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钟阿城,今年27岁,我在20岁离开了祖国,而后辗转在国外生活了七年,今天刚从美国回来,曾经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踏足燕京这方故土,但最终我却还是回来了。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怎么也摆脱不了命运的毒咒,曾经的一切誓言在其中都会变得幼稚可笑。
应该嘲笑自己吗?
是的,在飞机上我曾经无数次的骂过自己:
“钟阿城,你最终还是输了,输给了所有人!”
我知道我是不应该乱想的,回来奔丧,就应该明白自己应该带有的感情。我的奶奶老了,她老人家活到了九十八岁,算得上很高龄了,走了也好,我想。
你不应该说我薄情的,因为你不理解一个老年人苟延残喘的苦衷。唯一遗憾的是她老人家的最后愿望想再看我一面,可很抱歉,我没有能圆了老人这个愿望,因为刚下飞机,我就就接到了大伯报丧的电话。
那一刻,好像突然就有一股寒风把我裹了进去,我错了吗?
我不知道。
七年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国外生活,家里人想我,我又何尝不想他们!没有人知道,每当节日的时候,我的小屋里有多冷,我的心有多冷。
但我能怎么办?
我的母亲静静的躺在祖宗祠堂里再也起不来了!
我喜欢的女人嫁给了别人!
我的父亲,
呵,那老东西每天除了赌钱就是酗酒,要不是因为他,我母亲怎么可能死!!!
我永远也不能原谅他!
好了。
现在好了,连我最亲爱的奶奶也离开了这个人世,既然老天爷对我都这么狠,那我还有什么值得眷恋的呢?
这次回家我想应该是不会太长的,一定不会太长,我已经决定好了。
等奶奶入土为安后,我马上就走。
火车票和飞机票我都已经定好了,离开,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不过现在,我要先回家。我要去见我奶奶最后一面,我要向她忏悔,她老人家那么疼我,我为我之前不愿意回来感到羞耻。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下了飞机,我便在自己的胸口上别上了一小朵红色的君子兰,这种花我奶奶以前院子里种植了很多,她老人家最喜欢红色的了,阿方也是。
我老家的变化很大,环境变了,人也变了。走着回家的路上,以前胡同里的老街坊都认不得我了,当然,很多和我同高的年轻人我也辨识不出来了。
是啊,都变了,他们变了,我也变了!
只有到了四合院的门口,我才忽然找出来了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有这儿没变,因为这儿除了我奶奶,家里人根本没有人住这块,我那几个伯伯叔叔满脑子都是赚钱,怎么会耽误宝贵的时间,管这里呢!
四合院里有七户人家,这片土地从我老太爷开始传,传到我这个已经三辈了,将近一百年,满满的都是家族的厚重,正是因为这种厚重,以至于我站在门口,始终没有勇气迈进家门去。
是因为我觉得西服革领的我和这个不搭吧!
我本来应该买一身长衫的。倒不是因为我顽固,而是因为很多东西你不知道该怎么说,即使说了,也没有多少人能听得清楚。
说起来除了我父亲浑浑噩噩外,我几个伯伯叔叔的生意倒是很成功的。这时候,家里有点钱,在这地界影响面还可以。
单单说家里家外的忙人很多,甚至有人都是开着轿车过来听候差遣的,燕京的经济和美国根本没办法比,现在是能开的人怎么着也要比中产阶级高那么一点点。
家里来的忙人看我在外面杵着,都彼此带着疑惑审视着我,有人开始对我指指点点小声交谈着。
我对他们不熟,他们对我也不熟。
“你是阿城哥?”
站了两分钟,我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带着几分欣喜,几分激动的感觉。
“阿城哥?”
“被人出来了吗?”
尽管是预料之内,我还是想不到这么快,浑身上下就如同电击一般,颤抖了不知道多少下,方才慢慢平静下来,这个称呼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当面叫过我了,以至于我蓦然间觉得是在喊别人。
但确实是喊我的,我知道。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的拼凑,没有人能够体会我心中那种不可名状的感觉。
“七年了啊!”
“七年了!”
没有转身,我的泪水就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我以为我能忘记这里的一切,可仅仅是一个称呼便击溃了所有的防备。
我没有去掩饰自己的感情,我知道掩饰也是掩饰不住了,艰难的转了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异常熟悉的脸。
“琛哥儿。”
我下意识地喊道,变了,是的,的确变了,可终归还有些不变的东西,我这玩伴除了壮了一点儿,竟然还和七年前一样。
琛哥儿的爷爷是我家的长工,他父亲也曾经在我家里做过活计,所以我和他有很多缘分,打小在一起玩泥巴,88年时我们还一起考上燕京师范大学。
在同一个班,是同学更是兄弟!
琛哥儿冲上来紧紧地抱住了我,嘴里面含糊不清地说了句,“真是你啊,城哥,你可回来了,老夫人走之前还念叨你呢!”
琛哥儿嘴里的老夫人自然是我奶奶了,一句话,再次敲在了我的那伪装坚强的心脏上,一时间后悔、纠结、怨恨的情绪纷至沓来。
“哈。”
我仰着头,向天喘了一口气,感慨万千,不免伤感地说道:“是啊,我回来了!”
琛哥儿也意识到说错了话,抱过我之后,立马就松开我就往院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阿城哥回来了!”
琛哥儿的声音终于揭露了我的身份,一队一队的人跑出来,围着看我,琢磨着我现在的模样,说着我以前的趣事。
“你个混账东西还知道回来?”
从院里首先出来的是我大伯,和以前想比,他真的老了,身体也瘦削了很多,他出来后面皮抖了几抖,咬着牙,扬着手要打我,最终却没有下手。
我仅仅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低了头。我从小就怕这个异常严肃的伯伯,这次本该害怕的,但是体会最多的却是苍老、白发。大伯快七十了吧,我想。在这些老人身上,无疑,时间便是最厉害的毒药。
大伯骂过我之后,后面又闪将出来了个中年人,他是我四叔,以前最疼我了,可这回刚见着我,不由分说的便踹了我一脚,
这一脚很重,但是我没有躲,硬生生地跟承受住了,可四叔说到底也是快六十的人了,没有我那么好的体质,身体被反震地晃了晃。
“吆,你还挺有能耐啊!”
四叔见我没躲,心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接着又一脚踹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