名叫《撒哈拉的故事》——开始的,友谊出版社出版。以后,我就成了三毛的忠实读者,她的书无一漏读。
当我对三毛的浪漫行径神往之际,却被马中欣的“揭秘”弄得一头雾水。马中欣对三毛的爱情疑为是自编自导自演。于是跑到沙漠做了一番考据工作,然后宣布三毛是一个伪浪漫者,结果激起了三毛迷们无边的愤怒和指责。
考据三毛与荷西的爱情的真实性确实是一件很焚琴煮鹤的事,至少在阅读意义上他们的爱情是成立的,并且是优美而经典的。三毛的爱情涉及到等待、重逢、厮守、殒命、自缢之类的戏剧性爱情关键词,每一项都让普通人怦然心动。爱情到底是两个人的事,外人无权干涉,即使是三毛一个人造出来的故事,又与他人何干?谁能说哪个女人的内心中不珍藏着某个尚未来得及展开的爱情之梦?
三毛热衷于将自己的爱情放在聚光灯下,因为她是个写作人,并博爱众生,在众目睽睽下离经叛道,得到幸福。有一天荷西死了,爱情的录影带放完了,三毛是那样的苍白。一个人的爱情录影带总会放完的。
爱情大于一切障碍,是三毛爱情中最大的闪光点。但跨国婚姻、生活在沙漠深处、不用上班、到处旅游、异域风情、为爱而死不能不说是很巧合的噱头。这个噱头由三毛的写作开始,以读者的想象结束。书上说的爱情总是那么美丽。
2009年4月14日
上一辈人的爱情
这种感觉已经许久了。我们所住的城市硝烟弥漫,我们生存的空间只剩下一点。我们在人流中被推着前进,我们的心灵染上尘埃——活得很疲惫,忙得很无奈。希望与失望交错上演,很累,想逃避。
我们这代人工作五天,休息两天。一个月挣好几千好几万,可却觉得睡眠不足,钱不够用。我们于是好奇,上一辈人,在那个只拿二十几块钱工资的年代,在那个一周只休息一天的岁月,他们是怎么苦熬下来的?
她与他自由恋爱,相守多年,她厌倦了他那张看过千遍的脸,她总谋划着逃出围城有个新未来。幸好她不是异类,据说在大城市戴绿帽子的男人占相当比例,并且离婚大战每天上演。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秒,而摆脱一个人也不过几天。她可以很轻易地说爱你,她也可以很飘然地与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