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曹操仓皇逃离洛阳 (2)
孝灵皇帝不究高宗眉寿之祚,早弃臣子。皇帝承绍,海内侧望,而帝天姿轻佻,威仪不恪,在丧慢惰,衰如故焉;凶德既彰,淫秽发闻,损辱神器,忝污宗庙。皇太后教无母仪,统政荒乱。永乐太后暴崩,众论惑焉。三纲之道,天地之纪,而乃有阙,罪之大者。陈留王协,圣德伟茂,规矩邈然,丰下兑上,有尧图之表;居丧哀戚,言不及邪,岐嶷之性,有周成之懿。休声美称,天下所闻,宜承洪业,为万世统,可以承宗庙。废皇帝为弘农王,皇太后还政。
这篇以臣欺主的策命朗读完毕,郎中令李儒抢步上前将颤抖不已的刘辩拉下龙位。可怜这位小皇帝,赖舅舅何进竭力相助才得登基,仅仅名不副实地在位五个月,就被废为弘农王。
耳畔萦绕着何太后的哭声,群臣多有不忍。可就在大家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董卓早亲自将陈留王刘协抱到了龙位上。刘协年纪还小,似乎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眨么着小眼睛环视群臣,还没意识到日后他人生的苦痛。
群臣不知所措,不晓得这样策立出来的刘协算不算真正的皇帝。司徒丁宫感觉情况不妙,赶紧对大家朗声道:“天祸汉室,丧乱弘多。昔日祭仲废忽立突,《春秋》大其权。今我等臣子量宜为社稷计,诚合天人,请称万岁!”说罢当先下拜。文武百官闻听此言,知道若不下拜将祸事旋踵,赶紧跟着丁宫跪倒,对刘协三呼万岁。而董卓却一脸骄纵立于小皇帝身边,分享着群臣的跪拜。
不过曹操等一些细心的大臣,似乎还从丁宫的话中品味出一些弦外之音。他提到祭仲废忽立突,此乃春秋郑国之事。但祭仲却是在宋人威逼之下才废公子忽,改立公子突为郑厉公的。身为郑国顾命大臣,却在敌国威逼下更易君主,这实在算不上什么美谈。丁宫学识渊博,绝不会用典用错,他放着伊尹、霍光两个光鲜的例子不比,反举出祭仲的例子,这恐怕也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吧!
曹操九叩已毕,起身望着新任皇帝,不禁生出一片感慨:天下之事似乎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昔日先帝晏驾,临终托宦官蹇硕辅保小儿子刘协。何进带领士人几番争斗才杀死蹇硕,策立大皇子刘辩。谁料万般辛劳一场空,董卓这一来,龙位终究还是归了小刘协……
触目惊心
刘协被扶上皇位之后,一些由董卓炮制的政令纷纷颁布。
首先,削去何氏的太后尊号,将其与废帝刘辩完全隔绝在永安宫中,交与郎中令李儒看管。然后,改易身在幽州的刘虞为大司马,董卓代他成为三公之首的太尉,并领前将军事,进而加斧钺,有生杀之权,并且赐虎贲勇士随时保卫。接着,改元为永汉,以黄琬为司徒、杨彪为司空,以此二人树立名望。此外,又赐公卿以下至黄门侍郎每家举一名子弟为郎,名义上是让这些高官子弟入宫补以前宦官的缺位,实际上是作为人质被控制在宫中。
办完这两件事情后,董卓为了笼络士人,竟还作出两项莫名其妙的决定:一是为谋诛宦官而被害的前朝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翻案正名,彻底了结党锢那段公案。那已经是二十一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宦官势力尽皆殄灭,董卓不过是卖个顺水人情,为党锢之祸画上一个句号;另外,董卓还以永乐董太后族侄的身份自居,公开上疏为其正名。可孝灵帝之母永乐董太后乃河间人,董卓却是地地道道的陇西人,一在冀州一在凉州,这两个董家同姓各宗,风马牛不相及,分明是董卓眼红那些威风的国舅,也想冒充外戚过过瘾。即便是文雅的弊端也要设法模仿,这或许就是穷人乍富的悲哀吧。
自从袁绍逃走以后,董卓对京师的控制更为严格,在洛阳十二道城门都明里暗里设了眼线,密切注意群臣的动向。对曹操而言,最为要命的是,田仪几乎每天都叫秦宜禄来拜望一次,或是送东西,或是闲坐聊天,曹家的种种动向,都逃不出他的眼睛,这搞得曹操十分被动,根本无法与其他人密谋事宜。
这一日大清早,何颙、袁术、冯芳忽来造访。曹操一皱眉:说不定秦宜禄一会儿就到,那小子精明过人,要是瞧出什么破绽,以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何颙思索片刻道:“你这里若不保险,我们几处就更不要说了。咱们出城说话吧。”
“对!出城打猎总不会有错吧。”袁术表示赞同。
冯芳不甚放心:“只怕董卓有细作把守城门,即便许咱们出去,到老贼处一说,难免招惹一场灾祸。”曹操主意已定,说道:“这样吧,你们且回去更衣准备。我与老贼周旋日久,颇得几分信赖,先往他府上闲话几句,顺便告知他要去狩猎,这样再去便无妨了。”
冯芳连连点头:“也好,还可以探听些消息。”
三人各自离去准备,曹操则动身再入董府。这已经是三天两头的常事了,如今上至董卓本人,下至董府的仆人,曹操皆混得烂熟,便不觉什么可怕了。他仅着便衣,骑马过府,守门的武士毫不阻拦,任由其进了厅堂。
董卓此刻正低头哄一个四五岁的女童玩耍,抬首见曹操进来了,笑道:“孟德快坐,你瞧我这孙女儿可人不可人?”
曹操赶紧抢步上前,谄笑道:“不愧是您老人家的孙女,果真标致出众!”这话其实甚假,如此小的女孩哪里瞧得出标致与否。
不过董卓就吃这一套,比这再阿谀十倍的话他都可以安然受之,曹操料他必定欣喜。哪知董卓叹息了一声:“唉……可惜只有四岁。若不是年纪小,我就将他嫁与刘协了。”
曹操愕然:董卓竟然想把孙女嫁与皇帝!
“皇帝也该准备大婚了,可惜我这孙女不能配与天子,真是遗憾。”董卓连连摇头,“前日里我部下董承言道,不其侯伏完有一女,唤作伏寿,现年十一,容貌出众,正好侍奉皇帝。等忙过这一阵,我亲自为皇帝准备大婚。”
东海伏氏乃经学望门,历代研修《诗经》与《尚书》,其先祖伏湛更是光武帝时期的开国名臣,族女配与皇帝本不为过。
但伏氏一族自伏湛之后向来恬淡,几代子孙闭门读书懒问世事,对朝局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被人喻为“伏不斗”。尚(娶)孝桓帝之女阳安公主的侍中伏完,更是个有名的老实人,董卓让他为国丈,根本就无需顾及外戚争权之事。也亏那个叫董承的眼明心细,竟真能挑出这个血缘、门第、秉性样样合适的家族。
“董公事务如此繁忙,竟还心系皇帝婚事,真忠良也。下官钦佩不已!”曹操赶紧趁机恭维。
董卓拍拍孙女的头道:“白儿,快给这位曹爷爷施礼。”
那董白儿赶紧下拜:“爷爷好!”
“哟!我是董公晚生呀,叫叔叔便可了。”
“我都说了,同殿同心即为弟兄。”
曹操不敢违拗,忙从腰间摘下一个丁氏做的荷包来,笑道:“此物虽不稀罕,却是贱内亲手所制颇为精巧,权当见面礼,给孩子拿去玩吧!”说着塞到董白儿手中。
她接过荷包高兴得忘了道谢,蹦蹦跳跳去了。
“亏你还这般细心,懂得哄女娃子。”董卓嘿嘿一笑,“白儿皇后是当不成了,我打算给她封君,你看如何?”
曹操差点蹦起来:自古妻以夫荣、母以子贵,男子封侯,女子封君。那些封君的女人们,丈夫、儿子皆立下多大的功劳啊?何苗之母封舞阳君,士人尚且不服,他董卓竟要给一个四岁的孙女封君,这也太过分了吧?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只揶揄道:“子孙富贵全凭董公之爱。”
“光给她封君不成,我老娘还在呢,也得封君。哪能够只想着子孙富贵,不念老娘啊?”董卓又嘀咕道。他这几句话的工夫,大汉朝就多了一老一少俩女侯。
“董公仁孝,在下敬仰。”曹操还得继续吹捧,“今日得见令孙女,日后也自当备下厚礼往陇西拜谒您的老娘亲。”
“老太太就在后宅呢!”
“哦?”曹操一愣,“什么时候到的?董公速速带路,我这就去给她老人家磕头。”
“算了吧!”董卓一摆手,“老太太身子不好,千里迢迢的昨天才到,正在后面歇着呢。”
“您这一家老小全来了吧?”
“是啊!楚霸王曾道富贵还乡,可我那穷乡僻壤有什么好的?干脆叫他们都迁到洛阳来,我就在此安家落户啦!以后等我死了,职位传与我儿就行了。”
曹操心道:“你还想世代把持朝政,也太自负了吧?”却口是心非道:“董公家事,自当如此。”
“你莫看我威风八面,其实家事烦恼得很。我那嫡子三年前夭亡,只留下白儿这一女娃;去年侍妾为我产下一子,还在怀抱,将来的事情还是一场麻烦呢。奉先不过义子螟蛉,门婿牛辅性子不强,恐皆不能保全我儿……”
曹操暗笑:恐是你不修善德,报应子孙吧。又听董卓笑道:“且不管那么多了,如今我在凉州的诸部护送家眷皆已赶到,自此以后我可以无忧矣!”
“董公的人马不早就尽数来到了吗?”曹操不解其意,试探道。
“哈哈哈……”董卓仰面大笑,“你还蒙在鼓里呢!我来时一共只带了三千人。”
“那些天,一队一队的人马……”
董卓凑到他耳边:“我叫我的人马夜晚出城,第二天再列队而入,看着源源不断,其实只是那三千人。”
此刻,曹操真是肠子都悔青了,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当时鲍信曾提议合兵攻贼,自己与袁绍皆顾及董卓兵多未敢动手,原来中了他的圈套,只求自保错失良机。现在吕布反水、何进旧部投敌、西园军残败,西凉诸部纷纷赶到,就是想举兵也无能为力了。
曹操叹道:“无中生有故布疑阵,董公用兵果真出人意料!”这倒是进门以来唯一的一句真心话。
“孟德!现在我军诸部已进驻颍川等地,拱卫洛阳固若金汤。河南诸军也差不多尽在掌握,再加上你的西园军,天下谁敢不服?我已经想好了,等整典完毕我就合并西园各营,全部由你率领。我给你起一个响亮的名号,就叫骁骑校尉!”
曹操哭笑不得:自三入洛阳以来,先为典军校尉,后为骁骑校尉,当的都是不伦不类从未有过的官。曹操随即又问道:“至于冯芳等人,公欲如何处置?”
“哼!我看西园军除你之外就不要其他校尉了,淳于琼跟着袁绍跑了,刘勳也是袁绍的人,我信不过!赵融那点儿胆子还带什么兵?你要是看着冯芳顺眼,让他给你当个司马,照旧给他同样的俸禄也就罢了。我再拨几个部曲与你。”
“一切全凭董公安排。”曹操赶忙还礼。他此来是为了出城之事,赶紧回禀道,“董公,在下想出城一趟。”
“干什么?”董卓似乎有些不悦。
“我想出去射猎,久在城里都待废了。若是身体发福,还怎么统领大军啊!”说着他故意叹了口气。
“哼!你们这些中原武人之所以难有成就,皆是因为不常习武缺少血性,只有时不时靠射猎演武。在我们凉州,天天得与羌人玩命,若不习武连性命都保不住,能不强过你们吗?”董卓咕哝道,“你愿意去就去吧,这等小事不必告诉我。”
他话虽这样讲,曹操却不敢不奏,私自出去了,万一被董卓的细作咬一口,那时可就不是小事了。他连忙拱手称谢,又补充道:“董公放心,下官自当用心习武,日后操练兵马为您效力。”
“说到练兵确实要急。”董卓挺着庞大的肚子站起来,踱了两步道,“并州的白波贼越发张狂,最近竟然又闹到河东,眼瞅着快到洛阳眼皮底下了,若不剿灭实在有碍。”所谓白波贼,是并州的农民起义军,由韩暹、李乐、胡才等人领导,因聚义于白波山谷而得名。由于丁原率部入京,又被吕布杀死,并州诸部被董卓收编,并州的防务就变得十分薄弱。白波军趁此机会攻城略地气势大振,进而袭击到了河东郡,逐渐成为仅次于河北黑山的第二大造反武装。
曹操闻听白波军打到三河之地不禁大喜,觉得这倒是个举兵反董的好机会,赶忙请命道:“下官不才,愿率西园兵马出征,定将白波贼歼灭,以报董公提携之恩。”这句话说完,突闻身后有人冷森森道:“以在下之见,此事无需曹大人挂怀。”一回头,只见田仪不声不响走了进来。曹操心中一凛:这家伙一直在偷听吗?
田仪对董卓深施一礼道:“西园军各部凌乱且久不操练,以此部出征恐非有必胜把握,曹大人受命之后当先做修备。至于征讨白波贼之事,当调牛辅等部前去征讨。”
田仪的话似乎道理充分,实际上还是对曹操不甚放心。而相较而言,牛辅是董卓的女婿,用他领兵在外自然更为稳妥。
董卓点点头:“就依田主簿之言。”
“主公,军务大事不当私下言谈,您还应该有所谨慎。”
“孟德岂是外人,你也忒多心了。”
田仪赶紧朝曹操一揖,赔笑道:“在下并非信不过曹大人,乃是战略要事恐怕泄露。智者千虑亦有一失,若是偶不留神吐露出去,叫外敌知道恐于己不利。其实曹大人深知兵法,自然不必在下多言,还请您多多包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