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的时候,屋子里灯火通明。
姚方在,四婶没睡,四叔卧在沙发上抽烟。
我堂兄钟爱国也在,他长舒了一口气,对我说:“你再晚来,四叔会剥了我皮,还真怕你出事。”
我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四叔好像是糊涂着,他不说话,只是抽烟,姚方过来抱住我,四婶儿说:“事情过了那么多年了,他也知道错了,如果能不恨他,就把你爸找回来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说:“我累了,就像睡一觉。”
姚方晚上没走,我像个孩子一样躺在她的怀里,她忽然说:“我们一起去找爸吧?”
我侧了个身笑了笑,“你还没嫁过来呢,就喊爸了!”
她在我的腰肋上捏了一把,问:“你还恨他吗?”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其实是恨么?
或许从我这次回国,回来的第一天起,已经不是恨了。
是厌恶。
厌恶他喝酒,厌恶他赌博,厌恶他总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60岁了还不修边幅。
厌恶他做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厌恶他……从来不主动给我说话,给我起码……作为儿子的关心与爱护。
可现在,这种厌恶再没什么理论依据了。
我说,“你知道他在深圳、香港开的那些公司是什么名字么?”
姚方摇头。
我说:“是叫芊城,我妈叫封芊芊!”
我眼中忽然就留下了眼泪。我想,那个男人或许从来都没想过让我们去原谅,他瞒着众人做下的这一切,仅仅是自己原谅不了自己。
……
我买机票先去了深圳,姚方不像我,她难得有喜欢的工作,所以我没让她陪。
我期望走访一下我父亲所创办的公司,对他的去向有所了解。
深圳的繁华和燕京好像有着本质的区别,这是个新生事物的孵化地。
芊城外贸动力机制造公司在深圳最大的工业园内,我走进去的时候,保安盯了我好久,然后突然给我敬了个礼,说:“董事长好。”
我愣了一下,问:“你怎么确定我是董事长?”
保安从口袋里给我掏出了一张照片,说:“两年前公司董事会就有决议,见到这相片上的人就是董事长。”
我把照片拿过来一看,照片上果然是我,应该是1997年过年的时候偷拍的,那时候我们在吃火锅。
忽然间有个不好的想法。
我问:“你们上一任董事长来是什么时候?”
保安摸不清,不好意思的道:“好久没见着了,这事我还真不清楚,要不我帮您找人问问?”
我止住了他,他这话一说,我就知道,大概我父亲那人应该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甚至有可能已经有了两年。
我几乎不再对来这里抱有期望。
他这人做事真的很干净。
我说:“我能进去看看嘛?”
保安傻傻的,“您的公司您还不能看?”
董事长秘书很快小跑了出来,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叫胡文文,她想着我回来是要开会,一边还在打着手机通知人。
我说:“我没兴趣开会,只想去前任董事长的办公室坐坐。”
她表情有些错愕,很慢才反应过来,把我带了过去。
办公室在三楼,算不上宽敞,就是一个25平左右的小房间,一个办公桌,一个立柜,一个沙发,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整个办公室空落落的,除了桌子上一本叫做《偏执面》的诗集,翻不到半点含有纸片的东西。
我问:“这里的东西呢?”
她回答说:“这里本来就没东西?”
看到我疑惑的表情,她补充道:“前董事长就来过一次。”
秘书处的人送了一堆文件,她问:“这是这两年的业绩报表,您要看看么?”
我摇了摇头,问:“公司经营的决策者是谁?把他给我叫一下。”
胡文文有点为难,我看像她,她才是小心翼翼地道:“这两年公司的经营决策都是总经理拍板的,不过总经理也有一个月没来了。”
“一个月没来了?”
我说:“电话也没有吗?”
“一直关机。”
“公司有事怎么办?”
“董事会开会商讨。”
“算了,你出去吧?”
我无力的挥了挥手,知道这肯定是我父亲的杰作了,他当真是把迹抹的的干干净净。
我有些泄气。
在办公室里做了好久,期间胡文文来送了一份咖啡,公司董事也叫来了好几个,全部不知道,甚至有人说要撤资。
这儿是找不到线索了。
胡文文说:“晚上公司董事准备了个晚宴。”
“推了。”
我把电话留下,准备去下一家公司。
我从公司里调了一辆车,不熟悉路,又要了一个司机,不巧正好是门口的那个保安,他是退伍兵出身,在公司里当保安队长。
我说:“我可能要麻烦你几天时间。”
他点了点头。
当过兵的一般都比较直不会绕弯,在车上的时候我不问话,他也不会主动说话。
一天的时间,我们先后去了磨具厂,建材厂,药品厂,船厂,不过结局都是一样,董事长两年没见过了,总经理也有一个月了。
我们又去了香港,情况更不如,因为他们是受深圳公司管理的。
再次回到深圳,唯一摸清楚的只有一个,他们的总经理有个英文名字叫Nakita,是个年轻的女人。
这是完全不像线索的线索。
却让我的心越发的乱。
我胡思乱想到,这个叫做Nakita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我父亲这个人能瞒着我们做下那么大的产业,是不是也可以瞒着我们娶了妻生了子?
这个Nakita的女子是他的妻子,还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那么,是不是找到她就可以找到我父亲了?
我想要一个答案,但是忙活了三天,我再没找到一点儿的痕迹。
我和姚方的婚礼还有四天就要开始了。
她给我打电话,略显犹豫的说:“要不我们推后吧。”
我拒绝了。
我对找到我父亲不再抱有任何希望,深圳宝安机场,距离飞机起飞还有半小时。
胡文文忽然给我来了个电话,“董事长,我在梧桐山看到Nakita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