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凤晴也不生气,悠然地道:“怎么,没人陪你,感到寂寞了。你的皇后,莫不是抛下你不管了?”
云凤弦一阵怒气直涌心头,起身斥道:“你和我斗气也就罢了,以后不要出言辱及他。他是这世间,待我最真心之人,若是想和我说话,不要再用这样的口气说他!”
云凤晴冷笑一声:“我不过是见你一人寂寞,想来陪你出去走走玩玩,你倒这般发我的脾气。”
云凤弦神情一凛,望向云凤晴。她还不至于天真到以为自己把这个恶霸王爷感动到天良发现,决定和她做好朋友、好兄弟了。她如何不知道云凤晴不甘心受制于自己,暗中必要施手段报复的,只是最近见他日夜逸乐,什么事也没做,暗中还在奇怪,看来,现在的他是要动手了。
云凤晴对云凤弦的眼神视若无睹,负手冷声道:“你若有胆子,便跟我出来,若是不敢,也就罢了。”
“好。”云凤弦目光一闪,定定地道。
云凤晴领着云凤弦沿着花径漫步,渐渐接近了古奕霖的居所。
云凤弦微微皱眉,张口就要问。云凤晴却先一步以指压在嘴唇上,做手式示意她噤声。
云凤弦一怔,忽听到一个足以令她动魄惊心的声音从林中传出来。
“你还没查出风紫辉的来历吗?”
“此人深不可测,又素来冷淡,问他的话,他绝不会回答,我问过云凤弦几次,他也只说风紫辉是最可信任之人,却不提其他,我也不好过于追问。”
过分熟悉的声音,让云凤弦全身一僵,大脑突然停止运转,整个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你是皇后,是他的半个主子,风紫辉敢不理会你吗?”
“你不知道风紫辉此人,就是皇帝,他也似从没真的看在眼里过。”
“云凤弦今天在谢府拜寿,出手大方到极点,可是另有深意?”
“能有什么深意,不过是喜欢招摇而已。”
“他选择住在富甲天下的山海湖城,可是另有用意?”
“你要我说几遍,住在这里是因为我喜欢这里,如此而已。”
“你要知道,权谋争斗,阴谋陷阱,便是父母妻儿都不可告之,天下并没有真正可以完全相信的人。山海湖城富甲天下,风灵国的税赋有三分之一出自这里。她这样的人物,长住在此,怎能不让人提防?”
“说得有理,那权谋之争,父母妻儿皆可出卖的事,我还没见过不成?倒要谢谢你提醒。”
“我知道你心中不舒服,不过,你既生在这权谋场中,也只得认命。我先走了,你要小心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有任何不妥,即时通知我们,千万记住,永远不要毫无保留地相信任何人,包括她,当然,也包括我。”
云凤弦呆呆站在竹林外,竹林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入耳,她却拒绝去聆听,拒绝去思考。
云凤晴适时在他耳边缓缓道:“这就是那世上,待你最最真心之人啊!”然后狞笑着伸手在她背心处,狠狠一拍。
若是在平时,云凤弦自然不会被他拍到,但此刻云凤弦失魂落魄,早忘了防备,后心被拍个正着。
这一击,云凤晴若是含力而发,足以要掉云凤弦的命,但他却只是借这一击发出一股强大的推力。
云凤弦身不由主,被推得跌进竹林。
古奕霖闻得声息,迅速转身:“什么人?”
云凤弦一跌倒在地,也即刻爬起来,才一抬头,便已看到古奕霖惊恐的眼神。
两个人无可回避地照了面。
他眼里的绝望映着他眸中的痛楚,两张脸都惨无人色,两颗心都在同一瞬间,深深坠向无底深渊。
望着古奕霖的脸,云凤弦的手足冰凉,身体僵硬。
她没有斥责,没有发怒,甚至连疑问的表情都没有。
太过混乱,太过惊讶,她几乎忘记了应有的任何反应。唯一能做的,只是呆呆望着古奕霖。
望着他绝望的眼,她仍在盼望,这一切只是幻觉。
望着他再没有半点血色的脸,她却知道,自己真的跌进了永远不能醒来的噩梦中。曾经的幸福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昨日,就在刚才,还那么真真实实地握在手中。
明月下,他握她的手,他对她轻轻点头,许下一生一世的诺──“好!”
而今日,他嘴唇颤抖,却为什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居所之中,他说过的话,言犹在耳:“我只知道你是我一生所见,最好的人,无论你要做什么,无论你选择什么路,我总会陪着你,伴着你,不离不弃。”
而今,耳中轰然响的,却是刚才竹林外,听到的那一句句椎心刺骨的对话。云凤弦抬手摸了一把脸,脸上一片干燥。没有泪,不曾哭。她在心中奇怪地笑了笑,为什么,伤心的是她,断魂的是她,以为要心碎吐血的是她,到头来,她却是哭都哭不出来。
她向他伸出手,走前一步。脚步出奇地有些摇晃,身子僵硬得几乎不听使唤,连普通的走一步路,都几乎跌倒。
古奕霖身体颤抖如风中的落叶,他望向一步步走近她的云凤弦,如溺水者,看着唯一的生机,又似犯罪者,望着当头劈下的刑刀。
两个人相距,不过短短五步,五步之间,却已是万水千山,咫尺天涯。
云凤弦一步步走近他,跨越五步的距离,却似用尽了她一生的时间、精力与心血。
云凤弦对古奕霖微笑,然后张臂,把他抱入怀中。
古奕霖全身一紧,随即放松,他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进她的怀抱,他双手紧紧环抱她的腰,牢牢不放,如垂死者,拉住对人生唯一的牵系。
直至此时,古奕霖的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滴落在云凤弦的肩头。
云凤弦轻轻拍着他的肩,低声说道:“别哭,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真的。”
扑在她肩上痛哭的古奕霖,看不到她脸色惨然如死。
“那个人……他,他是我……哥哥,我不想,不想出卖你,从来都不想……可是,古家不放心你……自从大猎得罪你之后,古家失信于母后,云昱风……对古家……也是一直不冷不热。你是皇帝……纵然离开京城,干涉牵扯都太大……古家只是想要把你的一举一动全纳入掌控……”
云凤弦脸上流露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笑容,声音却依旧柔和:“我明白,你是古家的孩子,你有你的为难之处。古家也并不是专门针对我,只是这样的大家族,几百年长盛不败,就是因为他的谨慎,不让任何事超出他们的掌控──派出无数眼线,通过不同的管道,了解所有权力者的动态。云昱风身边,甚至母后身边,其实也一定有这样的人,所以,你不必为此难过。”
“不,我没有想过要出卖你……我,我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可是……前天,我爹……我爹他乘你不在,偷偷来见我……我仍然不肯……到最后,他都给我跪下了……我……我没有办法……我只好……可是,我真的无心害你……也断不容人伤你……我……”
云凤弦徐徐呼吸,慢慢调整脸部的表情,直到确定没有破绽,才低头对他微笑:“我知道,你不会出卖我,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也是为了家人,又怎会怪你……”
古奕霖颤声道:“不,我不是为了监视你……我……我答应他们,也有交换条件……我要他们把京城……的消息随时通报我……如果朝局有任何不利于你的发展……我也可以助你应变……我……你相信我……我……”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云凤弦眼角描到了一抹鲜红,她指尖一颤,伸手用袖子小心地拭去他唇边的血色,劝慰道:“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带你回房去,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都过去了。”
越是温柔的劝慰,越是惹得古奕霖不知所措,他只是不断摇着头,想要说什么,却觉万语千言,此时此刻,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云凤弦紧紧地拖住他冰凉的手掌,一路低声劝慰,一路回到了他的居所。
古奕霖却只是一直怔怔地望着他,眼睛也不愿眨一下。直到云凤弦把他放在床上,他还是一动不动地深深望向她。
云凤弦还想起身给古奕霖打水洗把脸,才一站起,就觉身上一紧,低头一看,原来古奕霖一直抓着她的衣襟。
“放开,我不走。”
古奕霖惊惶地摇头,表情无助如婴儿,只知道用力抓紧她的衣襟,仿佛这一放手,便是海角天涯,相见无期。
云凤弦复又坐回去,低声说道:“你放心,我哪里也不去,我不会离开你,我会在这里,一直守着你,好好睡一觉吧!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她的声音仍然是一片温柔,古奕霖脸上最初的紧张渐渐松弛下来,缓缓闭上眼,但没过多久,又猛然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