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默生(1803-1882),是美国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演说家。1832年,他在哈佛大学发表题为《美国学者》的演讲,被称为一篇美国知识界的“独立宣言”。爱默生一生着述甚丰,集中起来有:《随笔》第一辑、第二辑,《论自然》,《代表人物》,《英国人的特征》、《生活的准则》,《文章和社会目的》,以及相当部分的演讲词、诗作等等。林肯总统曾称他为“美国精神的先知”,“美国的孔子”。
如果人的理念能积极地审视世界,事物的界限就变得透明了。透过它们,我们看到了世界的缘由和精神的存在。生命中最美的时刻莫过于此。
——爱默生
生活中的幻想
奔流吧,可恨又可敬的波浪。
这是人生浮沉的波浪,
苍老的男人和青春的少女,
白天的辛苦和酬劳,
一切都正在消失,
谁也无法使它们停止。
那遥远的星辰,
永不坠落的星辰,
同样飘泊不定。
还有萤火虫的闪亮。
你会第一个知道
在狂暴的骚动中
应该骑上普罗透斯,
乘着他驶向力量,
驶向忍耐和坚强。
几年前,我在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们的陪同下,考察肯塔基州的马默斯洞窟。我们在通道里,穿行了6至8英里,来到了钟没最幽深的去处,——这是由一块天然钟乳石形成的凹处或洞穴,我记得叫作“塞雷娜的闺房”。我看到穹顶和深渊;听见瀑布的流水声,却看不到瀑布。我们把蓝色的烟火射向大教堂的拱顶和悬钟乳,仔细观看了由水、石灰岩、地球引力和时间这四位“工程师”所创造出来的所有杰作。
钟乳洞具有那种属于所有自然景致的威严。我注意到:这个钟乳洞奉献的最好东西并不是钟乳石,而是一种幻想。
在到达“星洞”时,向导把我们的照明灯全都收了过去。我抬头看到——头顶上的夜空布满了星星,银光闪闪或星光朦胧,甚或像有一颗彗星燃烧着。所有的参观者都被这种奇观所感动。我那些爱好音乐的朋友唱起充满激情的歌:“寂静的夜空星光灿烂……”。
我不太喜欢用戏剧化的手法来表现钟乳洞的雄伟庄严。浮云与彩虹,日出与日落并不像我们儿时想象的那样和谐。
我们的喜悦不是源于环境,而是环境被我们赋予了喜悦。
生活有赖于想象,有赖于我们的崇拜和情感。孩子充满幻想,可他却并不愿意打破这些幻想。幻想对于小孩来说是多么地甜蜜啊!书籍给予孩子太多的想象空间,孩子会模仿那些崇拜对象的行为,为生活添上一层玫瑰色彩。
生活的车轮永不停息。生活就像是狂欢和化装舞会。那假面具的完整性和虚构性若是被打破,就是一种鲁莽。批评家破坏了我们太多的幻想。达兰贝尔的话有些尖刻,却又不乏智慧。批评者让我们把握了事实的本质。
人们在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充满幻想。幻想有如暴风雪中的雪花一样铺天盖地。就像我们从梦中醒来,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
我曾经结识过一位幽默家。在他喋喋不休的唠叨中偶尔也有片言只字有些见地。他坚持认为上帝只有两种能力:力量和笑。他以为每个虔诚的人都应该去造成并维持滑稽幽默的局面。
我认识一些大学校长、州长和参议员;他们对社会的公共利益影响相当之大,与之有着生死攸关的利益关系,可他们缺乏同情心,人是很冷漠的。
简陋茅舍里,孩子们以泪洗面,却仍像那些幸福的孩子一样,充满幻想。妇女们更是沉浸在幻想的王国里,她们自己神魂颠倒,带让别人也神魂颠倒。我们发现一种魔法,可以把人们心灵中曾经抱有的神论思想和信念统统扫除殆尽,不留一点痕迹;而这些思想和信念却正是千百万年来人类赖以生存的东西。
有很多种欺骗,理智的欺骗、激情的欺骗和情感的欺骗,也有着对智慧的欺骗。爱情使人产生幻觉。这种幻觉在被爱者身上所赋予的是爱人者和他或她的家庭所共同拥有的东西,是爱人者同人类心灵本身所共同拥有的东西。
有谁敢于坚信一个一个的思想只不过是分散在因果关列中的整体呢?智者发现心灵全知全能;他发现:在无穷无尽的奋斗和攀登中,任何变化都是整体的变化,有的幻觉甚至可以欺骗幻觉的制造者。尽管世界由于思想而存在,思想却在世界的面前畏缩不前。我们发现并接受了一个又一个精神法则,同时我们又抵制这些法则。科学最终把空间和时间仅仅作为思想的表达形式来对待,把物质世界仅仅看作是假设的东西;如果连我们的思想都不是终极事物,那么我们的财产,我们的虚荣都会渐渐消逝。
生存环境变幻无常,我们的判断也因此显得很模糊。我们必须工作,却找不到真正的理由,细加思量,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在同时间赛跑,同思想搏斗。
我们能不能识别我们变化多端的情绪规律呢?我们的情绪和感情时时刻刻处于变化之中。我们无法看见我们的命运究竟是什么,究竟在哪里。生活的迷雾让我们浪费了许多美好的时光。如果这些迷雾能够早一点露出端倪,这些美好的时光就可以节省下来。爬过山峰,展现出峰峦起伏的群山。我们各自都紧紧依托于我们自己的命运。生活仿佛是一连串的梦幻,在梦幻中一样能够做到惩恶劝善。好人的幻想是好的;恶的思想和恶的命运所鞭策的正是散漫的意志。如果我们违反了自然法则,我们就会迷失方向。
在幻想的王国中,我们满怀渴望。不管别人对我们玩弄何种游戏,我们却不允许自己玩弄任何游戏,而只能保留自我风格并与诚实和真理交往。我们把真诚和诚实以及纯朴看作是所有崇高的根源。说你想说的,保持本色。我宁愿让人们承认我的话如同我的契约一般可靠,我宁愿做个平凡的人;也不愿意追逐虚名。把引导着我们的虚幻放置在一切幻想的顶部或底部。虚幻仍然在引导着我们去为了肤浅的目标而工作,尽管我们在清醒的时候仍然坚信我们的本质有益于朋友,有益于陌生人,有助于我们的命数或命运。
如果是根据常识来判断,会以为财富或贫穷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财富如同衣服,可厚可薄,生活亦是如此。我们不断地超越着环境,品尝着生活的真谛;我们在每一时刻都和上帝心心相通,我们清楚自然的本质。
古希腊的哲学家赫拉克利特和色诺芬都十分推崇同一性。阿波罗尼亚的第欧根尼说过:除非原子是用相同的材料制成的,否则,它们决不会相互调和,相互发生作用。
真理可以激发智慧;幻想可以鼓励意志。无论是在熙熙攘攘的生活中,或是在各民族的生活舞台上,相同的生活环境提供的都是相同的选择。不同的选择把命运限定在无限的自然里。波斯人曾经这样表述过他们丰富的心理学和伦理学的思想,我们很难再超过他们。他们说:
“你们必须受到愚弄,
虽说你们是聪明人中最聪明的了:
宁作美德的傻瓜,
切莫作罪恶的弄臣。”
宇宙中没有偶然,只有必然。一切都自成体系。年轻人走入社会,很少能宁静独处,安于孤独。但新的变化时刻在发生,不久他也加以变化。很快地就融入了群体,融入了民族。空气变得清澈,云彩逐渐消散,一切变得和谐安详。
追问与思考
自然界有着自己的运行规律。在向人类传达这些规律的时候,充分运用各方面的力量,表达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含义。人类要想充分地理解,必须调动感官的力量。
人们老是在存在着疑惑,宇宙的终极目的的是什么?大自然存在于我们的思维之外吗?那些启迪我们心灵的东西,诸如太阳、月亮,是否与人的心灵相呼应呢?个体之间的关系与组成的整体是一致的。那么这样的一对关系有什么意义呢?海洋与陆地,世界的变化,空间的延伸,如此等等。在不受时间约束的时候,人类外在的表象是否会转化为永恒的信仰?在我们心中,大自然无论是自成一体,还是存在于人的感情之中,都是值得尊敬的,它对人类有着无穷的益处。
浮躁的人轻视理论,好像空洞的理论是幼稚可笑的。事实肯定并非如此。事物的存在有着自己的理由。造物绝不会对大自然的威力屈服,让可有可无的事物存在。事物有它神圣性的一面。我们必须尊重和信任自然的规律,否则只会伤害我们自身。人天生是相信自然的。但人并不是为了奔波受累而生活的,我们追求的是安详和宁静。只要人们始终是积极向上的,只要人们抛弃自怨自艾,不再沉溺于过去,就会信任自然的规律和力量。
人类的文化对每个人都会产生影响,它教我们不要轻易怀疑具体存在的现象,如热量、水流、气体等。它教我们应该把精神看成是一种存在,也可以把自然看成是一种结果。
如果本能地把自然看作是一种绝对存在,则是一种陈腐的认识。这种观点认为:事物都是客观存在性的。而理念则否定了这种认识。思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打破这种感官主宰一切的局面。理念展示给我们的是一个独立的自然界。在这种更高层的东西介入之前,眼睛仅凭观察,就非常精确地看见了事物之间鲜明的界限和五颜六色的世界。而一旦运用理念的力量,这些界线和界面又多了一层优雅,意义也变得更加丰富。
这些都是想象力的功劳。如果人的理念能积极地审视世界,事物的界限就变得透明了。透过它们,我们看到了世界的缘由和精神的存在。生命中最美的时刻莫过于此。
大自然注定要和精神一起来解放我们的思想。自然界某些微小变化都能让我们感到一种相对性的存在。当我们从行驶的船上或从空中观看大海时,我们会有一种新奇的感觉。视角最微小的改变也会使整个世界变得美丽如画。一个不常出门的人只需坐上马车,穿过自己的村庄,就会感到自己的周围原来这么有趣。人们谈笑着、奔跑着、打闹着——娴熟的技工、懒散的小孩,——时间变得不存在了,人人都可以只是景物,而不单是至关重要的社会存在。
当我们在飞驶的列车中观看熟悉的田野时,会产生多么奇怪的想象!可以说,只要把视角略作改变,最熟悉的事物也能感动我们。就像我在前面说过的一样在照片中,家人熟悉的身影会让我们兴奋不已。这时,我们会感到观察者和景物之间,即人和自然之间存在的差别。我们会油然而生一种敬畏之感。可以说,这时人们已经感觉到一种崇高,会由此进一步得知:世界只是一幅景象,而他自己的内心却有着某种稳定的情感。
诗人表达事物的方式有着自己的特色。通常是寥寥几句就描绘出了太阳、山峦、大地、城市、英雄和少女的形象。在诗人笔下,大地和海洋不再是孤立的,而是围绕着他的思绪而展现在人的面前。他赋予它们以新的意义。激情充斥在诗人的心中。世俗的人以思想去适应事物;而诗人则是让事物来适应他的思想。我们将自然看作是固定的;而诗人则把自然看作是流动的,并在自然中留下自己的思想痕迹。
在诗人面前,世界变得一清二楚。诗人可以赋予尘埃和顽石以人性,并用它们来表述情感。想像力其实就是理念对物质世界的一种反映。莎士比亚具有让自然替他说话的魔力,在这一点上,他超过其他所有的诗人。非凡的诗才使他创作起来得心应手,作品体现了他随意流动的思绪过程。即使是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事物,莎士比亚也能够把它们结合在一起。
我们知道,事物的大小是相对的。当所的事物都在为诗人的激情服务时,事物就可以随意扩大或缩小。因此,在莎翁的十四行诗中,鸟儿的歌唱,花儿的芬香都是他思想的影子。
莎士比亚的激情不是偶然的产物,
而是思想的表白。
不,它决不是偶然的产物,
微笑的轻浮不能征服它,
它也不会屈服对手的淫威。
它不畏权术,还有那异教邪说,
它只是傲然伫立。
由于诗人的独特情感,金字塔对他来说既不永恒也不遥远。在他的眼里,青春和爱情就像早晨一般清新,让人迷恋。
通过激情的力量,诗人可以颠倒所有的物质。这种贬低伟大,夸大弱小的本事,在莎翁的戏剧中屡见不鲜,我们可以找出上千个例子来。
诗人与哲学家有着这样的区别:诗人以传世佳作作为自己的目标,而哲学家则以不朽的思想为人生目标。除此之外,哲学家和诗人一样,都把思想的追求放在人生首要地位。柏拉图说过:“哲学问题,就是要为有条件存在的事物寻找一个无条件的存在方式。”哲学认为,一切现象取决于一条基本的规律,认识了这条规律,即可预知一切。这条规律,一旦被人掌握了,就成了一种思想。真正的哲学家应该也是一个诗人。因为美即是真,真即是美。他们追求的是同一个目标。在这种情况中,自然被一种精神所贯穿,貌似坚固的物体被一种思想所渗透。人类富有感受力的灵魂可以穿透自然,并在它们的和谐中找到自己的存在,这样做就掌握了它们的规律。如果做到了这一点,我们就可以不必去关注繁琐的具体事实,用一个公式即可总结出几个世纪的观察结果。
作为科学研究的对象,只有少数人能接触真正的自然,也只有少数人才能有真正的思想。但只要有饱满的激情,所有人的思想境界都会得到升华。任何人一旦接触了神圣的大自然,必定会或多或少地产生这种情感。它如同一个新的启示,让人觉得生活不再令人厌烦,可能也不再会感到厌烦了。沉浸在自然之中,没有人会害怕衰老、厄运和死亡,因为这时的人已不再受时境变迁的困扰。当我们看见正义和真理的真实面目时,我们就搞清了绝对与相对的区别。事实上,我们已经变得不朽了,因为我们知道,时间和空间不过是物质之间的关系;在我们把握了真理或拥有了美德之后,它们就无关紧要了。
对于宗教和伦理,我们可以把它们称作是应用到生活中的思想。或者说,是把思想引入到我们的生活之中。宗教和伦理与文化一样,把自然放在次要的位置上,提倡自然对精神的依赖,两者的区别在于,一个是从人出发,另一个则认为上帝创造一切。
宗教最初和最终的训诫是:“所见之物均是暂时的,只有未见之物才是永恒的。”可见,宗教根本没把自然放在眼里。在教堂中,人们常常可以听见这么一句话:“现实只不过是虚幻、阴影,去寻找宗教的理想。”有些宗教论者对物质有一种敌意和愤恨,他们不相信自己的内心,他们对物质的评价,可用米开朗琪罗对外在美的评价来概括:“枯败的野草可以用来遮掩有限生命的灵魂。”可见他们在评作是有偏颇的。
运动、诗歌、物理的和精神的科学,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导致我们怀疑外在世界的真实性。但我承认,虽说所有文明都趋向于使我们带有理想主义,但如果要挖空心思把这一基本诊断加以扩大,就有些忘恩负义了。我对自然没有敌意,有的只是最深沉的爱。我像谷子和瓜果一样,在这个暖和的日子里舒展、成长。让我们公允地评价自然吧。在这里,我只是想指出,摆正自然和人的真正位置,从而建立正确的关系,不要以为人生的目标就是要获得脚下的一方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