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着手里大红的帖子,顾靖薇略有些出神,傅家傅家,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原本年后才要跟孟家结的亲事,现在却生生的提前到了年前,就赶着在年末宫宴的头十来天,也不怕太赶了委屈了自家的闺女。
也是了,孟家之于傅家,那可算是高攀的亲家,还能先悔了原先定的婚事,再将二女儿嫁过去做正房太太,那是多难得的事,可不就是得上杆子送上门去的么。
听说提前婚事还是傅家先提出来的,怎么是怕有她这位侯夫人出面,替傅宛瑶报不平,进而干预这门他们好不容易才抢过去的亲事么?呵呵,怕是八九不离十的。
莫说如今她是的打定了主意要宛瑶嫁到侯府来,就是先前她也没有这样想过。不论当初孟家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同意的换亲,事实就是事实。他们当初能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完全不顾宛瑶的死活,即便她现在出面,硬将这门亲事给闹回来,可将来还能指望他们会对宛瑶好?
她若是出手,必定会让孟家也下不来台,她可不会天真的认为在她为宛瑶出头,送了孟家一家子一人一只大鳖之后,他们还能善待宛瑶。即便是林淼,只怕心里也会怨上她的宛瑶,哪怕她再喜欢宛瑶,为之前的事情而心中有愧,她私心里总还是会偏着自己家里人,为自己的儿子丈夫叫屈的。
她如今手里的这份帖子,是傅家宴请她跟侯爷的,顾靖薇不由得冷笑,傅文彦还真是有意思,这是真觉得靠着她对宛瑶的疼爱,就能攀上侯府,甚至就连侯爷也要赏他傅家几分颜面?他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簌簌的寒风伴着风雪随着打开的门吹了进来,让顾靖薇因为屋里地暖暖和,只穿了一件夹袄的罩衫感受到了一阵凉意,今年的冬天可比去年要冷多了,若不是这庄子里有地暖,屋子里的炭盆子又烧的红旺红旺的,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过日子呢。
“傅姑娘赶紧进去吧,外头凉得很,可别冻着了。”妙梦帮傅宛瑶取下厚实的斗篷,在外间将斗篷上沾着的雪花拍打干净了,才搭到屏风架子上,下面生着一炉子的炭火,专门烘烤这些外头穿进来的衣服。
傅宛瑶在新竹的搀扶下,慢慢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
她最近正在练习慢慢的走动,不敢走得太快,怕关节受不了。也不敢再逞强,上回咬牙逞强的后果是被花爷爷一顿好训,若不是男女有别,她觉着花爷爷都想冲过来狠狠揍她了。
她跟着沈侯夫人住到庄子里来都快四个月了,眼看着再过一段日子就到年节了,她的腿脚也在经过花爷爷敲断再接好的治疗之后,慢慢的长了起来。且不去提她接受治疗时的痛苦,就说她拆掉纱布再次站起来的时候,心中的激动,就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双脚平衡无异常的站立在地面的那种感觉,她顿时就泪洒当场。几个月以来的期待,畏惧在脚踩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全部涌了上来。
她当初回答花爷爷的时候有多坚定,心里就有多害怕,害怕自己承受不了那样的痛苦,害怕即使咬牙撑过了所有的痛苦,她的腿脚依旧不能恢复,她依旧甚至永远只能是个跛子。现在终于能够再度脚踏实地,简直是让她恍如再生一般。
从再次能站起来之后,花爷爷就叫她每天试着走动走动,然后每天累积的增加走动的时间,从一炷香的时间,到一盏茶的时间,最后到半个时辰,到现在的两个时辰,她像个婴儿一样,慢慢的踏出一步一步又一步。她原先也有着急的时候,除了花爷爷每天交代的,自己在房里还忍不住要练习,最后被花爷爷知道了,怪她欲速则不达,气得只差没有拿着小锤子再度将她的腿给敲断。
她的腿脚恢复得很好,花爷爷说,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不出两个月她就能跟从前一样又跑又跳了。对她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夫人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傅宛瑶在火盆子边上站了一会,将身上的寒气湿气都烘干了,这才进了里屋。进屋问了安就看见她手里头捏着一张帖子,帖子上烫金的囍字很是闪亮,刺得人眼睛有些眩晕。
“今天身体可好些了么?腿脚感觉如何,走路的时候还会觉得疼吗?顾靖薇见她进来,冲她招了招手,看着她一步一步稳稳的走过去,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的宛瑶这几个月来的变化,她可是一点一点的看在眼里的。原先的软懦,自卑,甚至是心境上原本的沉若深潭,如今都在变化,变得开朗,自信起来。想来她已经重拾了对生活的希望。
这段时间她也在教着她和沈玉玲管家,高门大户的女子最需要学的从来不是琴棋书画那些风雅之物,会之则夫妻相处更添几分意趣,不会也不妨大事。相反,如何管好一个大家,如何御下,不被下边的人蒙骗,如何赏罚有度,让下面的人敬你畏你却又不得不好好为你办事,才是他们这些大家大户的女儿们首要该学会的东西。
这些通常往往都是母亲来教,宛瑶自幼失母,丁氏自然不会教育她这些,无非也就是她身边原先伺候的嬷嬷教一点,可是嬷嬷到底是下人,有些东西不在那个位置上,是怎么也不能明白的。虽然顾靖薇自幼失母,没有母亲来教育这些,可是柳曼彤的母亲可是真正的书香世家的闺阁千金,自幼就让她跟着学怎么管家。只可惜柳曼彤所学到了傅家却全无用武之地,傅老太太对权利的把持极其严,决计不会让新入门的媳妇来插手家事的。
至于沈玉玲,雁荷夫人虽然从前跟在云敏郡主身边伺候,眼界比一般的丫头要高,知道的也比一般丫头多,可到底还是个丫头出生,何况她生了沈玉玲之后,每日里只顾着避讳寄翠夫人,哪里还能想到要教会女儿如何管理好一个家,她手中没有这么大的权利,也没有这样的资源,如何教。
顾靖薇既然将沈玉玲也一并接到自己身边养,身为主母,教导好她,将来嫁出去之后,能得个贤惠的名声,也是她顾靖薇的功劳。
若说宛瑶的改变是她留心发现的,是心境上的,那么沈玉玲的改变就是明眼人都能一下看出来的,看她处事和言语,总算是有了几分侯府千金的模样了。
为了培养她们两个,顾靖薇把庄子就当成了一宅府邸,让她们两个商量着怎么管理,自己则在一边把关。两个孩子到是都做得很好。宛瑶总是润物无声般的将事情处理的圆滑得当,符合她原先在家中养成的性子,不轻易得罪人。
而沈玉玲则不然,是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该赏该罚,都是明明白白,言谈之间已经有了威严之感,一看就让人知道她不是个容得下别人糊弄的角儿。昨儿更是连庄子外门打杂的几个下人都给发落了一番,可见其做事的利落,倒也符合她侯府千金的身份。
“多谢夫人体恤。”傅宛瑶将视线从大红的帖子上收回来,看向顾靖薇。平日里这个时候沈侯夫人一贯是在午休的,想来今天突然唤了人请她过来,也只有是为了她手中的请帖了。
“你父亲刚刚派人来送了帖子,你二妹的婚事提前到下个月中了,来人还说到时候希望能提前接你回去。”顾靖薇自她进门起就在观察她,自然没有忽略她眼角扫到自己手上的帖子,也就不拐弯抹角直言了。
毕竟二女出嫁,嫁的人家还是大女原先定下的夫家,若是大女不在,岂不是要被人议论,责怪傅家的人不知所谓,二女竟连姐姐的夫婿也抢,将来傅宛如要如何做人,所以宛瑶是必定要接回去的。不但要接回去,还要她大大方方的出现在喜宴上,让那些同来的闺阁千金和妇人们都看到她是心甘情愿的将亲事让给二姑娘的。
“二妹婚事提前了?”傅宛瑶先是一惊,随后便有些黯然,父亲,父亲他竟然防她到这般程度了么?知道沈候夫人疼惜她,怕她为自己出头,毕竟当初定亲的人是她而不是宛瑶,这是怕夫人会在今年的宫宴上在圣上皇后和百官面前提起这件事,让傅家颜面全无,这才急急忙忙的要将二妹的婚事提前到宫宴之前么?
“届时,你若是不……”顾靖薇见她神色黯然,不由得开口,管他是不是合理,傅家自己做出来的龌蹉事,却要让她的女儿来承受那些奚落,被人当成个笑话看,真是岂有此理。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宛瑶打断了。
“届时我自然是要回去的,二妹成婚,做姐姐怎么也该出席的,不仅如此,我还要好好想想,该送上一份怎样的贺礼才是。一副百子千孙图,夫人觉得可好?”
傅宛瑶听出顾靖薇的意思,不过她如今已经看开了,即便闹大了又如何,不过是让自己难堪罢了,何不坦然一些,错的终归不是自己,心中有愧,应该神伤的人也不是自己,何必呢。何况她不甘心,又吵又闹又能改变什么呢,喜帖都已经发了出来,这桩婚事已经成定局了,她又何不站在高处看他们呢。德行有亏的是他们,理亏的也是他们,她不必再为了别人的过错来为难自己。
虽然她从小当作夫婿的那个人做了她的妹夫,幼时心中期盼的美好如今已经与她无缘,她心中多少有伤感和难过,她的孟哥哥已经再也不属于她了,记忆力那个温柔的少年今后已经成了她需要避忌的人,但是经历过这两年的骤变,如今浴火重生的她,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呢。
她能有今天,腿脚能恢复如初,已经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她是应该要惜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