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正看着埋头给自己换鞋的妻子,点点头,“今日查看报上来的灾情,仅武冈一州便被大雪压塌了民房三千,宝庆这里也不见得多好,其他州县的灾情尚未报上来,但料想也好不了多少。”
叶赫那拉氏毕竟没读过什么书,管家她在行,若是管一方百姓,她万万是没那个能耐的,遂只得温柔的宽慰廉正道:“妾身看这雪也下不得几天了,南方不比关外,一年下那么三场四场已是难得,爷就放宽心,再者,这次受灾的不仅我们宝庆府,其他地方也都有,想来上头总督衙门会拿出个好的策略来。”
廉正知道妻子出不了什么好主意,便只叹声气点着头,又问该用晚饭了,孩子们怎么还不见来。
叶赫那拉氏笑着说:“路上雪厚,想来是走得慢了些。”说完又往外头喊了声,遂有侯在外间的仆妇去路上接,又有大丫头海棠进来伺候。
陆陆续续的,孩子们到齐了。
廉正见了桌子旁围坐的儿子女儿,面上愁容才渐渐淡去,特意问了画容道:“今日可吃了些东西?”
画容回说吃了些,廉正点头说好,又说大冷天不要随意到外头去,免得又着凉了。
画容昨日晚饭没来吃,叶赫那拉氏只说她是着凉了,胃口不好。
廉正又嘱咐了书容墨容两个女儿,儿子崇孝、崇礼他倒是不担心,男孩子家,身子本就没那么娇弱,只是提醒他们,这些日子他府衙里公务多,抽不出身,但他们的诗书骑射不许落下了。
崇孝崇礼说是,书容正夹了块豆干往嘴里送,听阿玛说起骑射便又将筷子放下,笑着问廉正:“阿玛上月答应教我骑马,现在府衙公务忙,那便让我随了大哥二哥一起练习吧。”
廉正看看崇孝崇礼,一个十二,一个十一,虽都是半大的孩子,但骑术都是不错,便点头允了,嘱咐书容道:“量力而行,学不好就罢了,切莫伤着。”
书容点头说是,廉正便又嘱咐两个儿子要好生照看好书容,尽量别让她摔着,崇孝崇礼笑着看向书容,又纷纷点头说是。崇孝见妹妹不是吃青菜就是吃豆干,便夹了个大大的鸡腿并一大筷子牛肉进书容碗里,叫她多吃点肉,书容感到很温暖,朝崇孝开心的笑着。
旁边画容见书容在阿玛面前偿了夙愿,还被阿玛这么一而再的叮嘱,心里很是不舒服,便向廉正撒娇说她也要跟着去学骑马,叶赫那拉氏听了嗔她道:“你这身量还没马儿高呢,好生在家待着。”
画容不悦,坐在那里扭着身子说不要,说:“书容也没马儿高呢,怎么她就可以去?”
廉正听罢冷了脸嗔她:“书容是你三姐,日后再这么没大没小的就去门口跪着去。”
画容受了廉正的话,委屈的低了头,这一低头,眼泪就哗啦啦的流了出来,坐在旁边的三岁小墨容见姐姐哭了便也哇哇的凑起热闹来,叶赫那拉氏瞅眼书容,满脸的不悦,忙着哄两个女儿。
书容早已司空见惯,淡定的夹起碗里的鸡腿,优雅的撕开来吃。
待吃完了饭,廉正吩咐说雪天地滑,近段的晨昏定省就暂且免了,等过阵子天好了再恢复过来,又对叶赫那拉氏温温的道:“孩子们的一日三餐,你就多操点心,命下人们准时送过去。”叶赫那拉氏笑着点头,廉正又道:“还有,外头正雪灾,日后咱们家里能省就省点,每日的饭菜也不需这么大排场,减半吧,省出来的银钱搭个粥棚,接济下穷人。”
叶赫那拉氏看看满桌的剩菜,面上红了一阵,低着眉说是。
绥宁、隆回、洞口等州县的灾情陆续报到了廉正手里,廉正阅后眉头拧得更紧,速速将灾情缕好,命衙差快马送往武昌总督府。
“李曦兄啊,这雪再不停,百姓可就真熬不过了!”廉正负手站在府衙后堂的廊道上,仰着头看天上不停下落的雪花,今年夏日雨水不足,百姓下半年收成惨淡,如今又遇上这雪灾,实在是祸不单行。
李曦是府衙的官僚,宝庆当地颇有名望的汉人,二十岁那年就已中了举人,因是家里的独孙,不愿弃了老祖母才闲赋在家。一年前廉正接任宝庆知府一职,为联络好满汉关系,特意向上头递了折子,并亲自登门将李曦请到衙门来就任户房的经承,帮着料理人口管理、征税纳粮,灾荒赈济等事。
自明代始,府州县衙均仿中央六部之制,设立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与中央六部相对应,康熙年间,六房之外又设铺长房,承发房等,各房的头目称经承,或以各房之后冠以书字,如李曦便又可被称为李户书。
李曦虽不喜满人,却敬仰廉正的为人,待之为友。慢慢踱出两步,李曦与廉正并立着望天:“大人若是想等着朝廷来救济,那百姓才是真的熬不过了,不说这消息去到京城需要时日,救济银两运过来需要时日,只想想那层层的盘剥,就明白是不该给予希望的。”
廉正无奈的点点头,把李曦请到堂中坐了,与李曦道:“我打算号召治下官宦人家与富庶之家为灾民募捐,虽不指望能治了根本,却总能募得些银两,到时候广设粥棚,起码可缓缓灾民的温饱之忧,李曦兄觉得如何?”
李曦笑着点头:“李曦也正有此意,只是有钱的人家乐善好施的不多,要他们听候大人的号召拿出银两来,还得给他们点好处才行。”
廉正听李曦这么说知道他已有了谋算,笑着说愿闻其详,李曦便道:“有钱人家银子一大把,缺的多数是个名,大人若在人来人往的大道旁设立个功德碑,把捐了银两的家主名往上一刻,只怕来募捐的是趋之若鹜。”
廉正听了甚是欢喜,说这招极妙,当下就命承发房的人做好公文,铺长房的人负责发往各地,又命一小典吏沏了茶来,两人边喝边聊,将募了银子后如何施粥,哪里设点,哪些人负责较好的问题细细做了一番探讨,因两人都记挂着灾情的事,晚饭便都草草的在衙门吃了,然后又一同去外头巡视了一番。
廉正回到家时面上的愁云比往日少了些许,叶赫那拉氏见了欢喜,替廉正捏着肩问是不是灾情那事上有了好转,廉正烤着炉火,将白日里与李曦探讨的事情说了一遍。叶赫那拉氏听罢大赞李曦是个能干的,廉正点头说是,又想起书容今日随了崇孝崇礼去骑马,便问如何了,叶赫那拉氏笑道:“没有去,琛聒这两日忙着修他们家被压塌了屋子,一大早的就遣人来与妾身告假,妾身允了。”
廉正点点头,说:“不去也好,外头也实在冷了些。”
然书容却不是个怕冷的,她怕的是无聊,这古代的日子,实实在在是百无聊赖,心里空虚得很,起码目前她是这么觉得的,好不容易能随着哥哥们去骑骑马了,偏那教习的师傅却大早的就向额娘告了假,害得她白白兴奋了一个晚上。
于是书容这一整天都有点闷闷的,实在无聊,便拿出崇孝给她的字帖,临了一遍又一遍。
奶娘淳妈妈进来掌灯的时候书容还趴在书案上继续临帖,淳妈妈赶紧的从书容手下把字帖抽了走,放下灯盏,淳妈妈拧着眉问:“姑娘是不要这双眼睛了么?”
书容遂轻叹一声,从书案后起身出来,扭了扭腰,问淳妈妈什么时辰了,淳妈妈道酉时了,又见之前送进来的晚饭依旧在那里未动,淳妈妈的眉头便拧得更紧了些:“姑娘知不知道,现在外头有多少人在挨饿,奴婢小时候家里穷,一年半载的连块瘦肉都尝不到,这香喷喷的红烧肉,姑娘竟然搁着不吃?”
彼时书容压根儿就没到外头去转悠过,压根儿就没体会过淳妈妈食不果腹的凄楚,极是淡定的瞅了眼案上的红烧肉:“我不饿,你吃了吧。”
淳妈妈咽了咽口水,道:“不饿也得吃晚饭,如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奴婢去给姑娘热一热。”淳妈妈出了屋子,遇上进来伺候的丁香,冷着脸嗔她:“伺候姑娘你伺候到哪里去了?送进去的晚饭姑娘一口都没动,你也忒不上心了点,再有下次,我回了四奶奶,把你卖到外头去!”
丁香低着头不敢回话,淳妈妈又数落了几句便去了小厨房,丁香见淳妈妈走了,赶紧的溜进正厅,书容已从房间里出来,正一个人坐在炉子边上烤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