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9月5日。
迈克尔·奥维茨一直坐在小莱尔饭店的会议室里。这是在科罗拉多州的奥斯本市。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听了一个接一个的讲话。他感觉不错,比他过去几个月来的感觉都要好。饭店外面,空气清凉而新鲜,一阵清风从远处的山上刮过来。
过去几天里,沃尔特迪斯尼公司的百名高级管理人员一直在这里开会,以讨论商业道德。没有人真的想谈论这个话题。大多数经理都希望,今天的会议会很快结束。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早早出去,呼吸一下清凉的山区空气。
奥维茨也想出去,不仅想走出这间会议室,而且想退出这个可恶的公司。过去几个月以来,他感觉糟透了。除这间会议室里的人以外,没有多少人知道事情对他有多么的糟。可是,他知道。他无法确定到底是今天还是明天,他将不能够再容忍这种虐待了。
我想挺过去。不时有一些迹象表明,迪斯尼的董事会主席迈克尔·艾斯纳可能愿意留住奥维茨,并让事情重新运转下去。当艾斯纳情绪稍好些时(正如这几天他在奥斯本的情形一样),奥维茨会想,也许(仅仅是也许),他会在这个新岗位上留下来,也许最难过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对外界来说,奥维茨担任沃尔特迪斯尼公司总裁的第一年好像一点问题也没有——一路上是有些问题,可是决非那种不能随时间的流逝而得到解决的问题。奥维茨在新岗位上好像注定要成功一样。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很少失手。而且,从各种情况来看,作为好莱坞最有影响力的一个人物,作为一位不可能干错事的人物,人们完全应该期望,奥维茨注定会掌握更大的权力、赢得更多的荣誉。
的确,对于所有那些从迪斯尼娱乐帝国外面看问题的人来说,奥维茨至少有一半的可能从迈克尔·艾斯纳主席手中接过公司,从而使他辉煌的职业生涯再上一层楼。
这两个人是二十多年的密友,他俩及其妻子经常一起去度假。当艾斯纳在两年前因为严重的心脏病住院时,奥维茨很少离开过他的病床。
近一年以前,艾斯纳亲自点名让奥维茨成为公司总裁,并使其成为当然继承人。这项任命公布后,娱乐界掀起了轩然大波,只是因为奥维茨一直坚持不为别人工作。在二十多年时间里,他管理着创新艺术家代理公司。这家人才公司是他和另外四位人才代理人共同创办的,在过去十多年时间里,它一直是好莱坞最引人注目的机构。不可否认,奥维茨是80年代末期和90年代初期最具影响力的人物。现在,他却要在这个非正式的新职位上工作了。
对于两个人来说,这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把这份工作交给朋友时,迈克尔·艾斯纳曾向奥维茨保证,他本人作为迪斯尼的董事长只发挥一些程序化的作用,因为他答应了妻子简的紧急呼吁——简认为他应该慢慢来,在经历了如此严重的事情后,不应该再与命运进一步打赌。简之所以迫使丈夫聘请奥维茨,正是因为这样一来,艾斯纳就可以退出迪斯尼的日常管理工作。因此,艾斯纳坚持,由奥维茨来处理迪斯尼帝国的日常运作。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迈克尔·艾斯纳根本就没有退到一边去——他感到自己痊愈了,因而比以前更加勤奋地工作,因而始终还是那个掌管着迪斯尼的人。艾斯纳甚至取消了1996年整个8月的度假。
到1996年4月,奥维茨到迪斯尼的新岗位上工作了6个月。对他来说,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他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从这时起,生活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受罪。每天都有针对他的直言不讳的悄悄话,这是由迪斯尼的某些经理们发动的;媒体尽是不实之辞;最糟的是,迈克尔·艾斯纳对他也是不冷不热的。
可是,两个月以后,即6月份,奥维茨和艾斯纳一起到法国洛瓦谷骑车旅行。俩人进行了长谈,商谈如何解决俩人之间的芥蒂。在整个夏天里,奥维茨一直希望艾斯纳会将权力交给他。
现在,在9月的奥斯本,艾斯纳就坐在他的身旁,副总裁桑迪·利特瓦克和迪斯尼电影制片厂的厂长乔·罗斯坐在桌子对面。这时候,奥维茨开始感到有些宽慰、有些乐观了。
很难说清楚,这种感觉是怎么开始产生出来的。因为,当奥维茨扫视一屋子的经理们时,他最好的感觉是自己是一个外来者,最差的感觉是自己是某个不受欢迎的外来者。迪斯尼的经理们每六七个人围坐一个桌子,很明显,他们已经不愿再呆在这间会议室里了,极想出去欣赏外面的山风和山区景色。
可是,迈克尔·奥维茨此时可不会那么轻易地放掉他们,绝不会。
也许,这是因为他们在法国洛瓦谷一起骑车度假时,迈克尔·艾斯纳对他说过一些鼓励的话吧。
或许,这纯粹是奥维茨倔犟的性格所致。凭着这点犟劲,他日复一日地跟在一些影星后面,不停地轰击他们,直到那些人都精疲力尽,同意与他签约,成为他那家自吹自擂的人才代理公司的客户为止。
或许,是出自他坚定的信仰。就是说,不管攻击他的人放出什么恶毒的话,他总是比他们更坚强些,他会胜过他们,他不会让他们拖他下来的愿望得逞。
因此,轮到迈克尔·奥维茨即兴讲话,以结束今天这轮会议时,他决定给这些经理人员讲一些老套的打气话。他仍然坐在椅子上,讲在公司里形成一股信任的空气是何等重要;讲最近有些人在媒体里煽风,这些人得停下来了——内部的事务就得在内部解决:家丑不外扬嘛。
他讲话的时候充满了感情。
他说的那些煽风的事,指的是针对他个人进行的伤害。虽然他只讲了5分钟的话,可是却像是唠叨了很长时间,讲得太多了。特别是因为几分钟之前,迈克尔·艾斯纳的讲话也只有几分钟。
奥维茨藏起自己的一些想法,催促经理们彼此支持,对媒体说话时应该说些积极的话。他说,敌人在外面,而不是在内部。他希望培养出一种团结精神,如果可能做到的只有这些的话。当他结束谈话后,几位经理走到奥维茨身边来,说他们听懂了他的意思。
事情在向好处发展。奥维茨深深松了一口气。
当晚,他和艾斯纳共进晚餐。气氛很是轻松,俩人又像以前那样互开玩笑了。几个月以来,奥维茨第一次感觉到,复杂的问题有可能会自行化解,他将有可能留任。
第二天早晨,一纸传真送到了他在奥斯本的家里,上面是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就好像有人突然往他脸上泼了一瓢冷水。这纸传真是他在纽约的一位朋友传过来的,上面说,纽约一份小报上登载了一篇文章,说奥维茨对迪斯尼的员工大加斥责,因为他们向媒体透露了一些消息。他立刻回想起昨天会议的结束时间,然后计算奥斯本与纽约之间的时差。他马上意识到,出席会议的某个人有足够的时间(新闻头条发表只需要一个半小时),跑出去打电话,把会议情形告诉报界的人。
迈克尔·奥维茨感到有人背叛了他,有人在玩弄他。
他在创新艺术家公司时,曾主持过若干年的保密工作,但从来没有出现过泄秘的事。他在CAA的员工更了解情况,任何傻到向媒体泄露秘密的人必遭就地免职。可是,在迪斯尼,经理们对奥维茨没有这样的担心。他意识到,他的打气话对任何人都没有产生影响。
他在会上说的话,经人添油加醋一番后漏给了媒体——这正好是他请经理们不要干的事。他想留在迪斯尼的愿望,在接到这份传真的一刹那间烟消云散了。他一直看着这纸传真,想弄清楚他到底是对自己生气,还是对艾斯纳生气。不知怎的,这一点似乎已不太重要了。
然后,他想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这太愚蠢了,这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大的一个错误。我以为可以进来插一手,从而改变迪斯尼的文化,这想法太蠢了。
他想到了自己与迈克尔·艾斯纳多年的友谊。
他弄不明白,如果艾斯纳早知道会如此轻视他,为什么还要带他到这家公司来,向他许诺却什么也不给。奥维茨打开抽屉,找出一些纸来。他给艾斯纳写了一封六页的信,表示:这样我可受不了。我们得谈谈。
四个月后,即1996年12月13日,沃尔特迪斯尼公司宣布,迈克尔·奥维茨将在“双方同意”的基础上离开总裁职位。这话是一种杜撰的外交辞令。奥维茨从来没有表示过愿意离开,他只是觉得自己没有选择了。
奥维茨与艾斯纳分道扬镳的消息立即传遍了全世界,特别是,迈克尔·奥维茨将得到数百万美元的离职报酬。《洛杉矶时报》上的一篇报道称,奥维茨将得到5000万美元的现金和300万股流通股票,价值4000万美元——合计为9000万美元。其他的报道还将这个数字拨高到1.2亿美元。实际的数字更高:令人瞠目结舌的1.28亿美元!
离职报酬争议掩盖了这个故事所有其他的方面,包括奥维茨下一步将干什么这个问题。专栏作家们这次真是大开眼界,他们都严责迈克尔·艾斯纳,说他对一个基本上没有做好工作的人付出了数额如此惊人的一笔奖金。有一位专栏作家甚至要求艾斯纳个人掏腰包付钱给奥维茨,从而使股东们避免分摊费用的损失。
奥维茨离开迪斯尼,这使一些以前不知道迈克尔·奥维茨的美国人突然发现了这个人,因为他们都表达了很强的愤怒感,说一个把工作搞砸了的人,居然还拿到如此惊人的一笔巨款,而他总共才不过工作了14个月。他曾经是好莱坞最有影响的一个人物,可如今,迈克尔·奥维茨却成了“迪斯尼花费巨款,仅仅为了把他撵出去的人”。说得轻一点,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的低谷,也许是最低的一个时期。当然也是最有争议的。一个主宰过好莱坞的人,现在倒成了被嘲笑的对象。问各种问题的人都有:他是怎么让这一切发生的?他是怎么升到如此显赫的高位,又这么快就栽下去的?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一个人?幕布是彻底拉下来,永久地盖住了好莱坞的这位大腕,还是新的一幕即将再次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