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你干什么呢?”紧跟上来的二伯忙喝了一句,走到我跟前就把那一脚给拦下了。
周围的人也忙拉了拉,以防四叔再踹到我。
四叔怒目圆睁,挣扎了几下,见周围人拦着,也知道踹不住我了,撂下了几句狠话,气哼哼地看了我几眼,转身就走了。
走了两步,他忽然又停下,转过身来,冲我骂道:
“你个混账东西还站在那儿干嘛,不赶紧进门,嫌丢人丢的不够啊!”
“唉------”
大伯唉声叹气,指了指我,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
只有二伯是个老好人,慢悠悠地替我打了打身上的土,招呼着我的堂兄拿着我的行礼,和我一起走了进去。
说起来,我这一辈都是女孩多,四叔没有子嗣,二伯有两个女儿,家里男丁除了我,只有大伯家还有一个,那堂兄都四十多岁了,生意做得很大,女孩儿都十一二岁了,古灵精怪的,满脸新鲜地缠着我身边喊我二叔了。
我的三个婶娘两个姑姑跪坐在我奶奶的遗像面前烧纸,见到我或多或少都说了几句我奶奶最后的事。
我的父亲也在。他完全漠视地看了我几眼,哼了哼便走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除了打牌就是酗酒,我知道我应该心痛的,但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习惯了。
我奶奶后天下葬,我四婶说她老人家走的时候,眼睛是瞅着门口的,睁得很大,有点吓人。我知道她的意思,同样我的心里也不好受。我已经去看过她老人家的仪容了,比我记忆中的要枯槁了许多,这是再重的装也掩盖不住的。
如果她老人家真的有灵的话,她应该会看到,她的宝贝孙儿来看她了。
我在她老人家遗像前跪了整个下午,直到晚上,我那侄女走过来喊我,是叔伯让我到偏房里说话。
我到的时候,我们这两代的男丁里面的人就缺我了,我知道这是在商量奶奶的葬礼,我在这里面只是凑个数。
几个叔伯里面,大伯最有威严,四叔混的最好,所以事情都是大伯安排的,四叔负责操办,二伯负责辅助,至于我父亲,没人指望过他,他和我一样也是凑人数的。
我并不是太懂这里面的条条框框,所以大多数都是听着,偶尔被问及的时候,才会嗯上两声表示赞同。
家里人很久以前便在房山农村里买了地,老太爷老太奶在那里,爷爷在在那里,我妈也在那里……
奶奶临去前的要求之一就是不火花土葬,和爷爷一块儿。
事情很快被安排完了,我也被安排了事,和二伯一起到山东老宗那里,把奶奶的牌位送回祖宗祠堂,和爷爷并在一起。我们这一支是从老太爷那辈儿迁过来的,在燕京也算体面,牌位送回去规矩,烧两件亲人的衣服在骨灰坛子里一并带去,毕竟人总是讲究落叶归根的。
事情倒真的不多,末了,四叔忽然敲了敲桌子,不情愿地对着我冲道:“你奶奶事情后,你还走么?”
“我还走么?”
你让我怎么说。
本来决定好的说辞,在望着屋子里所有人期待眼光,甚至我那父亲都有点渴望的一瞥,我第一次变得沉默了。
“走还是不走,你就给个痛快话吧!”四叔催促道。
“走。”我咬咬牙,突然狠声说道,没有一丝回环的余地。
“你个不肖子!”
听到我的回复,四叔一下把屋里的茶几给掀翻了,伴随着玻璃碎片爆裂的生硬,他跺了跺脚同样狠道:“好,你还走是吧!我告诉你了,钟阿城,你这次再走,那我钟家就没你这个人。”
他的语气没有一丁点儿回环的余地。
剩下的人面色也不好看,只不过没四叔脾气那么大罢了。
我已经计划好的一切,自然不可能因为四叔的一两句狠话中途夭折。对于四叔的想法,我多少能知道一点,可这样我就更不可能留下了。
屋子里的人瞬间就气哼哼地走了个干净,只有我那堂兄在经过我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你不应该拒绝的。”
我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四婶不能生育,四叔对于发妻又讲究,没什么风流韵事,膝下无子,我父亲又无作为,他是怕我吃空,想让我给他养老,继承他的产业。这事我小的时候四叔曾经就很多次跟我说过,虽然当时小不懂事,但多少还是明白点的。
现在四叔都快六十了,这事自然就急迫了点。
当然,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是愿意留下来的,毕竟和四叔我们很像父子间的感情,他老了,我自然不能熟视无睹。
但是那样,对谁都不好!
我心里渴望和当初那些熟悉的人在一起,但是我更害怕和他们在一起。
我过不了心里的那个坎。
所以,我不能答应!
我自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四叔一晚上对我都没有好脸色,甚至根本就无视我的存在,晚间吃饭也不愿和我坐在一桌,几个叔伯都走,到最后以至于只有我的二娘还有我那小侄女在桌上。
这一顿饭自然是四叔给我的下马威了,他在逼我重新选择。
但他似乎没有意识到,他越对我这样逼迫,我就越硬,我要走这件事,无论什么人都拦不住我。
晚上过了八点钟,奶奶这地儿立马就清净了不少,等几个叔伯婶娘处理完了余下的琐事,忙人一走就更清净了。
今天晚上是我要求自己在这儿守夜的,说实话我是实在不想和我的父亲独处在曾经的家里,更何况我也想留下来陪我奶奶最后一程。
屋里大堂上是我奶奶的遗像,遗像旁的墙壁上贴满了以前的照片,其中我的照片占了大多数,其中有一张,正好是我出国前和奶奶一起照的。
看得出来,那张照片上奶奶笑的很勉强。
还有就是,我那时候还很年轻,玉面小生,唇红齿白,和现在的满脸痘印,冒尖胡子相比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样子,也难怪那些老街坊认不得我了,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竟然变化了那么多。
这些记忆无疑都是最宝贵的东西,我索性在把这些相片都重新看了一遍,墙壁上的,以及墙壁下抽屉里的。
外面突然刮进来了一阵风,两个门框啷当直响,一阵阵寒风吹过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不知道是不是奶奶显灵了,如果真的是她老人家显灵的话,我想她老人家见到我一定是很欣慰的。
抽屉里的照片分成了两个部分,有一部分是散放着的,有一部分是锁在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里的。散放着的还好,锁在盒子里的,我怎么也打不开,废了好大劲才从缝里夹出来一张。这个紫檀木的盒子是个老物件,是我和街上瘸子下象棋赢回来的,我的记忆中这个锁是有钥匙备份的,可钥匙现在却找不到了。
找不到钥匙,我本来是不应该破坏这个锁的,可是当看到夹出来的一张是我母亲的照片后,我抑制不住了。
我拿了锤子暴利的把锁给砸了,开始一页一页的翻照片,前面几张都是我爷爷的照片,他总是中规中矩地穿着一身青色或者黑色长袍,带着一副老式的西洋眼镜,看上去像个夫子,有时候又觉得不言苟笑。
人感觉很熟悉又很陌生,说熟悉是因为我的几个叔伯中都有他的影子,总之感觉是有点怪怪的。
照片从奶奶开始才多了起来,顺序就是大伯家里,二伯家里,我父亲,还有四叔家里,以前的熟人老太太也有几张,当中我还发现了瘸子,那时候他看上去很气派。
当然最主要的是我看到了我的母亲。
我母亲的照片就只有四张,最后一张是遗像的照片。但即使是遗像中的图片,我母亲也不过三十五岁。
我至今记住清楚的记住一件事,我刚满十二岁的那一天,母亲出去找酗酒的父亲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很难说我看到这四张照片后是何种感情,我只知道,我对那个男人的恨又加深了!
我的奶奶的确很喜欢我,在这个日记本里,我的照片依旧是最多的,包括她的那十几张里,也大多有我,每一张照片里几乎都开满了君子兰。
当然其中有最特殊的一张是属于三个人的,我的手一抖,从卡包里掏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奶奶坐在一个编织椅上开怀笑着,一对男女站在她的后面。
是我还有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