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2 (1)
但是,如果成事不在天,却是在女人的(英国有句谚语:“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第三天上午他收到了一封她寄来的短信:
下周请别来。为你着想请别来了!受那病态的赞美诗和黄昏的影响,我们太随便了。尽量不要去想。
淑珊娜?弗洛伦斯?玛丽
他感到极度的失望。他知道她在信末这样署名的心情和表情如何。但无论她心情怎样,他都不能说她的看法是错误的。他这样回信道:
我完全同意。你是对的。我想在这段时期我应该学会克制自己这一课。
裘德
他在复活节前夕寄出了这封信,似乎这事就最后定下了。可是与此同时,除了他们自己的力量和规律外,另外的力量和规律也在运行着。在复活节后的星期一上午他收到一封寡妇埃德琳发来的电报,他曾让她一有严重情况发生就给他拍电报:
你姑婆病危。速回。
他丢下工具就赶回家去了。三个半小时后他便在翻越玛丽格林的那片丘陵了,不一会儿便进入到那片凹地,往村子去的那条捷径就从这片地里穿过。他爬上对面的坡时,看见有一个农夫在路那边的门前一直看着他走近,不安地移动着,好像要和他说话的样子。“从那人的表情上我看得出她已去世了,”裘德说。“可怜的德鲁斯娜姑婆呀!”
情况正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埃德琳太太专门派这个人出来告诉他这消息的。
“她不会认出你来的。她像个玩偶一样躺在那里,眼睛都无神了,所以你没赶到也不要紧。”那人说。
裘德继续往家里走去。下午,一切事情都办完了,装殓工们也都喝完啤酒走了,这时他便独自一人坐在这个寂静的屋子里。给淑写封信是绝对必要的,尽管两三天前他们才同意了不再见面。他用最简短的话写道:
姑婆德鲁斯娜过世了,几乎突然去世的。礼拜五下午举行葬礼。
在举行葬礼前的这几天里,他一直呆在玛丽格林,在附近走走;礼拜五这天上午他出去看了看务必使坟墓挖好,同时纳闷儿不知淑是否会来。她没有回信,这似乎意味着她来的可能性比不来的可能性更大。他计算好了她惟一可能坐的那班火车到达的时间,大约中午的时候锁好房门,走过那块凹地,来到“褐房子”旁那片高地的边缘,站在那儿俯视着北边辽阔的景色,然后又俯视着奥尔弗雷兹托所在的那块更近的地方。在它后面的两英里处,一股白烟从这景色的左边向右边飘去。
即使现在,他也要等很长时间才知道她是否来了。但是他还是耐心地在那儿等着,最后终于有一辆小型出租马车在山脚停下,从上面走下来一个人。车子返回去之后,那乘客开始爬上山来。他认出了她,她今天显得太纤弱了,好像假如热烈地去拥抱她,那力量会把她给压碎似的——但是拥抱可不是他所能给的了。在坡上爬到三分之一时,她的头突然往前一探,现出很热切的模样,他便知道她此刻认出他来了。不久她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心事重重的样子,直至他走下去几步接到了她。
“我想,”她忐忑不安地急忙说,“让你一个人参加葬礼也太凄惨了!所以——在最后那一刻——我还是赶来了。”
“亲爱的忠实的淑啊!”裘德咕哝道。
可是淑的那种古怪的两重性格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她并没有停下来再多问候几句,尽管离葬礼还有一些时间。此时他们两个都怀着各种异乎寻常、悲伤哀婉的情感,这些情感在以后的几年里都是不可能遇到的了——假如还会有的话——就裘德而言,他或许就会停下来,作番思考,谈谈话儿。但是淑或者根本没看到这一点,或者比他还看得清楚,反正她不愿让自己去感受到就是了。
凄楚而简单的仪式很快就结束了。他们去教堂几乎是一阵小跑,殡仪员十分忙碌,一小时后还要赶去三英里远的地方举行另一个更重要的葬礼。德鲁斯娜被埋葬在另一块地里,离她的祖先很远。淑和裘德是肩并肩往坟地走去的,现在他们又坐在这间熟悉的屋子里喝茶;他们的生命至少在给死者送终的时候,又联系在一起。
“你说,她自始至终都反对结婚,是吗?”淑低声问。
“不错。尤其反对我们这个家的人结婚。”
她的视线和他的相碰了,她仍注视了他一会儿。
“咱们这个家非常可悲,你不这样认为吗,裘德?”
“她说我们这个家的人做丈夫、做太太都做不好。我们的婚姻确实不幸福。无论如何,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
淑先是沉默不语,然后有些迟疑不决地颤抖着说:“一个做丈夫的或做妻子的,告诉一个第三者说他们的婚姻不幸福,这是错误的吗?假如婚礼是一件严肃认真的事情,那可能就错了。可是假如它只是一种肮脏的契约,建立在实质性的利益之上:管理家务,缴纳税金,孩子对土地财产的继承,必须让别人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谁——似乎如此——假如是这样,唉,一个人必然可以说,甚至公开大声疾呼,婚姻伤害了他(她)的感情,使他(她)痛苦不堪吧?”
“不管怎样,这些话我对你说过了。”
接着她又继续道:“你认为有很多的夫妇,他们不喜欢对方,并不是因为对方有明显的错误吗?”
“是的,我想很多吧。假如其中一个人又喜欢上了第三者的话。”
“但是如果连这种情况也除外呢?比如,假如作太太的不喜欢和她丈夫生活在一起,她不会是一个生性很坏的人吧?她不喜欢和他生活,仅仅是”——她的声音忽高忽低,而他在猜测着这里面的情况——“仅仅是因为她的个人感情与他不合——一种身体上的反感——一种爱挑剔的性格,或者不管这叫做什么——尽管她或许尊敬他,感激他。我只是在举一个例子。她应该尽力去克服她那些故作正经的行为吗?”
裘德忧虑地看她一眼,然后眼睛盯着一边,说:“这或许就是我的经验和我信奉的教条彼此对立的一种情况。假如站在一个奉公守法的人的立场上说话——我希望自己是这样一个人,不过恐怕我并不是——我对你的回答就是肯定的。但假如从经验和不偏不倚的自然属性来讲,我对你的回答就是否定……淑,我相信你不是快乐的!”
“我当然快乐啦!”她矢口否认道。“一个女人同她自由选择的男人才结婚八个礼拜,怎么会不快乐呢?”
“‘自由选择!’”
“你干吗要重复这句话呢?……不过我得坐六点钟的火车回去。你大概要在这里呆一些日子吧?”
“还要花几天时间来办完姑婆的后事。这个房子要归别人了。我送你去车站好吗?”
淑笑了笑表示反对:“我想不用吧。你陪我走一段路就行啦。”
“可是你别忙——你今晚不能走了!那班车并不是开到沙斯托去的。你必须留下来明天再回去。埃德琳的屋子很宽,如果你不喜欢住这儿的话。”
“好吧,”她犹豫不决地说。“反正我也没有告诉他我肯定会回去的。”
裘德去到毗邻的寡妇家,对她说了淑住下来的事,几分钟后又回来坐下了。
“我们的处境真是太可怕了,淑——太可怕了!”他突然说,眼睛盯着地上。
“有什么可怕的!为啥这样说?”
“我不能把我的忧愁全都告诉你。你的忧愁是你不应该和他结婚。这一点你结婚前我就看出来了,只是我想我不应干预你。但是我错了,我本来是应该干预你的呀!”
“可又是什么使你想到这些的呢,亲爱的?”
她的手放在桌子上,裘德把自己的手放在它上面,但是淑把手抽去了。
“这真是太荒谬了,淑,”他叫道,“在我们谈了这一切之后!如果说到这方面,我比你还拘谨正统,可是这样一个纯真无邪的举动你都会反对,说明你真是自相矛盾得可笑。”
“也许是太谨小慎微了吧,”她不无后悔地说。“只是我以为这是我们玩的一种把戏——也许玩得太多了吧。好啦只要你喜欢,愿握多久都行。我这样做可好了吧?”
“是呀,很好。”
“不过我得告诉他。”
“谁?”
“理查德呀。”
“哦——当然,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但是因为这样并无别的意思,你也许会带给他烦扰的,那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唔——这么说你肯定只是作为我表哥才那样做的吗?”
“绝对肯定。在我的身上爱情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可是一件新闻。怎么会这样呢?”
“我看见阿拉贝娜了。”
她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皱了皱眉头,然后好奇地问:“什么时候看见她的?”
“在基督寺的时候。”
“这么说她已回来了,可你却现在才告诉我!我想你现在要和她一起生活了吧?”
“当然啦——就像你和你丈夫一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