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规矩,各宫的贵人常在每天要向主宫娘娘请安,以前勤贵人、密常在来向敏敏请安时我总是回避着的,但自从知道敏敏和密常在之间有嫌隙之后,我就刻意在那时坐在正厅等着。我好奇心比较重,敏敏越是瞒着,我就越想知道,敏敏倒也没说什么,于是我就坐在那里。
勤贵人来得比较早,看她挺着大肚子颇为辛苦,却依旧规矩地向敏敏行礼,敏敏轻轻挥手,让她起身,从她的神情中可以看出对于勤贵人的恭敬很满意。
这时密常在来了,恭敬地行了礼,敏敏神色冷漠道:“起吧。”密常在仿佛对这种冷漠很习惯,起了身,正要站在一旁,敏敏忽道:“勤贵人正怀有身孕,身子不便,你扶她坐下罢。”
其实勤贵人身边已立有两名宫女,根本就用不着密常在搀扶,但敏敏是皇妃,密常在只有照着做了,伸手去扶勤贵人,勤贵人浅浅一笑,道:“多谢密常在了。”
密常在小心地扶着勤贵人,正要入座,勤贵人突然身子一歪,跌坐在椅中,她身旁的两名宫女忙扶正了她,勤贵人抽出手巾,掖了掖眼睛,仿佛是在抹泪,边道:“密常在,你推我做什么?”
闻听此言,密常在马上跪在了敏敏身前,大呼冤枉。在宫中,冲撞有孕妃嫔的罪过是很大的,特别密常在的位份又在勤贵人之下,这样一来,又该加上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了。我在旁看得分明,密常在只是扶着勤贵人,根本没有推她的举动,而且谁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推她呀,勤贵人分明是在诬陷。这勤贵人看起来柔弱善良,没想到这般恶毒,这么明显的事情,敏敏应该不会被蒙蔽吧!
密常在连哭带说地诉着冤枉,敏敏也没向她瞧上一眼,只是用茶盖撇撇浮在茶碗上的茶叶,吹了吹,轻轻啜了一口,看她这般,我倒急了。敏敏放下茶碗起了身,走到勤贵人的面前,问:“没事吧?肚子可有不舒服?”勤贵人娇弱地道:“回娘娘,还好。”敏敏点头道:“那本宫也放心了。”
敏敏回了座,轻叹一声,道:“密常在呀,你怎么这般糊涂,就算你气不过勤贵人夺了你的宠,也不该对无辜孩子下毒手呀?何况太医还说了,勤贵人这次怀的一定是个阿哥呢!”密常在闻言更是不断地磕着头。
这下我糊涂了,敏敏在深宫待了这二十年,难道连这么一点小小的骗局都看不透吗?我抬眼瞧她,却看到她正与勤贵人目光对视,眼光中尽是满意赞赏,还微微点一下头,勤贵人则是低头浅笑,看到这里我也明白了,这完全是她们两人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无论密常在说什么,那都是没用的了,我的心开始往下沉了。
密常在哭着道:“娘娘,臣妾没有,臣妾是冤枉的。”她翻来覆去地讲着这几句,我思量着是不是应该给密常在解围,敏敏是承乾宫的主子,如果我出面调停,她若依我,恐怕定伤了她面子,若不依我,我和她之间的隔阂是生定了,这该如何是好呢?而且要为解围,我又如何解法呢?毕竟我没有确凿的证据说密常在是无辜的,反而勤贵人现在一口咬定是密常在伤害了她,她是当事人,又怀有龙子,我哪里说得过她呢?
我还在思量着,敏敏又是一声叹,道:“密常在,你好歹是本宫提携的人,又住在这承乾宫中,如果把你交出去了,本宫脸上也过不去,可你竟还意图抵赖,这叫本宫如何是好呀?难道真要交给敬事房,你才将这事认下来吗?”这分明就是威胁,如果密常在今天不认了这罪过,就要将这是宣扬出去,她们一个是皇妃,一个是有了身孕的贵人,到了皇上太后面前,哪里有密常在说话的份儿?
勤贵人道:“娘娘,交敬事房倒也罢了,臣妾看密常在下次不会了,是吧?”最后一句话是对密常在说的,这句话中含着陷阱,如果密常在回答是,那么也就等于她承认了今日是她故意推到勤贵人的。
我正想着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提醒一下密常在,密常在已经迫不及待地道:“是,是,下次不会了。”勤贵人对着敏敏掩口一笑,敏敏点了点头,道:“密常在,既然你肯承认是你的错,那本宫就不将你交付皇上了。”眼中一丝得意。
密常在此时才醒悟过来,钻进了勤贵人的圈套,登时呆在那里,过了一会儿,苦苦一笑,眼中尽是认命,缓缓磕了一个头,抬起脸,眼中已无惧色,道:“是臣妾的错,请娘娘责罚。”
敏敏又饮了一口茶,刚要开口,却看了我一眼,道:“行了,本宫想勤贵人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不会跟你计较的,这样吧,你就在院外跪上两个时辰,这桩事情就算过了。”密常在又磕了个头,道:“是,谢娘娘。”默默无言地走了出去,跪在了日头下。
敏敏笑着对勤贵人道:“坐了这么久也累了吧?你就快生了,也不用天天来给我请安了。”勤贵人恭谦的道:“这是臣妾该做的,臣妾能有今天,全仗娘娘提携,这一点臣妾万万不敢忘记的。”说着还瞟了一眼门外的跪着的密常在。听她们两个的口气,密常在似乎真的做了很对不起敏敏的事,但真的就该付出这样的代价吗?敏敏一笑,道:“语芳,将年前皇上赏赐的贡缎拿两匹给勤贵人。”勤贵人刚要起身谢恩,敏敏就阻止了她,道:“别谢了,不早了,回去歇着吧。”勤贵人还是福了福,才由宫女扶着出了门。
屋内只剩了我和敏敏,我头一次感到与敏敏无话可说,眼看着日头渐毒,密常在的身子有些发颤,旗人家的女儿在家都是娇生惯养的,她怎么受得住这般责罚呢?
“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体会。”敏敏突然说了一句,我抬头看她,她眼中的得意已经不在了,反而是种淡淡的悲哀,“你以为只有她苦吗?我现在是康熙宠妃,掌管后宫,你以为这容易吗?她的苦是你看得到的?而我这二十年中的苦你又知道多少呢?”说着她起身离开回房。
我见不得密常在那痛苦的模样,逃也似地离开了承乾宫,不择路的在宫里走着,阳光热烈,照得我混混沉沉的,不知今夕何夕。
“鱼拧、鱼宁。”有人叫我,我抬头看,如云站在我身前,满脸焦急,摇晃着我的身子,问:“鱼宁,你这是怎么了?是人不舒服吗?”我使劲晃了晃脑袋,勉强一笑问:“我这是走到哪里了?”
如云说道:“这是长春宫啊。”我仰头一望,长春宫几个闪着金光的大字展现在我眼前,宫里的事物大多是金色的,显得气派荣华,但也就因为金光夺目,闪了人的眼,才让人看不清那隐藏在金色下的污浊。
如云有些担心地看着我,道:“你先到长春宫坐会儿再回去吧,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看看?”我微微摇头,道:“算了吧,我不过是寄居此处的格格,又没什么病的,莫名其妙地请太医来不得让人说我娇气了吗?”如云点头,道:“那进宫坐坐吧。”
我也感到身心具累了,如云诚心相邀,就点头答应,进了长春宫,却见院里的太监们正忙碌着,准备着春凳、长板。我一时脑子别不过来,问:“这是做什么呀?”如云颇为同情地道:“刚进的刘答应冒犯了姑姑,姑姑正要责罚她呢?”姑姑,是了,她说的是德妃。
片刻,板子、哀求之声响起,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坚不可破的牢中,无力逃跑、无力反抗,这宫里到处是一样的,我再也待不下去了,道:“如云,我……我回了。”如云忙道:“这是怎么了?你脸色好差呀!”我全身无力,但心里只想着要赶快逃脱,摇了摇头,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出长春宫,任由如云在身后叫着。
我只想逃跑,沿着石子路跑出好远,终于再无声响,我呆呆坐在河边,身边路过的宫女忍不住向我看上几眼,但又迅速地离开。我用手巾撩拨起清水,在脸上擦了擦。二月的北京,河水依旧冰凉,擦在脸上让人一哆嗦,但精神也为之一振,我又擦了几下,才放下了手巾。
清醒之后,却又不知何去何从了,回敏敏那里吗?想到密常在的摸样,我心里不忍,可无力帮助,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该帮她,或许这宫里真没有一个人的手是干净的吧。去长春宫吗?呵呵,去那里做什么呢?
“鱼宁。”十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回过身去,十三走到我身旁,问:“你怎么在这里呀?”从没觉得十三的声音这般动人,这时我最想找个倾诉一下,原来敏敏是我在这里最亲的人,可是现在的我跟她的思想根本就合不到一块,而十三也算是我在这里熟识的,何况我在前世还倾慕了他很久,我不由自主的扑到十三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