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儿女

这个电话终究没有打出去，孟小秀接机的时候很意外。

但看得出来，她难得高兴。

我四叔老样子，不知道真假，反正看着是糊涂着。

四婶在外面熬粥。

大姑小姑最近就在深圳，所以她们很早到，看到我们一行人，两人神情不一，但都微微有些意外。

小姑和我终要亲近些，走到我身边问：“姚方怎么没来？”

“可能要晚一点。”

我自己都有点不肯定。

我父亲的屋旁，孟小秀支起了个桌子，拿了些杯子倒下白开水，一些人都满怀心思地在外面坐着。。

四婶看着锅里的小火稳定了，走了过来叮嘱说：“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一会儿再进去。”

二伯问：“具体怎么样了，怎么不住医院里？”

孟小秀无奈道：“也不是没想过住医院，一进医院就乱摔东西，老爷子倔着呢，药也不吃，眼看着就是出气多进气少。”

一众人都在外面唉声叹气。

我轻轻走进去看一眼。

好像感觉到了我来，他忽的睁开了眼，怔怔地看着我。

他瘦的只剩下皮包骨。

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他的面容已经接近枯槁，脸上的皮肤早已变成了一道一道的沟壑并且开裂，两侧都有黑黑的老人斑，唯有一双眼睛在略高的颧骨下显得格外有神，甚至说有些锐利。

他缓缓地伸出右手，示意我过去。

他右手的手骨很宽，不过上面却没有几两肉，只剩下一层皮附在上面，暴露出几道青色的血管。

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埋怨道：“你至于这样折磨自己吗？”

他张了张口，刚开始“嗬嗬嗬”发不出来正常的音节。

我急忙拿过来枕头，小心扶他坐躺着。

他欣慰地笑了笑，问：“你……最近过得开心吗？”

他好像忘记了他自己的身体，第一句话关心的还是我。

我说：“过得很好！”

我看得出来他没相信，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眼中有些复杂的东西。

他说：“过得很好？那结婚一年多了，怎么你和姚家那姑娘还没有孩子。”

我说：“工作忙。”

他轻轻摇了下头，说：“不要骗我，你以为我在深圳就什么都不知道？”

我问：“知道什么？”

他故作平淡道：“知道什么？你如果是觉得我在激将你，那未免有些太小看我了。我能告诉你的是我请了私家侦探，这一年你周围的所有事我都清楚。”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了我，“甚至比你清楚！”

我不由心跳加速，顾不上他的身体不好，愤怒道：“你派人跟踪我……”

他没否认，缓缓吐吸了两口气，说：“跟踪你又怎么样？我是老子难道这点权力都没有？不过有一个东西你肯定不知道？”

我不想理他。

他说：“我有孙子了。”

一句话。

于平静中崩雷。

我的第一想法是他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有了别的儿子。

但是很快我放弃了这个想法，如果真是那样，他没必要给我说。

我问：“谁的？”

他缓缓指了指我，问：“你不知道？”

我？

内心深处好像突然一股粗壮的电流从下到上麻痹了我的脑子，在这一刻，我浑身的血液停止了流动。

我知道，我无法怀疑他话的真实性，尽管不敢相信，尽管不可思议，我还是想到了一个结果。

那是个错误！

七夕前的那天。

那个绯色不忍回首的晚上。

我问：“是不是温吉？”

他笑道：“是不是叫温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姓温。”

那么，没什么疑问了。

大喜又大悲。

我无法按下自己的情绪，也无法让自己装作不惊讶，心中因为不忠想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同时又有一种极大的惊喜。

我今年31了。

我有儿子了。

有儿子了。

真的很难想象。

我问：“她人在哪里？”

“她人很安全。”

他仔细的打量了我两眼，然后郑重其事地安排道:“我早晚会让你再见到他，这个事先可以不管，我有件事必须想你求证。”

我说：“我以为你什么事都清楚！”

他尴尬的笑了笑，“我，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知道什么？”

难得自谦。

他侧过身子，吩咐我说：“我身下的褥子里藏了个文件袋，你把它抽出来。”

“抽出来打开。”

是两张DNA图谱，还有一张比对图，99.9%相同。

我问：“谁和谁的亲属关系鉴证，”

他有些激动，迫不及待地问：“我是不是有个孙女叫李念？”

我的脑子立马蒙了。

我忽然有些后悔来了。

这是我最大的秘密。

然而还是被发现了。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屋子里变得鸦雀无声，我怔怔地看着文件袋里的谱图，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

这件东西出现不可能是个巧合，一旦流出去，我简直无法想象。

我问：“东西从哪儿来的？”

他没回答我，而是问：“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

他长吁了一口短气，然后大声笑了起来。

“想不到……”

“想不到……我能活到这么一天。”

他不无讥笑的说：“钟阿城，我一直以为你是痴情，想不到你竟然是多情。”

我没法生气，我问：“您觉得这样当父亲很有趣？”

他答道：“对，有趣，很有趣。”

接下来又是沉默。

我问：“DNA图谱哪儿来的？”

他轻轻吐出了两个字，“温吉。”

“我想见她。”

他点了点头，请求道：“在见她之前，我能不能看下我的孙女。”

我缓缓摇了摇头，说：“她现在有自己的父母，不要去干扰别人的生活。”

他退而求其次，要看照片。

我把偷拍的照片拿给了他。

他看了好久，脸上有些阴晴不定，好像不愿意我在这件事上在谁对谁错上纠结，转而道：“我忽然不想死了！”

“小秀，我要吃饭。”

他大声喊了一声。

我就以为他在开玩笑。

他说：“我要忍，我要忍到我亲眼看到我的孙女，我要忍到我的孙子降生，我要忍到我的儿子儿女双全。”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他说：“恐怕已经要瞒不住了！”

孟小秀捧粥过来，他说，“孟小秀，订机票，明天我们回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