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得堂屋,贾母便不由分说拉了贾敏坐到当中的罗汉床上,一面深情的摩挲着她的头脸,一面哽声说道:“……我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你了呢……”
说得贾敏眼里立时又浸满了泪水,“母亲,您老人家,这些年可都还好吗?”
“好,好,好……”贾母泪眼婆娑的望着女儿,一刻亦舍不得错一下眼珠,好像要将这些年来未看到的,一次性补足一般。
母女两个正相对而泣之时,就有一个稍显清冷的声音传来:“凤丫头,眼见着老太太哭,你也不知道劝劝的?万一沤坏了老太太的眼睛,可怎么样呢?”旋即便见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被几个丫头簇拥着走了进来。
黛玉一听其说话的语气,又见满屋子下人在闻得她的声音后,下意识都挺了挺身子,便知来人定是王夫人了,遂微微抬起头,悄悄儿打量起她来。但见她五官端庄,身姿笔挺,想来年轻时倒不失为一个美人,但其神情肃穆,给人感觉端庄倒是端庄了,却一点不能让人由衷的喜欢或是叹服。
黛玉忽然想起了她在现代时看过的一篇评论红楼的文章,其中有一句话,是评论王夫人的,说其古板刻薄,冷漠无情,恰似一具“中年僵尸”。当时她还曾笑过作者会不会太刻薄了,王夫人再不招人待见,表面上还是一副宽和相儿,那里就至于像僵尸了?如今看来,那位作者何其厉害,竟在从未见过真正王夫人的情况下,只用四字便活脱脱刻画出了她的形象来!
有了这个想法,黛玉再看王夫人时,便只觉得越看越像,越看越觉得那位作者妙笔生花,以致她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声了。
却说黛玉一见王夫人那端庄样儿,便不由自主想起她在现代时曾看过一篇文章形容她为“中年僵尸”,这会子再一对景儿,只觉得是越看越像,越看越觉得那位作者妙笔生花,以致她一个没忍住,竟“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她这一笑,惹得满屋子人的注意力,都不约而同转到了她的身上,她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忙敛了笑容低下头去,但嘴角却仍忍不住微微翘起。
上首贾母的注意力亦终于自贾敏身上稍稍转开,这才注意到黛玉等人的存在,因见黛玉生得粉雕玉琢,与贾敏小时候堪称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不由又惊又喜,忙向贾敏道:“这是玉儿丫头罢?”
不待贾敏答话,黛玉便先上前冲贾母行了个礼,道:“玉儿见过外祖母。”
贾母忙命一旁的丫头:“还不快搀起来?”又招手唤黛玉,“好孩子,过来外祖母好生瞧瞧你。”
黛玉依言行至她的罗汉床前,早被她一把携了手,细细瞧过一遍,方一脸欣慰的向贾敏道:“这孩子生得真真好啊,与你小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样儿。生得好也就罢了,小小年纪说话行事还比有些大人有分寸,可见姑老爷与你教得好啊!”
贾敏含泪笑道:“她小人儿家家的,那里经得过母亲这般夸她,没的白折了她的福。”
贾母笑道:“我瞧她却是个有大福气的。”又转头问黛玉,“告诉外祖母,方才你为什么笑啊,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何不说出来咱们大家一块儿高兴高兴?”
总不能告诉你我是在笑你的“僵尸”儿媳罢?黛玉暗自好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甜甜道:“临来时娘亲告诉我,说到了外祖母这里,就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有很多的骨肉亲人,我见果真如娘亲所说,一屋子的人瞧着都十分亲切,心里高兴,因此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一席话儿说得贾母越发喜悦,道:“方才光顾着与你娘亲说话儿,竟忘记与你介绍你舅母嫂子姊妹们,让你们彼此见过了。”说着慈爱的看向贾敏,道:“还不领了玉儿见过你嫂子们去?”
贾敏依言起身,携了黛玉行至刑王二夫人面前,先自己欠身向二人福了一福,方指着二人与黛玉道:“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
黛玉便要欠身福下,早被邢夫人一把搀了起来,笑道:“都是一家子亲戚骨肉的,姑太太与外甥女儿何须如此外道,没的白生分了。”挥手令丫头送上见面礼,是一对赤金镶绿宝石的镯子,“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却是我这作舅母的一番心意,外甥女别嫌简薄,拿去顽罢。”
“多谢大舅母。”黛玉忙欠身道了谢,落落大方的接过,递给了后面的梅香。
王夫人的见面礼则是一对镶着镶金珊瑚玛瑙红宝石的项圈儿,一望便知比邢夫人的值钱了不止一点半点,黛玉仍是神色如常的接过道了谢,递到丫头手里。邢夫人便不着痕迹的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便该是小辈们见过贾敏了,先是李纨与凤姐儿上前见了礼,亲亲热热的唤了“姑妈”,后者更是毫不掩饰的奉承道:“小时候来府里做客时,曾有幸见过姑妈一面,一直便将姑妈的仙人之姿印在了心里,恨不能时时得见,如今终于有幸可以经常得见姑妈了,明儿一定去寺里还愿。”
贾敏笑道:“先在扬州时便常听老太太打发去的家人说琏二奶奶如何爽利,如何会说话儿,今儿个一见,果真是惹人爱得紧啊。”命周嬷嬷呈上见面礼,却是两支一模一样儿的赤金掐丝镶宝石凤钗。二人忙双手接过道了谢,又命人送上了自个儿准备给黛玉的见面礼,方退至一边。
旋即便是三春上前拜见了,贾敏一人夸了她们几句,命人送上三份一样的见面礼。
之后贾敏又命人去外面将准备的扬州土仪都抬了进来,指着小箱子一一分与众人:“这是给老太太的,这是给大哥哥大嫂子的,这是给二哥哥二嫂子的,这是给琏儿两口子的,这是给宝玉侄儿的,这是给珠儿媳妇兰小子的,这是给宫里大姑娘的,这是给三位侄女儿的,这是给环哥儿的,这是给琮哥儿的,还有这一箱是给两位哥哥跟前儿人的……”
——竟是面面俱到,连已进了宫作下等女官的元春和贾赦贾政的妾室们都考虑到了,显然来之前作了不少的“功课”,黛玉不由暗自佩服起她来。众人忙都道了谢。
正说得热闹,冷不防一直在**怀里睡觉的墨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贾敏方记起还未给贾母瞧过小女儿呢,因忙上前自**怀里接过她哄得止了哭,复又回至贾母跟前儿,笑道:“母亲,这是您小孙女儿,唤作‘墨玉’,你瞧瞧好是不好?”
贾母忙就着贾敏的手细细瞧了一回,方笑道:“生得都像你,都是好的,让我这作外祖母的都不知道该夸什么好了。”命人送上早已准备了多时的长命锁及其他见面礼,自然黛玉亦有一份儿。
有穿着水红色比甲的丫鬟上茶与点心果品来。众人遂各自落座,吃着茶叙起别后的寒温来。
贾敏趁势说起如海的去向来,“……怕耽误正事,打早儿便去了吏部报到,以便早日陛见。说是一报完道便过来拜见母亲和二位哥哥,请母亲不要见怪。”
“这么说来,姑老爷升任翰林院掌院大学士之事,是千真万确的了?”贾母一脸喜色的问道,又忍不住念佛:“真真是菩萨保佑啊!”其余众人亦满脸喜色的符合道:“姑太太真真是好福气。”
原来贾府虽挂了个“国公府”的头衔儿居于京城,说到底却只是包衣奴才身份,手里没有实权,自然打听不来一些机密的消息,因此事先他们只知道如海要谪迁进京,有可能会升为翰林院掌院大学士,却并不敢肯定,面上亦不敢表露出来。如今闻得贾敏说如海要陛见,须知大清朝只有从二品以上的官员就职前要先陛见皇上,也难怪贾府众人要满脸喜色,只因他们家以后就要多一门显赫的亲戚时常来往了!
喜悦过后,贾母想起眼下最关键的问题,“……你们现下安顿在那个客栈或是驿馆?”命王夫人凤姐儿,“速速着人打扫两个院子出来姑老爷一家住下,缺什么只管取来添上,再不够,就来我房里拿。再拨几个伶俐的下人去服侍。另外,立时打发车马去接了姑太太家的行李并跟进京来的家人们回府。”
贾敏听说,忙摆手笑道:“母亲不必麻烦,我们已经安顿下来了……”
“诶,外面如何及得上家里,茶也是现成的,饭也是现成的?”贾母以为女儿是在同自己客气,忙笑道:“你是我的女儿,荣国公府的姑太太,住自己家那还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你又何须客气,敢是怕你哥哥嫂子们说什么不成?你只放心罢,你哥哥嫂子们必定一千个一万个愿意你回来住的,没见你嫂子一闻得你回来,还特意换了周身的新衣衫欢迎你?”说着似笑非笑扫了王夫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