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午夜，四下安静得有些诡异，鱼莹站在楼梯口，似乎能听到楼下石英钟嘀嗒嘀嗒的声音。她的心脏跳动的很快，那种剧烈的紧张感让她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双拳。
冷静一点，再听下去……只要再听一句就好。她这样命令自己。
五爷的声音还在继续，依旧是那种波澜不惊的口气，“火龙帮虽然是后起的乌合之众，但到底还是有几个能人的。也不知拖了什么关系，竟然找到了他，而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竟然还答应了，又找到了我，真是让我有点儿意外。”
在水一方真正的大老板……
当这个声音在寂静的午夜传入她耳朵的那一刻起，鱼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想别的，飞速的运转起自己的大脑思考起来。
早就有人对她提起过，在水一方真正的老板不是五爷，五爷不过是个摆在明面上的傀儡，受人操控。而幕后操纵他的那个人，才是在水一方真正的老板，统管前院和后院。但这种没有根据的胡乱猜测，鱼莹不想信，也不能信。直到这一刻……五爷亲口承认了他的存在。
幕后的真正老板是谁？他又为什么会如此相信五爷？把这么一大摊事全权交给了他？他们之间有什么约定或是契约？
她还在出神想着，已经有一个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姑娘，您怎么站在这里？是有什么需要吗？”原本守在二楼的听差刚才得了别人的吩咐下楼取东西，刚好这会儿上楼来了。看到她站在楼梯口出神，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鱼莹暗叫一声不好，刚想开口。唐九城卧室的房门已经打开了，五爷缓慢地探出身子，表情格外阴沉，眼神凶狠地瞪着鱼莹，“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吗？”
鱼莹理了理情绪，装作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五爷？您什么时候来的？”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地方，着急地问道，“不是九爷又出什么问题了吧？”
五爷表情一点没变，深深看了鱼莹两眼，“他还活着，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死不了。我这几日一直忙着在水一方的事情，也没时间来瞧他。到底是自家的兄弟，难免惦记他的情况，所以今儿抽了空就来了。”
鱼莹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五爷是在怀疑自己，脸色凝重地分析着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谈话内容。这时候越是掩饰，越遭人怀疑，反不如直接承认了的好。索性低声笑道，“我原本睡得极好，但总觉得耳边像是有声音似的，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醒了才发现好像真有人在说话，我担心是九爷那边出了状况，就赶紧起来瞧瞧。要是知道是五爷来了，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五爷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是吗？老九这人，点火就着，我们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他就又生气了，嗓门也高了起来，吵到你休息了。”
鱼莹连忙摇头，“我本身在这儿就有点越矩，心里十分不安呢，五爷要是还这么说，那就更让我无地自容了。”
五爷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这里是老九的家，你又是他请回来的客人，有什么不自在的？”
鱼莹还想再说，屋子内已经传来唐九城不耐烦的声音，“五哥，你问完了没有？这是审犯人呢？这都什么时间了？赶紧把门关上，我嫌冷。鱼莹，你没听见我交代你的话吗？要你早点睡，明儿咱们还得学舞呢，赶紧回屋子吧。”
五爷听了他的话，笑看了鱼莹两眼，“鱼莹，五爷我自认为阅人无数，但你……还真是让我另眼相看，以后日子长，我一定要好好熟悉熟悉你。老九说得对，外面冷，别站着了，赶紧回屋休息吧。”说着，轻轻将门掩上了。
鱼莹看着站在旁边目瞪口呆的听差一眼，笑着说道，“我口渴的要命，能麻烦您帮我送杯水来吗？”
那听差连忙点头，“是，这有什么麻烦的，姑娘您回屋候着，我马上给您送去。”鱼莹冲他一点头，转过身翩然回了房间。
隔着门板听到脚步声，五爷的眉头依旧蹙得死紧，脸上的表情竟是一副捉摸不透的懊恼神色，他在上海滩混迹多年，如今越来越觉得鱼莹是个猜不透摸不清的丫头，心智成熟，机灵诡诈，他试探了几次都没有一点结果。这个鱼莹到底是什么来路？莫不是别人安插进来的人？
唐九城吊儿郎当地躺在床上，看着灯光下他忽明忽暗的脸色，笑嘻嘻地说道，“五哥，你又算计什么呢？以前大哥活着的时候就经常说，咱们老唐家兄弟九个，只有你鬼主意最多，整天不做别的，就低头算计，是个难得的智多星呢。你不是又发现什么了吧？”
五爷缓缓抬起头，吁了口长气，眉头不展，小声交代道，“明儿就找人把鱼莹送回去，以后你离她远一点。这丫头不简单，就是十个唐九城捆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我劝你不要招惹。”
唐九城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要是真像你说得那么厉害，我更该把她留在身边，好仔细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能耐，把我五哥吓成了这样。”
五爷叹了口气，“你不听我的话，早晚要把命搭进去。”
唐九城笑了笑，“我自己的命，我愿意给谁就给谁，只要爷儿高兴。”
“放屁！咱们唐家兄弟九个闯上海，最终只留下了咱们俩，我年纪老了，将来唐家还是要靠你的，你死了，唐家怎么办？”五爷瞪了他一眼，“你这个样子，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抽你一顿才好。你伤口还没好，好好躺着吧，我走了。”
“这么晚了你还去哪儿，就在这儿住下吧，我让人给你收拾屋子。”唐九城从床上坐了起来。
五爷劳累了一天，疲惫极了，灯光下见他一脸真挚，是真关心自己，心里多少有点感动，他叹了口气，眼神也软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还有事儿要处理。老九啊，你要明白，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要害你，都与你为敌，五哥也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记着哥哥的话吧。”说着，打开门慢步走了。
唐九城看着那扇门在眼前缓缓合上了，唇角微微一弯，开心地笑了，重新倒回到床上，因为太过肆无忌惮，牵扯了下后背上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的叫了一声。
◇◆◇
第二天一早鱼莹就醒了，桃蕊敲门进来的时候，竟是一愣，“姑娘这么早就醒了？如今入了秋，人是最容易疲乏的，怎么姑娘却这么精神？”把水盆放好，快步走上前来问道，“姑娘是想再眯一会儿，还是现在就起来？”
鱼莹笑着问道，“你家九爷起了吗？”
“嗯。”桃蕊点了点头，“我刚才上楼的时候就见他在楼下呢，听差说九爷昨晚上睡得不好，今儿一大早就起来了。”
鱼莹掀开被子下了床，“他伤口这两天开始愈合，估计是长新肉，痒得难受，又不能碰。九爷那样的脾气，肯定被烦的要命，估计是因为这个才睡得不好吧？”
桃蕊低头笑了笑，“咱们做下人的，最不敢做的就是揣测主子的心思，九爷怎么想，奴婢可不知道。”聪明地撇清了自己，好像与一点有害的事情都不想沾边的样子，真是滴水不漏。
“瞧你，我不过是顺嘴说了一句，你怎么还往心里去了。你做事勤快，九爷是总和我赞扬你的。”
“真的？”桃蕊怀疑地看了看鱼莹的脸色，“我倒没听着九爷说过。”
鱼莹扬了扬眉，“我骗你做什么？又没什么好处给我。”桃蕊笑了笑，不置可否的忙着收拾起被褥来。
鱼莹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她当日穿着来的那件已经满是血污，早就扔了。刚进唐公馆的那晚穿得是桃蕊的衣服，第二天管家老付就安排裁缝铺的人到家里来量尺寸，给她做了差不多二十多件旗袍，各式的花样和布料，看得桃蕊羡慕极了。
鱼莹洗了脸，看着桃蕊还在忙活，就开门下了楼。唐九城果然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老付站在一旁，似乎在汇报什么，唐九城轻微点了下头，“嗯，这事你处理的很好，我本来对家里的事情就不太上心，如今受了伤，更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也多亏有你。老付，你跟着我不是一年两年了，我的为人也是清楚的，你做得好，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老付笑呵呵地答应了，“谢九爷，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去做事了。”
唐九城冲他挥了挥手，“去吧。”一抬头见鱼莹从楼梯上走下来了，笑着加了句，“把早餐摆出来吧。”
鱼莹看着老付急匆匆的往后厨走，就慢悠悠地蹭到唐九城的跟前，看了看他的脸色。他一夜没睡好，下巴上青青的胡渣格外醒目，脸色也很苍白，但精神却还好，没半点萎靡不振的样子。
“听说你昨夜睡得不好，是伤口发痒吗？”鱼莹转到沙发的后面，想看看他衬衫下面的伤口。
唐九城急忙抓住了领口，一副防备的神情，“嘿，我说你这是干嘛呢？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能随便看我的身体？你要真想看也行，回头找个媒婆来我家下聘，然后大红的花轿抬过来，把我娶回家，想怎么看都成。”
鱼莹瞪了他一眼，“一大早的就疯疯癫癫没正经，我看你不是伤口痒，是脑子中了枪，活该你睡不着。”
唐九城哈哈一笑，“好好好！不用你娶，我自愿献身。来吧，你想怎么看，要我把衣服拖了吗？”
鱼莹哼了一声，“谁要看你来着？很好看吗？你若喜欢，自己对着镜子欣赏去吧。”
唐九城一拍巴掌，认真地说道，“哟，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爱好？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我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儿就是对着镜子出会神！”说到这里，故意捏着下巴贱兮兮地说道，“你说世上怎么会有我这样的美男子？老天到底有多偏爱我才让我长得这么英俊？”
鱼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听别人说九爷怎样怎样，总感觉好像多了不起似的。今儿听了你这番话，我对你的印象真是改观了不少。”懒得再搭理他，奔着餐厅走去。
唐九城从沙发张站了起来，追上她的脚步，“我了不了得起和我的长相没关系啊！你说……”一手抓住鱼莹的胳膊，一手指着自己眼下的伤疤，“要是没有这道疤痕，我是不是能更好看一点……”
鱼莹细细的打量了那道疤痕一眼，心中一动，有一个念头飞快地闪了过去，她几乎想都没想的就开口问道，“这道疤是女人给你留下的吧？”
唐九城的脸色一变，笑容像是僵在了脸上似的，“你……你怎么知道的？谁跟你说的？”口气变得异常古怪，像是一只被触怒了的野兽，随时都要扑上来咬人。
鱼莹倒也不怕，轻轻挣开他的手，“这有什么难的，九爷是什么人？能让男人近了自己的身，还在脸上留个记号？我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你如此信任，竟是一点都没防备，她若再狠一点，刀子插得更深，你命都没了。”说完话，轻飘飘地转身就走。
唐九城摸着眼下的疤痕，愣在了原地出神，像是陷入了过往的痛苦回忆，眉头皱得死紧。
鱼莹走出几步，忽然转回头笑着问他，“九爷，这个疤……不是你狼性大发的时候逼迫良家妇女，人家不愿意，挣扎的时候给你抓的吧？”
唐九城愣了愣，随后大声笑了起来，“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了？”
鱼莹轻声一笑，快步跑了。
◇◆◇
早餐非常丰盛。鸡爪，鸭掌，猪脚，牛蹄筋儿……鱼莹呆呆的看着一桌子奇形怪状的食物，有些不解的抬头看向了桌子对面的唐九城，“九爷，这……这是怎么回事？一大早的为什么就吃这些？往日不都是清粥小菜吗？”
唐九城得意洋洋地眨了眨眼，“不懂了吧？咱们国家有句古话，叫做以形补形。吃过了饭咱们就要开始学舞了，你脚受过伤，多吃点这个，肯定是有好处的。咱们用脚的地方多了去了，当然要好好滋补一番。”
鱼莹无语地笑了两声，“是吗？既然如此，不如晚上让厨房给您做几块猪脊骨，对你后背上的伤口肯定也有好处。”
唐九城噗嗤笑了一声，“是吗？你要为我下厨？”
鱼莹连忙摇头，“我是你请回来的客人，又不是来你家卖手腕儿的，昨天纯粹是技痒而已，你还用习惯了人，抓着我不放了？”
唐九城夹了一个鸡爪放到她的碗里，“我说不过你，早知道这样，应该做些鸡舌鸭舌给你……”
鱼莹白了他一眼，低头吃饭不说话了。
饭后，果然在客厅练起了舞。唐九城脸色郑重地说道，“舞蹈这个东西，各个国家都有，咱们国家古代也是有舞姬的。但咱们所跳的这种交际舞，是洋人最喜欢的玩意儿，也是他们传进来的。一般来说，都是由男人占据主动权，舞步也都男人开始，男人结束。而女子只要随着男人的舞步而动，就没问题了。”说着，冲老付点了下头，老付把留声机打开了，里面缓缓传出悠扬的舞曲。
“舞蹈有快有慢，快得比较活泼欢脱，慢得比较抒情优雅，你刚开始学，咱们就从最慢的开始。”唐九城一边说，一边抓起了鱼莹的手掌，“咱们在在水一方跳过一次，你还记得那个舞步吗？”
鱼莹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唐九城噗嗤一笑，“那好，我们重新开始……”带着鱼莹舞动起来。
迈步，收腿，旋身……
他每一个动作都格外小心，果然像个老师一样，教的十分认真。两个人跳了一曲，唐九城点头道，“你舞步虽然生涩，但后期就已经知道步伐了，这很不容易，比我当初学舞的时候强多了。”
鱼莹低头笑了笑。
唐九城还要再说，电话已经响了起来，老付赶紧走过去把电话接起了，“喂，您好，这里是唐公馆。
也不知对方说了什么，老付脸色一变，“九爷，好像是找你的……”
唐九城看了下他的神情，察觉到事态不好，皱着眉头走了过去，“喂……”过了一会儿，他挂下电话，转身就往门外走，还不忘交代鱼莹，“你老实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等我回来。小春子，小春子！赶紧准备车！”
鱼莹追他到门口，见他脚步飞快头也不回的冲出了院子。
能让唐九城如此紧张，一定是出什么严重的事情。难道是五爷？
又或是在水一方？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