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香这下高兴了,迅速地奔到淳于翌的身边,拿起桌子上的名册交给他,不忘抱怨几句,“你看这个名字,不知道怎么念,笔画又那么多,起名字的人到底怎么想的啊?”
淳于翌低头一看,是工部尚书笪琛的女儿,笪孉。他取了一份空白的请柬,一边写一边说,“笪出自于地名,在建州一带,字面的意思是用一种粗竹编制的东西。而孉则有美好的意思。”
荀香用力眨了眨眼睛,“这么难的字,你也会?”
淳于翌没有理她,低头专心写字。荀香凑过去看了一眼,暗叹:太子不愧是太子!写的字大气又好看!她又轻轻瞥了一眼自己已经写好的请柬,默默地准备把它们拿走,以便毁尸灭迹。
“你最好留着它们。因为我是不会帮你把已经写好的再写一遍的。”
“太子,反正你都已经写了,也不差这几份了啊。你的字那么漂亮,拿出去我们也有面子嘛。”
淳于翌撇了她一眼,“你以为本太子很闲吗?”
“……。”
“还有什么不会念的,快问!免得到时叫不出宾客的名字,又丢我的脸。”
荀香扁了扁嘴,手指着一个人名,“这个人是不是叫圆圆啊?”
淳于翌探头一看,没好气地说,“这个‘亓’字音同齐国的‘齐’,不念元。人家叫亓媛好吗?这是礼部尚书亓明瑞的女儿,也是个大才女。而且……。”他摇了摇头,觉得还是不提为好。
荀香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本小册子,边听便认真地记着,“笪孉—大犬,亓媛—七元”。淳于翌并不知道她在记什么,只是看着她那副临时抱佛脚的认真模样,哭笑不得。
等到淳于翌把所有的名字都写完的时候,荀香又歪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而且她的睡姿很特别,像是行军打战的时候,枕戈待旦的士兵,随时会因为集合的号角声而跳起来。
淳于翌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轻轻地披在荀香的身上。夜凉如水,月色柔和地打在少女白皙的脸颊上,极像春天里光亮白嫩的木梨花,还有悠悠一抹清香。
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拂过少女的鬓角,嘴角不自觉地噙着一抹温柔的微笑。在人前,他要维护自己与世无争的模样,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只求一个平安。可是在她的面前,会不自觉地被她各种古怪出离的动作和想法,逼得他内心那个真正叫淳于翌的人冒出来。还是在他的内心深处,渐渐地被皇宫浓浓阴霾里的这一抹阳光有意无意地吸引着,竭力想要追逐她的光芒?
“太……。”绿珠和顺喜见夜已经很深,本想进来催一催二人。待跨进殿中,看到眼前这样一副场景,纷纷又退了出去。
顺喜笑着对绿珠说,“看来太子妃的好事近了。”
绿珠面上笑了笑,心中却隐隐有一丝不安。自古无情帝王家,就算一时将来小姐真的得到太子的宠爱,又如何能去面对数也数不清的明枪暗箭?太子无为,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的良人啊!
第二天,宫里即传开了太子流连瑶华宫,深夜才离去的消息。
早朝时,又有大臣提出太子已经十九岁,该早早行成人礼,好绵延皇家的子嗣。皇帝淳于文越倒不是很着急,表示太子愿意亲近太子妃是好事,感情一事还是应该顺其自然。
工部尚书笪琛进言,“皇上日前楚州大仓被烧,军中人心惶惶。”
户部尚书曹闫坤说,“皇上,臣觉得此事应该追究守仓将士的责任。皇粮被烧,必定又要追加赋税,于国是大不利的事情啊。”
“曹大人此言差矣!”兵部尚书徐望山上前反驳道,“此事需要彻查!楚州大仓囤积的都是军娘,守仓的禁军大将月山旭定会小心谨慎地看管,这场大火来得太过蹊跷。臣倒认为,户部尚书脱不了干系!”
曹闫坤冷笑一声,“徐大人的意思是,本官监守自盗?自己找人放火烧了大仓,等着皇上责罚?”
“曹大人先别生气,“徐望山之子徐仲宣为父助阵,“徐大人的意思是,月山将军一直兢兢业业,屡次为国建勋,这是有目共睹的。此次大火来得突然,若是贸然处置这样一位良将贤臣,必定让军中将士齿寒。更何况,月山家满门忠烈,月山将军的父兄全都战死沙场,只留下月山将军一人,怎么能赶尽杀绝?”
崇政殿上的大臣纷纷点头,深表赞同。大佑的三大军,就犹如大佑的三道大门,牢牢地守住边疆。月山旭是月山家唯一留下的血脉,贸然处置他,一定会导致北边与大梁过接壤的鹰城哗变。皇帝深知此理,扫了一眼殿上的众人,“爱卿们似乎忘了此事的重点。月山有没有罪,另当别论。眼下粮仓被烧,军中粮食告急,朕的将士们是准备挨饿了吗?”
曹闫坤俯首道,“眼下可以先从南边调粮。至于烧掉的粮食,只能重新征收。”
淳于文越冷冷地笑道,“一年已交三税,爱卿是嫌赋税不够重么?”
“这……。”曹闫坤无言以对。
“户部三天内给朕拿出一个方案来,否则你这户部尚书可以告老还乡了!退朝!”淳于文越站起来,挥了下袖子,便走下龙椅,出了崇政殿。
待皇帝走后,崇政殿上像炸开了锅般。各部官员纷纷围在曹闫坤的身边出谋划策,但一时之间,都拿不定主意。刚刚一直未发言的吏部尚书苏弘道,问身后的萧沐昀,“萧侍郎,我们吏部要不要出面?”
萧沐昀俯了下身,“听大人的。”
苏弘道揉了揉通红的鼻子,“我老人家耳聋眼花,将来吏部还是要由年轻人来做主呀。”说完,微微笑了笑,负手走出了崇政殿。
萧沐昀站在原地,蹙着眉头思量。月山旭是太子的心腹,这次的事情明显是冲着太子去的。可是听说这段时日太子一直赋闲在东宫看书养花,何时得罪了户部那帮人?
这时,礼部侍郎亓明瑞突然走到萧沐昀的身边,拜了拜道,“萧大人!”
萧沐昀回礼,“亓大人,您怎么也没下朝?”
亓明瑞笑道,“我有件事想要请教。”
“大人请讲。”
“有一首叫明月相思的曲子,不知道跟萧大人有没有关系?”
萧沐昀微讶,“我已经许久未公开过曲谱。亓大人为何会觉得此曲与下官有关?”
亓明瑞的脸上则露出更吃惊的表情,“我之前在姮娥楼听过这首曲子,真是绝妙!若说我大佑能够作出此曲的人,除了玉笛公子,应该不会有第二人。唉?难道真是另有高人?”
萧沐昀露出和煦的笑容,谦虚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的这些雕虫小技,实在是不足挂齿。若有机会,一定亲自聆听一番亓大人口中那‘绝妙’的曲子。”
“哈哈,萧大人实在是太谦虚了。有空一定要到府上来切磋技艺。”亓明瑞行了个礼,准备告辞。
“一定。亓大人请慢走。”
三月的风,稍稍还带着一丝寒冬的料峭,但足以吹拂出枝头的花苞,树上的新绿,还有满园的桃李芬芳。早春的气候已经回暖,不像冬日叫人精神萎靡。而冬眠的鸟兽,也被春神唤回,四处勃勃生机。
群芳宴便在这样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如期举行。
今年的群芳宴与往年的不同。送宾客前来的车驾不再清一色的金碧辉煌,争奇斗艳,反而以大气朴素的居多。而往年高官的女眷们,有的甚至只能远远地在宫门外看一眼,投去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之后黯然转身。
东宫的宫女和内侍在开宫门的时辰,已经在东大门列队等候。宾客一到,便把她们领往重新布置的赏花苑。一路上,不仅能见到春花齐放的御花园,更有精心挑选的盆景摆放于道路两侧,供来宾欣赏。而赏花苑也早已经备好了精致的宴席,鼓瑟齐鸣。
赏花苑在太液池中,四面临水。而与赏花苑一廊相隔的仰光阁,早已经坐着太子,还有受邀前来观看花事的青年才俊。这也是群芳宴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群芳不自赏,必要有成年男子来解花,才能算是一件幸事。也无怪乎往年各家小姐使劲浑身解数打扮,唯恐风头被人盖下去。
炎贵妃和一众后宫妃嫔已经在赏花苑入座,荀香和李绣宁则站在门口亲迎宾客,以示皇家的好客和天恩浩荡。
李绣宁今日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襦裙,裙上绣着兰花的花样,眉间是时兴的梅花花钿,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清新淡雅的气质。荀香反观自己,因为要配合皇室盛宴的隆重,穿了大红色的褙子,上面绣着牡丹,妆容也有点过重,显得有些俗气。往李绣宁身边这么一站,谁是幕后的正宫娘娘,一览无遗。
荀香昨天夜里通宵背诵宾客的名单,困得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她纵使觉得李绣宁再一次把自己甩出了几条街,也没精力去羞愧。
宾客陆续而来。与往年的浓妆艳抹不同,今年的宾客多是花一样的年纪,装扮也多简单大方。她们很多是第一次参加群芳宴,眼睛里满是新奇,虽然随着引路的宫人一道行礼,但仍是会忍不住地问身边的人,哪一个是太子妃,哪一个是李良娣。当知道结果之后,往往露出惊讶或者困顿的表情。
等到宾客来得差不多了,李绣宁走到荀香身边,与她核对名单,荀香“咦”了一声,“大犬和七元怎么还不来?”
“什么大犬?什么七元?”李绣宁好奇地问。
“哦,没什么。”荀香连忙摆了摆手,这时,有宫女高声唱道,“工部尚书笪琛之女,笪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