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卖身救母,孝心即佛心
慧能半扛半拖,好不容易才将昏死过去的母亲带回寄宿的小客栈。
慧能请郎中,熬草药,昼夜服侍,一个九岁的孩子,真够难为他的。或许正是他的这一念至诚至孝之心,终于将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三天的李氏拽了回来。她慢慢睁开眼睛,一时间,不知人在何处、身处何方——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李氏的人虽然活了过来,但身体一时半会儿难以痊愈,所以仍然不能下床,需要用药慢慢调理。
然而,十天半月之后,小小的慧能虽然没有被拖垮,可他们的钱袋子首先蔫了——看病抓药,快将他们出卖农田准备在广州安家的钱花光了。幸亏客栈的老板心地善良,没有将这对拖欠店钱、饭钱的母子赶出门,他们才没有沦落街头。慧能心里过意不去,一有空闲就帮着店里擦桌子、扫地、端盘子。
客栈烧火做饭需用大量的木柴,隔几天就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赶着毛驴送山樵来。有一天,慧能正在打扫后院,送柴的男孩牵着毛驴驮着柴捆从后门进来。慧能刚要帮他卸山柴,客栈老板在大堂里急急忙忙喊道:“慢着、慢着,别卸了。”
老板来到后院,对男孩说:“从今往后,你别再送柴来啦。”
男孩懵懵懂懂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家打的山樵光冒黑烟,不起火焰。尤其是炒菜时,火太小,本来应该爆炒的菜,下到锅里却只能煮熬,要多难吃有多难吃!自从开始用你家的山柴,我的许多老顾客都不来吃饭了。”
男孩一脸的委屈,带着哭腔说:“这些山樵,是我和爹爹冒着危险,好不容易从深山里砍来的,都是最好的木柴。”
慧能自小在山里长大,他知道,男孩送来的的确是火头最硬、最为耐烧的上好山樵。可是,老板坚持说:“我一个大人,难道还蒙骗你一个小孩子不成?你送来的木柴就是不好烧!不信,你可以自己到灶间去看看。”
慧能也感到很奇怪,就跟着一同来到了灶火前。
难怪这些上好的木柴不好烧呢,原来是烧火的伙计图省事,都是整根整根地塞进炉膛,这些山樵质地坚硬,无法充分燃烧,所以,光冒烟,不起焰。
慧能变戏法似的从自家的行李里掏出了一柄锋利的斧头,将那些坚硬的山樵劈开,于是,炉膛里的火立刻炽烈燃烧起来。
客栈老板与送樵的男孩皆大欢喜。高兴之余,老板打量着慧能手中锋利的斧头,十分惊奇,问道:“小慧能,从新州到这里有几百里路,你怎么带了一把沉甸甸的斧头来?难道,你知道会来广州劈柴?”
当初,母亲见慧能将这把斧头塞进行李的时候,也说过:“能儿,你去广州是读书的,带这样一把砍柴的斧头干什么?”
“娘,带上它,总会有用处的。”
“可是,路远无轻载。带这没用的东西,太累赘啦。”
“娘,我背着它就是了。”
没想到慧能坚持带来的斧头,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从此,他每天用这把利斧将那名叫“林山子”的男孩送来的山樵,破成又好烧又节约的柴。
慧能起早贪黑地辛劳,虽然免得他们母子沦落为乞丐,但他一双稚嫩的小手,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到母亲看病所需的医药费。停药之后,李氏的病一天沉似一天,看样子,仅仅是捱日子等死而已。慧能心如刀绞,却又无可奈何,便硬着头皮来到药铺磕头作揖,请掌柜赊给他几服药。掌柜乜斜着他说:“听说过赊米赊面赊衣穿,也听说棺材铺里赊材板,天下有谁听说赊药的?你娘那病,须要长期用药调理,没个十两八两的银子,压根好不了。听清楚了没有?十两银子!一个壮汉给人家扛一年长活,还挣不够一两银子。你一个胎毛未脱、奶牙未换的小崽子,如何能还得起药钱,难道让我们将你卖掉不成?”
慧能被掌柜训斥、挖苦得灰头土脸,两手空空从药铺退了出来。
南国都市广州,异样的富丽,分外的繁华。然而,慧能站在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大街上,举目无亲,身无分文;欲哭无泪,欲嚎无声;走投无路,求告无门;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地他乡,如何能弄到救命的药钱,将母亲从病魔手中拯救出来?如果可能,他情愿析骨取髓,剖腹剜心,熬成一剂灵药,换来母亲的豁然痊愈。
不知为什么,药铺掌柜那张充满讽刺意味的脸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如何能还得起药钱?难道让我们将你卖掉不成?”掌柜如是说。
对,卖身救母!
慧能从小就听父亲讲过古代义女卖身葬父的故事,这时,他忽然萌生了自卖自身的念头。于是,他来到了市场上,在自己头上插了一根卖身象征的稻草!
熙熙攘攘的市场里,有卖粮贩布的,有卖驴卖马的,也有杀猪宰羊的,鸡鸣狗跳,吆喝喊叫,最热闹的地方,理所当然是贩卖人口的地方——慧能的卖身现场。围观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
时逢大唐盛世,政通人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极少有卖儿卖女的现象,何况自己卖自己,更是闻所未闻。人群中悄然流传着慧能母子如何从新州前来广州投亲靠友,恰逢亲友亡故,母亲不幸病倒,无钱医治,生命垂危,被迫无奈,只好卖身为奴……
一个九岁的孩子,却要承担如此不幸,怎不叫人心里酸楚、潸然落泪呢?一位年轻媳妇眼圈红红的,默默走到慧能跟前,轻轻放下几枚铜钱,悄然而去。于是,人们纷纷解囊,或者将一些铜钱塞到慧能手里,或者放到他的跟前。一个老大娘囊中羞涩,就把自己准备换茶叶的一篮子鸡蛋递给了慧能,说是让他给母亲补补身子……慧能摆着手说:“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大娘大婶,谢谢你们的好心好意。可是,我要自卖自身,而不是乞讨,所以不能接受你们的施舍。我爹爹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叔叔婶婶、姑姑伯伯……”
一位老大爷一边帮着慧能将人们施舍的钱收拢起来,一边说道:“孩子啊,你看看,这些钱是不是够你娘抓药啦?说不定你就不用卖身了呢。”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着。
然而,数来数去,这些铜钱也不过相当于一两银子,距离十两药资,相去甚远。
此时,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摇着折扇向人群走了过来。有相识者悄声说:“哇,谭老板,真是谭老板!是越秀当铺的谭老板。”于是,人们下意识地自动给他闪开了一条路。
谭老板旁若无人地踱着方步,慢慢悠悠走到慧能面前,先是看了看他头上插的草标,然后就如相小马驹子似的,仔仔细细打量着慧能的浑身上下。
良久,他开口说道:“小家伙,我的越秀当铺刚刚在韶州(今广东韶关)开了一家分号,需要一个打杂的小厮,你能干得了么?”
“能,能!”慧能忙不迭地说:“沏茶端饭,打水扫地,铺床叠被,我都能行。对了,我还能给您捶背、洗脚、提尿壶。”
谭老板点点头,像是不经意地说:“你的身价要几两纹银呀?”
“十两。”
“什么?十两?”谭老板突然之间像是被钉子扎了脚板,猛然跳了起来:“小家伙,你是劫道啊?要知道,一匹身架周正的小马驹子,也不过才值一两多银子!”
那个先前帮慧能的老大爷说:“可他是个人,怎么能将他与牲口相比呢!”谭老板毫不在意:“这年头,一匹良马十分难遇,两条腿的人倒是有得是!”他“刷”地一下合上折扇,对慧能说:“小家伙,八两银子行不行?不然的话,我可就走啦。”慧能为难地说:“谭老板,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值十两银子。不过,药铺的掌柜说,我娘的病没有十两银子治不好,所以……”“小家伙,你可知道,若论心黑手辣,除了劫道的,就是卖药的,而且坑死人不偿命。所以,药铺掌柜是蒙你呢。”
“可是,明明知道挨蒙也没办法呀!有病,总得吃药。谭老板,这样行不行,你若是嫌十两银子太多,周围这些好心的大爷、大妈刚才已经给我凑了一两银子,您就给我母亲掏剩余的九两药钱好不好?”
谭老板说:“好吧、好吧,我也是看你这孩子一片孝心,所以才……不过,你可想好,一旦卖身,可是要做一辈子奴仆。”慧能点点头,小声说:“只要能治好我娘的病,我情愿。”“那好,你跟我去找一个中人,签一份卖身契。”“慧能!等下!”慧能刚要跟着谭老板向外走,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在广州,他连一个远房亲戚都没有,怎么会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应声扭头,看到一个半大孩子拽着一个男人从人缝里挤了进来。是林山子,那个给客栈送柴的男孩。
林山子将那位大人拉到慧能面前,说道:“爹,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卢慧能。就是他的帮助,客栈老板才继续要咱们的山柴。”林大爷看着慧能头上的草标,吃惊地说:“孩子,原来你真的是要自卖自身?”慧能点点头,轻轻说:“我母亲的病越来越重,我们带来的钱早已花光了,所以……”谭老板急急忙忙插话说:“他的身价我们已经谈好了,成交了,他是我的了。”林大爷不理他,继续对慧能说:“孩子,你想过没有?你自己卖身为奴之后,就算有钱抓药啦,可是,谁来伺候你娘呢?你早年丧父,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从未离开。如果骤然之间天各一方,骨肉分离,你母亲能承受得了这个打击?说不定……”
慧能一愣,悚然而惊,瞬间冷汗淋漓。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扑通一下跪倒在林大爷面前,抱住他的腿,呜咽着说:“我若是不卖自身,就无钱给母亲请医抓药;若是真的为奴,病重的母亲又无人照料……林大爷,请你给我指一条明路吧!”
看到慧能哀痛欲绝的悲伤模样,林大爷也不禁老泪纵横。他拉起慧能,说道:“孩子,单单你这一片赤诚的孝心,就足以惊天动地、感化鬼神。你看,不是有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对你伸出了援助之手吗?所以,办法会有的。”
林大爷双手抱拳,对谭老板作揖说道:“这孩子姓卢,名慧能,本是新州人。他幼年丧父,身世极为不幸。然而,他的心地十分善良,在他身处困境的时候,还忘不了尽力帮助别人。所以,我想将他带走,尽量帮他渡过难关。”
谭老板说:“你这算怎么回事?怎能抢我的生意!”
“我不是抢你生意。第一,我一个庄户人家,家无隔夜粮,怎能买得起人口?第二,就算买得起,我也不做这丧尽天良的亏心事。”
谭老板说:“他情愿卖,我愿意买,怎么是亏心事?再说,他是为母亲治病才卖身的;因此,我买下他,等于救了他母亲的命。”
慧能也说:“是啊,林大爷,若是没有足够的医药费,我娘她、她、她……”
林大爷微微一笑说:“孩子,你放心,耽误不了给你娘治病。药铺掌柜说过,治好你娘的病,需要很多银子。可是,并不是说需要一下就拿出这么多钱呀!药,要一服一服吃。所以,人们给你的这些钱,足够一段时间的药费了。你们娘俩先从客栈搬到我们村,暂时安顿下来,咱们再慢慢想办法。再说,你娘是因为投亲靠友突然落空,在广州举目无亲,无着无落,所以才急火攻心得了病。一旦你们的生活稳定下来,我相信她的病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慧能听林大爷如此一说,脸上泛起了笑容。他转向谭老板,深深鞠了一躬,说:“谭老板,对不起,我……”
林大爷也说:“谭老板,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了。您若是真的急需人手,我可以让我的儿子去给你当学徒。”
谭老板看了一脸憨笑的林山子一眼,说:“就这个二百五、愣头青,你就是贴给我银子我也不要他!”
说完,他一甩袖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