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求学时代6
恋爱场面
可怜的汤姆必须英勇地忍受剧痛,五先令的事,他一直瞒着,麦琪也不知道。但有一件可怕的事正沉重地压在他心上——可怕得他连提这个问题都不敢提,他生怕他会变成残废。他竭力压制自己不喊出痛,可等包好脚,他就和麦琪枕在一个枕头上,一起抽噎。汤姆心想,自己将来就跟车轮匠一个样,怎样撑丁字杖走路。麦琪没有猜到他在想什么,只是陪着他哭。
费利浦看着诊伤的两个外科医生出门,然后就在半路上拦住斯特林先生,问了汤姆有所不提也不敢提的那个问题。
“请问您,先生,爱斯肯先生有没有说,说汤姆也会变成残疾?”
“啊,不——不会的,”斯特林先生说,“他不会永远瘸——只不过一个短暂的时期罢了。
“先生,您想,这话他告诉塔利弗了吗?”
“没有,压根儿就没有和他提过。”
“那么,我能对他讲吗,先生?”
“当然。你说到这个,我猜他或许也正想着吧。去他卧室吧,但现在脚步要尽量放轻。”
费利浦知道这意外变故后,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汤姆会残废吗?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苦不堪言了。”弗利浦曾经对他的无法宽恕的侮辱被同情一扫而光。费利浦感到他们正一起奔向痛苦惨痛的急流中,不再相互嫌弃。他不再考虑肉体上的磨难,也不考虑意外带给汤姆的一生的影响,他只是在心中生动地描绘出汤姆当时的心情。他刚刚度过人生第十五个春秋,在这逝去的十五个年头,大都是忧虑着自己无可挽回的艰苦的悲剧性命运。
“爱斯肯先生说,你不久就能恢复了,你听到了吗?”他轻轻挪到汤姆的床前,心中怀着几丝胆怯,“我刚才问过斯特林先生,他告诉我你很快就能像以前一样正常地走道了。”
汤姆抬起头,意外的喜讯让他满心欢喜,一时间兴奋得透不过气来,随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用那蓝灰色的眼睛盯着费利浦的脸,他起码两个星期没有如此看费利浦了。至于麦琪,她根本没料到残疾可能性的存在,一听说这不幸,反而涌起一种新的悲哀之情。她一想起汤姆一辈子瘸腿的模样,即使有了让他避免这种不幸的保证,也仍旧不安心,她紧紧依偎着他,不禁又哭出声来。
“别犯傻,麦格西,”汤姆当时倍觉勇敢,温和地劝道,“我不久便会康复的。”
“再见,汤姆。”费利浦说着递出他纤细、柔嫩的小手,汤姆立刻用自己较厚实的手握住它。
“喂,”汤姆说,“威根姆,在我站起来以前,请斯特林让你常过来陪我坐坐;你明白,给我说些罗勃特?布罗斯的故事吧。”
这以后,费利浦除了上课,其余时间便和汤姆、麦琪呆在一起。汤姆依旧如前喜欢听打仗的故事,他还固执地坚持:伟大英勇的斗士在经历了许许多多惊心动魄的战斗后,并没有受到丝毫的伤害一定是由于全身披上了盔甲的缘故,他认为这样打仗便不再是一件难事。如果他早有一双铁鞋,那么他就不致砍伤自己的脚了。他颇有兴趣地聆听费利浦的每一个新故事。“有一个人,脚伤得很痛,呼天抢地地叫喊,他的朋友不堪忍受,就送他去了一个荒岛并留给他几支锐利的毒箭,让他用箭射杀野兽以填饱肚子。”
“你知道,我可是没有叫过一声,”汤姆说,“我敢说,我脚上的伤不比他轻,叫痛的人是懦弱的。”
但是麦琪不同意,一个人负了重伤难免要大声叫嚷,那些忍受住了叫声的人也太残忍了些。她想知道菲罗克忒忒斯是不是有个妹妹,为什么她不去荒岛上照顾他。
费利浦第二天讲这个故事时,医生正为汤姆包脚,书房里就留下了费利浦和麦琪。费利浦看书,麦琪在屋子里闲荡,不想做任何事,因为她想一会儿去汤姆那边。她晃了一会儿就走过去倚在桌子上,待在费利浦旁边,看他正在忙着干什么,彼此都已经是好朋友,因而很随意。
“你看的希腊文里说些什么?”她说,“这是诗,我能认出来,一行行都很短。”
“在看菲罗克忒忒斯——我昨天讲的那个瘸腿的人,”他回答说,托着头望着她,一点儿也没有因为她打扰他而很懊丧的样子。麦琪依然迷迷糊糊,身子一直向前扑,靠在胳膊上,两只脚挪来挪去,两只眼直直地发呆,好似费利浦和他的书已被她遗忘得干干净净。
“麦琪,”费利浦过了一两分钟说,他还是胳臂肘支在桌上托着头看着她,“假如你有一个我这样的哥哥,你会像爱汤姆一样爱我吗?”
麦琪正在出神,听了这话,猛地一惊,问,“什么?”费利浦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当然,爱得更深,”她立刻答道,“不,不会那样,因为我想不会爱你超过汤姆,但我觉得很难过——为你感到很难过。”
费利浦脸红了,他是想说,尽管他残废了,她是否还会一样爱他,但她的话却很明白地说清了真相。他察觉到她只是可怜他,不由地打了个冷颤。麦琪虽然年幼,但还是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以前,她一直凭着本能,让他从举动上看不出她觉得他有残疾。她敏锐的直觉和在家里受到非难的经验足够让她学会如何去做,仿佛她接受过良好的教养。
“你很聪明,费利浦,你既会弹琴又会唱歌,”她赶忙说,“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哥哥,我非常喜欢你,汤姆外出时你就可以陪我待在家里教我很多东西——希腊文和所有别的东西,行吗?”
“可是,麦琪,你不久便要回去,到学校去了,”费利浦说,“那时候你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不会再想起我。等我俩再见时你已是个大人,恐怕都不会理睬我了。”
“哦,我不会忘记你,真的不会,”麦琪很认真地摇头否认,“我从没有忘记任何东西,我想念每一个离开我的人。我想念可怜的雅泼,它喉咙里长了个东西,路克说它快要死了,你千万别告诉汤姆,要不他会烦恼的。你没见过雅泼,它是条精灵古怪的小狗,除了汤姆和我,再没有人关心它了。”
“麦琪,你会像爱护雅泼一样关心我吗?”费利浦苦笑着。
“当然,我想是的。”麦琪笑着说。
“麦琪,我很喜欢你,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费利浦说,“在我烦闷至极时,我一定会想起你,而且我希望有个妹妹,和你一样有一双黑眼睛。”
“为什么你会喜欢我的眼睛?”麦琪听他这么说很高兴,除了她父亲之外,她还从未听到别人称赞她的眼睛。
“我不清楚,”费利浦说,“它与众不同,它像是会说话——说一些体贴入微的话。我不喜欢别人盯着我看,可是,麦琪,你却不同。”
“哦,我想你比汤姆更喜欢我。”麦琪说,她微微显得伤感。接着,她暗自想,她如何才能让费利浦相信,虽然他驼背,她还是一样喜欢他。她说:
“你喜欢我像吻汤姆那样吻你吗?如果你喜欢,我就吻你。”
“是啊,我很喜欢,可没人愿意这样。”
麦琪搂住他的脖子,非常亲切地吻了吻他。
“看,”她说,“我会永远永远记住你,不管相隔多久,只要我再见到你就一定吻你,但现在我要离开,我想汤姆的脚已经包好了。”
等他们的父亲第二次来时,麦琪对他说:“哦,爸爸,费利浦对汤姆真好,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真爱他。汤姆,你也一样,对吗?你快说呀,你爱他。”她恳求地说。
汤姆看着父亲,脸有点红,说:“爸爸,我离开学校后便不做他的朋友。自从我脚受伤后我们就重归于好了,他教我国际象棋,我现在还能战胜他。”
“好吧,好吧,”塔利弗先生说,“既然他待你这么好,你不要亏待他,要好好对他。他是个可怜的驼子,和他去世的妈一样。但也不要过于亲密,他有点像他的父亲。对,对,灰色小马会学着黑色老马那样用蹄子去踢人的。”
如果不是两个男孩子性情上的差异,仅是塔利弗先生的训诫或许还不至于闹到后来的局面。尽管费利浦心怀善意,汤姆也在他的苦恼期里和善地对他,两人始终无法成为亲密好友。麦琪离开不久,等到汤姆又可以走动,同情心和感激鼓舞起来的热诚转瞬消遁于无形,他们的关系一下子回到了以前。费利浦常显露那副恼怒轻蔑的神情,而汤姆一时的比较明晰和友好的印象也被曾经的怀疑和厌恶所吞噬,在他眼里费利浦只是一个怪异的家伙,一个驼子和一个坏蛋的儿子。要是男孩子们和男人们有可能暂时地把热情结合在一起,那他们的组合必然是可融合的金属,如若不然,热度冷却之后,他们不可避免地要遭遇分开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