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月23号,大伯没熬过这个冬,走了。
我父亲也全凭一口气吊着。
那一日清晨,我终于接到了姚方的电话。
我沉默了很久,问:“你在哪里?”
她没说话,很快把电话挂了。
晚间的时候我收到了短信,问:“能帮我看一下我妈么?”
我说:“可以。”
然后再没有信息传来。
她母亲走的时候是我收到她短信的第二天清晨,进医院的时候同一个病房的人都站在外面,不时有人指指点点。
这是睡梦中发生的事。
没有人提前知道。
医院甚至没来得及通知家属。
我有些沉默地走了进去,放下手里的粥,感觉异常的心痛。老人没有挣扎的痕迹,就是抱着一家三口的相框,眼睛瞪的很大,怎么合都合不上。
我无法明白她究竟在干什么,没有送她母亲最后一程。
丧礼很草率。
很凄凉。
零零散散的就是那么几个人,而且大多数都还是一个院里的邻居。
我无法忍受内心的痛苦去操办这些事,更无法去面对她所有的亲人。她的娘家舅把屋子的钥匙放在我这里。
然后带着骨灰盒走了。
他说:“我妹妹受了一辈子苦,死后跟姚家没有半毛线关系。”
我无法理解他们这些人的行事方式,为什么死后才想起来些狠话,生前不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呢!
但是好像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2月份,我在美国的同事终于查到了高杰的电话消息,定位他在洛杉矶,我亲自带着人去扑,可惜让他给跑掉了。
他给我电话说:“你这次最大的错误就是亲自来。”
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肯定还有他的些狼狈为奸者,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说:“下次你肯定我没有那么好运。”
温吉怀孕已经六个月,她的下腹部隆起更加突出,腰部增粗开始明显,体重忽然间增加了不少。
她从秤上挪下来,惊讶道:“122斤了。”
四婶儿轻轻地把她扶到沙发上,问:“腰还痛吗?”
她看了看我,然后摇了摇头。
四婶松了一口气,问她:“中午想吃什么东西?”
两人一起愉快地讨论了起来。
最后总算有了一个基调,肚里的孩子要吃酸的。
我四婶儿忙喊孟小秀一起提着包出门采购。
俨然温吉已经成了我们家里的保护动物。
或许是因为她的脾气收敛了很多,不像刚开始那样充满了攻击性,孟小秀不理她的时候,她会主动靠近找话说,姿态放得很低。
没人的时候,她也爱学着下象棋,左右无不是捧着我家的几个老头,捧得他们越兴奋,她的地位越稳固。
走老头子路线,比走我的路线好用。
5月5号,在温吉生产之前,孟小秀还是跟那个我认为会败顶的计算机男结婚了。
结婚的那天,孟小秀哭的很厉害,她说:“二哥,我要你抱着我上车。”
我答应了,她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趁着别人没注意偷偷亲了我一下,说:“二哥,要不然你娶温吉吧,我试探她了很久,觉得她不是个坏女人。”
我的手僵了僵。
不知道是该笑着,还是应该哭着。
很艰难地把她放在车上。
我对她未来的丈夫说:“她是我最喜爱的妹妹,你要对不起他我会让你难过一辈子。”
孟小秀破涕为笑说,“二哥,你别吓他,他胆儿小!”
我始终觉得她幸会幸福,或者应该幸福。
结了婚的孟小秀好像还是我们家的大管家。
老头子们见不到她会觉得不自在。
她也会三天两头地往院里跑。
结婚没一个月,有一天她跟那个计算机行业的男人之间有了争吵。
然后开始天天吵。
最厉害的时候,两个人大打出手。
孟小秀强颜欢笑。
老人们看的心烦,我四婶儿说她就不该跟她介绍对象。
我真的很不希望这样。
我托堂兄钟爱国的关系,让那个计算机男人的职位有了一个可观的提升。
好像一起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夫妻俩相敬如宾……
孟小秀结婚后,我父亲不得不又走进了医院,不是我们送的,而是他主动要求。他的身子以前亏得厉害,吃不得什么好东西,目前最好的调养就是进流食,这样能延缓他的生命。
看的出来,他活的很辛苦。
他大概还有一个心思没了。
李念偷偷看过了。
唯有温吉肚里的孩子。
没能见上一面
他不甘心
自从我父亲住院的第一天起,我四叔终于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脑梗。
我早已经知道。
他是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如果结果真的坐轮椅一辈子,他肯定会选择去死,而不是那般苟活着。
我没法去怨他。
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
水到渠成接受这一切。
6月18号,温吉开始有规律性的阵痛。
要生了,傍晚她被推进了产房。
我和温吉都想着剖腹产。
老人们想的却都是顺产。
这个孩子很不省心。
已经折腾到了凌晨。
他还是不愿意出来见我。
这是我第一次等待一个生命的降生,我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觉。
大多数时候,应该是紧张地心都纠了起来。
也会无意地想起来这些日子里温吉开的玩笑,“如果是难产,我和孩子只能留一个,你是选大还是选小?”
我父亲被孟小秀推出来等在外面,他现在已经说不出来话了,不是不想说,而是没有力气去念一个音节。
他眼睛耷拉着,唯有身子在小幅度的抖。
我真害怕他等不到。
如果选择剖腹产,好像没有这么多问题了。
但是我不敢说,我还记得第一次说时他冷冷看着我的样子。
我四婶儿解释说:“剖腹产的婴儿会先天不足。”
我能听得出来,产房的那个女人有多辛苦。
我们之间或许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是无疑有了一种无法破裂的亲情。
凌晨四点钟,产房里终于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啼哭。
我父亲嘴角弯成了一个有趣的弧度。
他耷拉着的眼皮想要睁开。
手伸到半空,然后重重地落了下去。
最终……
他……没能抱住他的孙子。
抬手算是打过了招呼。
完成了
一种交接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