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虽是除夕,廉正却依旧在府衙里待到了很晚,召集八房的人总结上一年又展望下一年后天已黑,回到上房,廉正便躺到睡椅上闭目养神,叶赫那拉氏见了丈夫这样,心疼极了,取来毛毯给丈夫盖了,又亲自把炭火拨旺,命丫头仆妇都退出去,只自己一人在旁守着,有管事的婆子来回事,都只在旁边的耳房里细细的说。
廉正一觉醒来,已近子时,孩子们都在叶赫那拉氏的带领下坚持到现在,廉正忙笑着起了身,与家人坐到了一起。
大家开开心心的说着话,廉正欢欢喜喜的给孩子们发了事先备好的压岁红包。很快就到子时,一到子时,稍富庶点的人家便会放烟花放鞭炮。早有爱这些玩意儿的小厮捧着烟花支着炮仗站在院子里,只等廉正一句话,便点燃导火。
廉正遂笑着牵了叶赫那拉氏的手,领着孩子们往院子走去,叶赫那拉氏温柔的对廉正道:“爷,过年了。”
廉正笑着颔首,命院子里的小厮点火,小厮们得了令,一声好嘞后院子里光影辉煌,炮声噼啪,大家互相拜年互道新岁好。书容站在崇孝身旁,仰首看满天的烟花,心里忽然间五味陈杂,究其原因,却是说不得,说不得。
壬午年的初一,廉正夫妻忙着应酬前来府里拜年的衙门八房,以及宝庆当地的官宦乡绅,书容兄弟姊妹则跟着与众人一一见面行礼,在领了一大堆的红包之后,书容画容墨容纷纷退下,崇孝崇礼留下陪客。
淳妈妈的两个女儿宝儿贝儿今日也进了府,一大早的淳妈妈就领了他们去给廉正夫妻磕头拜年,如今两个小娃娃正在书容的屋子里,边啃着萨其马边烤着火。
书容不是头一次见宝儿贝儿,两个丫头却依旧生疏的慌,坐在书容对面,不闹不动的,只时不时的拿眼睛望望书容,大抵是淳妈妈教她们,在主子面前得规规矩矩的。
书容便命丁香把自己事先封好的小红包拿来给宝儿贝儿,淳妈妈听了忙笑着说不用,说四奶奶和四爷都给了的,书容笑道:“那是阿玛额娘的心意,我与两个妹妹都是吃妈妈的奶水长大的,过这大节,给两个妹妹封个红包那是情理。”书容说着把红包送到宝儿贝儿外衣的兜里,又冲她们笑笑,淳妈妈笑着要两个女儿起身给书容磕头,宝儿立马就拉了正低头翻兜儿的贝儿起身,又跪到了地上给书容磕头。
廉正的年假只几日,应酬得差不多时便也到了回衙门处理公务的时候。去年末,衙门八房吸取旱灾致使秋收惨淡的教训,拟决定今年在治下各州县修建大型蓄水库,储水浇灌的同时还可在多雨季节缓解境内资水与巫水的排遣压力,另外挖掘水库需要大量劳动力,可减少无以为业的人数,为街上流离失所的人谋个生计,水库还能养鱼,一定程度上能拉动宝庆府的经济增长。
于是今年一回到府衙,廉正便把修建储水库的事提上议程。另外因府衙内数名典吏另谋了好差事辞了职,廉正需要补齐人手,见之前在昭陵书院帮忙的几个书生还不错,便与昭陵书院院长打了个招呼,说府衙可以接受数名优秀学子来府衙做事,每日每人只需一个时辰,每月补贴按典吏工资四分之一给。得了消息后便有好些昭陵书院的书生前来应聘,吏房负责考核,选取了八人,又给八人排了班。
修建储水库的事虽说是利民得很,可是执行起来却有两大难题,第一是地块难以解决,工房经承领着手下的人实地考察后,将选址在图上给廉正指了,说大多都是地主家的地,少数农户所有的还好解决,其他地方划一块补偿过去就行,只地主家的地,面积大,不论是买还是调换,都是不容易的,且当地地主大多是汉人,听不听府衙号令也是个问题。第二便是资金问题,工程项目,免不了伤财,这么大资金,府衙户房是拿不出的,得请总督大人奏请朝廷拨款,而朝廷是否愿意拨款也是个问题,若是答应拨款,其他府衙定然也会效仿,如此便是挑战国库,这么一算,指望朝廷拨款实在不明智。
于是这两个苦恼的问题又开始烦扰着廉正,整日的与八房经承商讨对策,却连李曦都觉得这事很难办。倒是有日,昭陵书院来执勤的一名唤作周玉堂的书生,见了愁眉不展的知府大人便问了句,廉正瞅着这相貌堂堂的汉家学子,平日里做事甚是有主见,便将难题说与他听。
那周玉堂拧着眉思索了翻后道:“修筑水库,乃是利民的大工程,首先百姓定然是支持大人的。”
廉正听了这话略略的点点头,示意周玉堂继续,周玉堂稍稍整理了下言语,继续道:“去年百姓收成不好,致使年末食不果腹,大人为百姓四处奔波的同时,有没有想过,其实各州县的父母官更应该为百姓负起责?”
廉正深深的点了个头。
周玉堂微微颔了首,继续说道:“大人如今为修筑水库的事发愁,底下州县的长官只怕是在觥筹交错,好不欢快,大人何不把自己的烦忧分给他们,实实在在也该他们来为百姓做做事。”
廉正忽然觉得这周玉堂已有了计谋,当下振了振精神,将周玉堂请了坐,命周玉堂接着说,周玉堂道:“大人本是仕途中人,应明白官运亨通乃是仕子们毕生所求,大人只要能奏请到朝廷的许可,一道令下到个地方州县,则修筑水库一事便等于是朝廷之命,既是朝廷之命,践行得如何便可被纳入每年的官员考核之中,但凡牵涉到考核,就没有那个长官不上心的,大人说是不是?”
廉正听到这儿已面带喜色,说:“话虽如此,可修筑水库毕竟工程大,即便我把任务分发到每个州县,两个难题依旧存在,他们完不成也是空的。”
周玉堂笑了:“大人,您的难题是整个宝庆府,分到每一州县,难题便只是州县的,您凑不齐一个府的修筑费用,州县大人却不一定凑不齐一个州县的费用。”
廉正摆了摆手,说:“不可,若是要各州县自己凑银子,百姓便是要交税,百姓一交税,只怕州县会借机盘剥,实在不可。”
周玉堂道:“既是利民的灌溉工程,百姓缴纳点银钱也是应该,大人将人口簿子拿出来,命户房算个帐,给个人丁标准,每家每户该上交的便是个定数,想来这个数不会大,如此百姓能拿得出手,州县想剥削也是不敢,但凡一个百姓举报,大人便可在年终考核时参他一本,其余的银钱,州县衙门户房出。至于大人担忧的选址问题,其实很好办,无需买下那块地,只需将水库的养鱼权限给涉及到的地主即可,按如今的鱼价,每年的收入定然是高过佃给农民得的收益,没有夺了他的地,衙门又帮着修水库让他赚银子,自然是极乐意的,如此便省了买地的钱,也解决了选址问题。”
廉正频频的点着头,想着昭陵书院竟然藏着这么个少年才俊,当下欣喜,又笑着问:“没买下那块地,若是过个几年,收益不好,地主又要将水库变回农地,你又做如何打算?”
周玉堂笑着道:“既然想赚银子,自然得冒点风险,修筑水库之前,当然要与之签订文书,文书在手,他便是无法作乱。”
至此廉正大笑着起了身,周玉堂忙也跟着起身,廉正走到周玉堂身前,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汉人常说,英雄出少年,果然不假,小兄弟,哪里人?”
得到知府大人的赏识,周玉堂心里甚是激动,作揖回话道:“学生是大人治下隆回人。”
廉正点头,又问年纪几何?周玉堂答:“今岁十四。”
廉正笑,连连道着好。
两大难题解决了,廉正心里那是格外的高兴,回家吃饭时不由得向家人说起那周玉堂,又对崇孝崇礼两个儿子道:“人家才十四,比你们大不了多少,你们兄弟须得好好读书。”
崇孝崇礼恭敬说是。叶赫那拉氏听后问了问那周玉堂的品貌家世,廉正笑着说:“品行是极好的,相貌是儒雅端正,身子也健壮,家世我没有问及,来府衙做典吏,想来家贫。”廉正说到这儿又露出极欣赏的神色,叹了一句难得难得!
叶赫那拉氏听罢则显得可惜,说:“这么个好孩子,偏生是汉人出身,又偏生是个家贫的,要不与书容……。”叶赫那拉氏忽然意识到不该在孩子面前说起这些便住了口,书容自然听出了她的意思,低着头吃饭装作不知道。
大家散了之后廉正对妻子道:“满汉不通婚,你不是不知道,日后不要在孩子们面前提这种事,再者三个女儿都是要先选秀后论婚嫁的,书容六月就要十一岁了,下一次选秀,刚好被书容赶上,你如今该给她请个教养嬷嬷,好好学习礼仪,将来不要在天家面前闹出笑话才好。”
叶赫那拉氏温顺的点头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