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翌好不容易从流霞宫脱身,长长地松了口气。虽然美男计在徐又菱这里屡试不爽,但他宁愿不消受这份“艳福”。淳于翌命令随从不要跟上来,自己随意在宫中走了走,恰好碰上寻来的顺喜。
“殿下,奴才仔细问过那个杏儿了,她还是一口咬定,是公主指使她那么做的。奴才已经下令把她暂时关在东宫的偏殿里头,命几个靠得住的内侍小心看管着。”
“干得不错。”淳于翌抬手示意顺喜凑过来一些,低声问道,“父皇那边有什么动静?”
“我师父说,皇上还是很生气,没有松口的迹象。”
淳于翌笑着拍了拍顺喜的头,“你小子有些能耐,竟然能拜黄一全当师父。”
顺喜嘿嘿地干笑两声,脸颊绯红,“奴才也是托了太子殿下的福。师父要不是看奴才是太子的人,也不会费力提点奴才。”
“少拍马屁。我们去一趟娥皇宫,我要去找瑾谈谈。”
顺喜有些不明白,直接问道,“殿下,您是要去问公主为什么派杏儿拦截住那些信吗?就算公主真是幕后主使,她也不会主动招认啊。”
淳于翌扬了扬嘴角,自信地笑道,“小顺子,你还不够了解瑾。以她的心胸和手段,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之所以要去找她,是因为她或许能给我点头绪。”
“啊?奴才没听明白,殿下的意思是,公主不是幕后主使?”顺喜抬头见淳于翌面色不霁,连忙改口,“奴才这么笨,不明白是正常的。殿下,我们这就走吧?”
“嗯。”
上书房里头,淳于文越坐在书桌后面,暗暗观察对面母女俩的反应。
萧天蕴在信上所说的内容,饶是他这个皇帝看了,都有些震惊。可没想到自己的贵妃和公主,倒是十分镇定。
炎如玉沉吟了片刻,柔声说,“臣妾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还是要看阿瑾自己的意愿。毕竟婚姻大事,不同于儿戏。事发突然,阿瑾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
淳于文越转向淳于瑾,和颜悦色地说道,“瑾儿,你今年年纪也不小了。父皇虽然不舍得你,但是女孩子长大了,总要出嫁。放眼当今中原四国,能够配得上瑾儿的男子,父皇只看得上三个。一个是南越的诚王慕容雅,可惜已经娶妻,另一个是本国的萧沐昀,可惜身份不够尊贵,这第三个,便是大梁的皇太子萧天蕴。瑾儿对他,其实不陌生吧?”
淳于瑾点了点头,“他少年时曾在我国当过质子,不算陌生。”
淳于文越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朕虽然觉得只有这三人能配得上瑾儿,但还要看瑾儿自己的意思。”
淳于瑾的手轻轻地揪住裙子,低下头犹豫了一下。她想要实话实说,但父皇刚刚明显已经把萧沐昀排除在外了。既然如此,把真相说出来,只怕会让父皇为难,母亲讨厌吧?她悄悄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诚恳地对皇帝说,“父皇,儿臣不反对这门亲事。大梁的国力和大佑不相上下,何况由萧天蕴统帅的飞鹰骑,已经对我国的北方边境造成了相当大的威胁。若儿臣能够跟大梁的皇太子成婚,既能解决两国多年来的争端,又能把大梁的御马术引进我国。”
听到“御马术”三个字,淳于文越的双眸一亮,拍掌道,“好!不愧是朕的好女儿!朕这就修书一封,答应皇太子前来我国做客。这样一来,不仅亓媛他们的事情得到解决,还能重修与大梁的关系,一举两得啊。”
淳于瑾低声附和,“只要父皇高兴就好。”
从上书房出来,炎如玉叫宫人远远跟着,自己则拉住淳于瑾的手,试探地问,“阿瑾,你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你父皇,那萧沐昀呢?”
淳于瑾轻轻一笑,笑容有些凄凉,“母亲不是一直就不同意我们俩在一起吗?如此一来,不是刚好遂了您的心愿。”
炎如玉皱眉,轻捏了一下淳于瑾的手,“没良心的丫头,我还不是为了你好?那萧沐昀不过是个区区的吏部侍郎,能给你大佑的皇位?能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利和无法想象的荣华富贵?你就甘心做一个外命妇?”
淳于瑾挽起裙上的珍珠玉带,仔细摩挲着,“若拥有一颗明珠,何必再稀罕别的俗物?母亲怎么知道我不愿?您不过是不想做那有名无实的太妃,才逼着女儿当皇帝吧。”
炎如玉停下脚步,忽然冷笑了两声,“你为什么就不能争这皇位?你有我,你有庞大的炎氏家族做后盾,比那什么都没有的无用太子,好太多了。我们原本最缺的就是兵力,太子又跟荀家结了亲,胜算只有一半。但你若跟萧天蕴成婚,那飞鹰骑便能为我们所用。到时候,荀家,月山家,都构不成威胁了。淳于翌就得乖乖地把皇帝的宝座让出来!我就是太后!”
淳于瑾看着眼前的亲生母亲,忽然觉得周身冰冷。她真的有比淳于翌好吗?至少皇后是带着对儿子的爱离开人间的。皇后死去的那个晚上,她就趴在窗台外面。她亲眼看到皇后望着淳于翌的眼神,那般疼惜,那般不舍,那样温柔。而自己的亲身母亲,明明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她却感受不到任何一丝的温暖。她在母亲眼里,不过是获得权利的一个工具,是讨好父皇的一个筹码。自己事事好强,想要当皇帝,不过是为了让母亲觉得她有别的存在价值。
懂事之后的淳于瑾,一直有一个念头。只有让母亲当上太后,母亲望着自己的眼里,才会有一丝温度吧?
母女俩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娥皇宫。宫门外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正悠闲地望着高墙之外的天空,神态柔和,闲适得如同掠过凡尘的天上人。
炎如玉看了淳于瑾一眼,近前对着那人唤道,“太子?”
淳于翌收回放远的目光,倏然一笑,“贵妃娘娘,儿臣给您请安。”说着,又向炎如玉身后的淳于瑾打了声招呼,“上次向你借的棋谱,你忘记给我了。”
淳于瑾稍稍一琢磨,便知道淳于翌有话要单独对她说,“你待会来我房中拿吧。”
炎如玉顺势说道,“本宫约了后宫的姐妹们赏花,就不招待太子了。太子在娥皇宫请随意,不用客气。”
“谢娘娘。”
淳于瑾的住处,是娥皇宫中相对僻静的一处别苑。皇帝本来想为她另行安排一座宫殿,但她以自小在娥皇宫中住惯了为由,谢绝了皇帝的好意。
进入别苑的拱门上挂着一个有些年月的木质牌匾。上面的字有些残破,早就已经无法辨认。穿过拱门,是一条横在湖面的走廊,湖中漂浮着密密麻麻的荷叶。每逢盛夏,整个皇宫,就数这里的荷花开得最为热闹。
沿着走廊走到尽头,能看到一座四角的阁楼,这便是淳于瑾的住处。
淳于翌坐在二楼的窗边,忍不住称赞道,“瑾,你这里可是个好地方。视野广阔,御花园的美景也尽收眼底。”
淳于瑾命宫女端来茶,淡淡笑道,“风景是好,所以舍不得挪窝。”
淳于翌接过茶,饮了一口,开门见山地说,“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杏儿的宫女?”
淳于瑾毫不迟疑地说,“认识。她以前在我母亲身边伺候,犯了事被罚到鸣泉宫去了。怎么?”
淳于翌举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你千万别告诉我,你指使一个笨手笨脚的丫环到鸣泉宫来监视我?”
淳于瑾在他身边坐下来,用手支着下巴,“你说呢?”
“绣宁对于你来说,没有任何的威胁。我倒宁愿相信李家的事情是徐又菱和徐家搞出来的。”淳于翌斟酌了一下,补充道,“若说你乐见这个结果,在整件事中推波助澜,倒还有点可信度。”
淳于瑾捏起耳畔的一缕头发,目光投向窗外,“什么都被你猜到,无趣透了。”
“因为我们到目前为止,还算能够和平相处。”
“但如果你继续步步退让,没有当太子的觉悟,我们很快就会是敌人。”
淳于翌旋转着手中的茶杯,像在仔细观察釉色,“瑾,若是将来我当皇帝,你会有活命的机会。但若是你当皇帝,我只有死。为了好好地活着,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输不起。”
“那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赢面越来越小了。萧天蕴向父皇提出联姻,我答应了。”
淳于翌的身形一顿,转过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女子,“你答应了?你想过萧沐昀的感受吗?”
淳于瑾站起来走到窗边,裙摆像是一颗快速划过天空的流星,她的表情落寞,却无人能够看见,“我从未期许过,我们能顺利地走到最后。爱情,不过就是可以在权利面前牺牲的祭品。慕容雅和李绣宁,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牢不可破的誓言,不用等到沧海桑田,便已经物是人非了。”
淳于翌看着那个美丽仿佛被上天精雕细琢过的身影,心有戚戚。
“我帮你一次吧,作为你如此相信我的回报。”淳于瑾停顿了一下,把一封信抛过去给淳于翌,“好好地利用父皇和徐又菱的弱点。”
淳于翌勾了勾嘴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了?你应该巴不得我忙得团团转,或者直接把我从东宫赶出来才对。”
“不巧,我对东宫的位置其实真的没什么兴趣。”淳于瑾摆了摆手,“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