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天花板,白茫茫的病房,淡淡的消毒水味到弥漫在房间里,还混杂着几分花香,苏辞缓缓的睁开眼,觉得心脏的某个部位仿佛缺了一角,怎么补救也无济于事。
哀大莫过于心死。
沈穆坐在她的身边,脸色同样苍白着,仿佛生病的不是苏辞而是他,他忧虑的看着苏辞憔悴的脸,欲说还休又担忧的说:“辞辞,你醒了?要不要吃点水果……”
苏辞摇了摇头,连动手制止的力气都没有,沈穆似乎也显得十分无措,这样的苏辞,这样沉默的可怕而又分外安静的苏辞,他觉得陌生,看着她干裂开的嘴唇,他放软了声音小声问道:“我给你倒点水吧,要是你不满意我就叫护士来……”
“孩子呢?”
“你先歇歇吧,会不会有点累……”
“我的孩子呢?告诉我!”
一滴清泪从苏辞眼中掉落下来,眼眶微红,答案呼之欲出,苏辞抖动着唇瓣绝望的闭上眼睛,沈穆见她半天不说话,俯在她身旁抓起她冰凉的手指,终于低下他骄傲的头颅,向苏辞郑重的认错道:“对不起辞辞,我没有想到一推就会……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错了。”这对于他是最大的让步。
可是已经晚了,苏辞半闭着眼,久久不说一个字,这样的沉默仿佛是无声的抗议,沈穆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一阵心慌,他极力压下这种不安的感觉对身边的苏辞继续说:“你从妈那里搬出来吧,我不勉强你了,你到我那里去……”
“我想离开。”
“你想去哪?旅游也好散散心,省外?国外?”
“我想离开你的身边,离开你家……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沈穆皱眉:“你说什么?”他从未想过苏辞会离开他身边,他双手抓住苏辞的手与她食指相扣,继续道:“辞辞,不要闹别扭好不好,我们每天在一起,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好不好?全是我的错!别这样好吗……”
苏辞死死的闭着眼睛,好像什么也听不见。她有时候会想,如果那个在天国的孩子听见沈穆这些仿佛忏悔施舍般的言语,是不是会回过头来看他不负责任的父母一眼,他会不会走的迟一些,再迟一些,放慢脚步,舍不得离开这个人世。可是这一切已经不可挽回,她和沈穆都不配被原谅,而这穷追猛打义无反顾的爱,也已经在由于生命离去的最后一刻,风雨飘摇油尽灯枯。
苏辞真的很想问问沈穆,如果一块玉碎了,它还能被粘起来和以前一样完美如新么?更何况坏掉的不是玉,而是人心。如果一个人的心彻底坏了,不管怎样的拼凑也不可能换成别人的心脏,因为你不是她,她的苦,你不会懂,懂得是一种奢侈。
这不是不小心,是以另一种方式的杀人,把她从一个唯唯诺诺忍气吞声的少妇,推入了地狱的深渊,这样的惩罚源自于她的盲目轻信执迷不悟,她终于坚信和沈穆的相遇不过是一场荒唐闹剧,而这场闹剧以悲剧收场,悲剧的最后她终于浪子回头,不再犹豫,所有的将就与不满轰然倒塌,这一切要摧毁一份信任一份忍让让她这样的人获得一份决然,已经足够了。
所以她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她不知道沈穆心中这场事故的分量有多重,她不指望沈穆能对她多好,生活对她总是吝啬的,她不再期盼爱,她要不起也给不起,这场所谓的“事故”让她摔了一个大大的跟头,她终于擦亮了双眼,粉碎了她对沈穆的所有天真与幻想。
一个人的爱有几分,那么现在她的恨不会多也不会少。如果狠狠的爱过一个人,那么,如今恨已入骨,再不然,爱恨皆消散,他已经成为你生命中的过去,只是一个符号而已,在心中无法泛起涟漪。
沈穆说他一直都在忏悔,可是他的忏悔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惭愧,出院后的他本想让苏辞住在他的住处,但是苏辞不表态,沈穆只好做了最后的挣扎,将苏辞在沈家大宅客房里的东西搬到了楼上他的房间里,吩咐仆人好好照顾她,曾经谁都敢趾高气扬指桑骂槐的沈氏一家人的态度对苏辞的回归也变得小心翼翼,沈母恨得直跺脚,不是摔凳子就是发脾气的,在厅堂里闹翻了天,苏辞却一反常态冷着脸看着这一切仿佛闻所未闻。
沈穆虽然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但是他一句抱怨也没有说。苏辞不知道他最后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平息了沈母的怒火,她只知道屋子里有关杨欣的照片全都被收起来了,沈穆也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天天回家,虽然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多了,可是沉默的时间也多,最常见的时候还是沈穆在说苏辞面无表情的在听,自从孩子没了以后她就很少笑了,正好出院的时候又碰上公司允许休假,她便连班也不上,一个人闷在家里,也不下楼,变得沉默寡言,比起以前的逆来顺受,显得更加心灰意冷了。
她放弃希望选择黯然收场,她认命的为自己的青春赎罪,苏辞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可是离开沈家离开沈穆的愿望却一天比一天强烈,整日整日的呆在房间里久了反倒是睡不着了,一天晚上,她打开房间的门走进阳台,当时已是午夜时分。
除了虫鸣和偶尔行驶过的汽车,还可以听见风的声音,荒凉而凄楚,树上的叶子被吹的沙沙作响,苏辞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谁知沈穆睡到半夜也惊醒了,发现身边的人儿不见了,便心里一紧起身在房里寻寻觅觅那个日渐消瘦的身影,最后在房间的小阳台里找到了苏辞。
他看着她穿着棉布的睡衣光着脚坐在地上,似乎在张望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仰着脸在查看黑漆漆的夜空中的星星,他以为她在哭,那背影迷茫极了,一瞬间心的距离似乎隔了好远好远。
沈穆心中苦涩,他想安慰她想告诉自己说一切都好,可是一切不知要从何说起。
这一刻,他只知道他不想失去她,干涩心就像被锥子拧了一个洞有涓涓的血液流出,生疼生疼的,沈穆对苏辞说:“辞辞,夜凉风大,我们回房间里去吧,我们……和好好不好?”
苏辞见他过来,转过身来忽然淡淡一笑,心中的仓惶无人可知,她忽然说:“沈穆,你说我从这里跳下去好不好?这样就能见到许多想见的人了,这样是不是也就可以解脱了呢?”
“辞辞,你别乱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你愿意,我们……”
苏辞扭过脸看着深沉如海没有一丝星光的夜空,打断沈穆苍白无力的话语,喃喃道:“沈穆,爱上你之后的我患得患失,已经快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爱上你之后,我变得自己不像自己了,如今也很难再去改变了,也许正如你所说,我这样的人不配得到爱,所以注定要孤独的走完这一生了。”
“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我不是那么勇敢的人,去拿生命开玩笑,你自由了沈穆,我不会再拿任何东西要挟你,你不必愧疚,不必心有不安,因为这些都没有用了,我们会离婚,然后各奔东西,请你也放我自由。”
苏辞苦笑的想道:难道一定要等她把眼泪流干了流枯了,变成一个什么也不会说的布娃娃么?她累了,真的累了,她不想再为任何人伤心操心碎心,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不想连那个渺小的自己也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