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菲尔:办完事的人,赶快出去。这里太挤了,我们简直没法动了。
贝克:(没有降低声音,对周围的人说)这是少得可怜的施舍,就是这样。为了这么点钱,从早到晚踩着踏板不停地做。在织布机后面忙上十八天、十八夜,筋疲力尽,还要忍受让人头昏脑胀的灰尘、酷热。然后,如果运气好的话,他的苦工可以换到十三块半。
普菲尔:这里不许顶嘴!
贝克:你不能封住我的舌头!
普菲尔:(跳起来,大声吼)我倒要试试看!(走到玻璃门边,对办公室里面说)德雷西格先生!德雷西格先生!您能不能出来下!
德雷西格:(登场。大约四十岁,肥胖,气喘,相貌严肃)什么事,普菲尔?
普菲尔:(生气地)贝克不肯安静。
德雷西格:(站直身子,头转向后,瞪着贝克,鼻孔不断抽动)哦,是吗?——贝克——(转向普菲尔)就是他?——(普菲尔点头)
贝克:(无礼地)是的,没错,德雷西格先生!(指着自己)就是我。(指着德雷西格)那就是你!
德當西格:(愤怒地)他怎么敢这样?
普菲尔:他太得意忘形了,他就是这个样子,专门喜欢在薄冰上溜!
贝克:(粗鲁地)闲嘴!你这个笨蛋。以前,你老娘定是在新月的晚上和魔鬼合骑把扫,木生出你这么…个鬼儿子来!
德雷西格:(暴怒,咆哮)住嘴!刻住嘴,否则——(他发抖,向前冲了几步)
贝克:(下定决心,站到他面前)我不是聋子,我听得很清楚。
德雷西格:(控制自己,故意以职业性的冷静问道)他是不是也是?——
普菲尔:他也是比劳的织工。哪里有乱子,他们就在哪里。
德雷西格:(喘气)我告诉你:如果再有这种事发生,如果那帮灌得半醉的小流氓再经过我家门,像昨天晚上那样,还唱着那首可恶的歌……
贝克:我猜你说的是《血腥的裁判》?
德雷西格:你明0我的意思。我告诉你,如果我再次听到那首歌,我—定要抓到你们中间的个——我以名义发誓,决不开玩笑,我定把他送交检察官。还有,如果我知道这首无耻的歌是谁写的……
贝克:那是首很美的歌——真的很美!
德雷西格:再说个字,我立刻就叫警察来——我不要再浪费时间。我知道怎么对付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以前早已“照顾”过你这种人!
贝克:是啊,这相信,像你这样的工厂老板可以下子吃掉两三百个工人,人家连逃都来不及……最后吃得根骨头也不剩。你这种人,像牛样有四个胃,像狼样满口利牙。哦,其实——这对你根本算不了什么!
徳雷西格:(对属下职员说)看清楚,以后再也不要给那个人任何工作。
贝克:哼,反正都是样,在织布机后面饿死,或者倒在路旁沟边饿死。
德雷西格:滚出去!马上滚!滚蛋!
贝克:(坚定地)我先要领到工资。
徳當西格:这家伙该得多少钱?纽曼。
纽曼:十二块半银币。
德雷西格:(从会计手中抢过钱来丢到柜台上,有几个铜板滚到地上)那是你的—赶快滚——我不要看到你!
贝克:我要先拿到资。
德雷西格:这就是你的工资;如果你不快点滚……现在刚好十二点钟……我的染工就要停吃饭了……
贝克:我的工资该给我的手。我的工资该放在这儿。(他指着他的左手手心)
德當西格:(对学徒)检起来,提格勒。
(学徒拾起钱币放到贝克手中)
贝克:每件小都该做得对。(他慢慢把钱放进个旧皮夹中)
德雷西格:怎么?(因为贝克还不走,不耐烦地)难道要我赶你?
(织工群中突然起了阵骚动。声又长又深的叹息,然后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新事件吸引)
德雷西格: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织工织妇:有人行倒了,个生病的小男孩。仆么毛病?会不会是肺病哪?
德雷西格:啊?什么?昏倒?(走近)
—个老织工:他就躺在这里。(大家让出空间。个小男孩,大约八岁,躺在地上像死掉样。)
德雷西格:有没打人认识这个孩子?
老织工:他足我们村子里的。
老包麦特:矜来好像是海恩里希家的孩子。(凑近仔细看)是的,没错!是海恩里希家的徳雷西格:这家人,他们住在哪里?
老包麦特:呃,离我们很近,在卡许巴赫,德雷西格先生。海恩里希沿街卖唱,白天织布。他们有九个孩子,第十个也快来了。
织工织妇:他们家实在很难过。屋顶漏雨,那个太太没法为她的九个孩子弄到两件。
老包麦特:(搂着孩子)嘿!宝宝,你怎么啦!醒来,快点醒来!
德雷西格:抱住他——来,帮帮忙——把他抬起来。真是搞不懂怎么会有人让这么弱的小孩走这么远的路。普菲尔,拿点水来!
织妇:(帮忙小孩坐下)打起精神!不能死啊!孩子。
德雷西格:地也行普菲尔,白兰地也许更好。
贝克:(大家都已忘了他,他直注意看。现在,只手放在门把上,大声嘲弄地喊过来)也拿点东西给他吃,他定很快就好。
(贝克下场,)
德雷西格:那家伙会有好结果的。把他抱起来,纽曼。慢慢的——慢慢的……对了……这边,好……把他抱到我房间去。嗯,怎么了?
纽曼:他说话,德雷西格先生!他嘴唇在动。
德雷西格:什么事,孩子?
男孩:(低语)我——好饿!
徳雷西格:(脸色变白)我听不懂他的话。
织妇:我想他说的是……
德當西格:好,我们来看看,不要再浪费时间——让他躺在我的沙发上,然后,听听医生怎么说。
(德雷西格、纽曼、织工、织妇,把孩子带进办公室。织工群阵骚动,恰像老师不在教室时的学童。大家伸懒腰、低语,先用只脚站立,又换另只脚。立即形成阵闹哄哄的谈话声。)
老包麦特:我的的确确相信贝克是对的。
几个织工织妇:就像他说的那样,饿得昏倒,在这里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唉,工资像这样苒继续减下去,今年冬天谁知道会怎么样?—今年马铃薯收成这么坏到我们大家令都病倒那天,这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老包麦特:你可以在脖子上套根绳子,就在织布机上上吊,像南特维希那边的织工样。来吧!嗅嗅鼻烟。我上回到纽洛迪去,我妻舅在那边的鼻烟厂做工,他给了我点点。你那包巾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
个老织工:只4、过点点大麦。辆从乌尔布雷希磨坊开出来的运货车,赶到我前头,车上的袋刚好有条小裂缝。不骗你,这些大麦迟早会有用处的。
老包麦特:彼特斯瓦都共有二十二家磨坊,可是,仍然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留给像我们这样的人。
个老织工:啊!不要难过!总会发生什么事,多少会有点帮助。
海柏:肚子饿,可以向天上的十四位守护天使祷告;如果还是饿,就含块小石头在嘴里慢慢吸。对不对?老包?
(德雷西格、普菲尔和会计同上。)
德雷西格:不要紧!那孩子已经很好了。(激动地来回踱步、喘气)真丢脸,——阵风就可以吹走的小家伙,真不能想到居然会有人——有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让他背着两匹布走整整七英里半的路,实在难以相信。我以后要特别注意这种事,由小孩子带来的货,不接受。(他静静地来回踱步)不管怎么样,我决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串。弄到最后,切责难由谁来承担?当然是工厂厂主。所以事情最后都怪到我们头上。旦个可怜的小家伙倒在冬天雪地上,那群记者老兄——定会迫不及待地赶来,几天之内,所有报纸都会注销这个震人心弦的故事。父亲、双亲、派这个小孩出来的人……啊,不……他们全都没罪。当然没罪!定是工厂的错,厂主成了代罪羔羊。职工向不受责难,他们抓住的是厂主;他是没心肝的危险人物,被每个像疯狗样的记者咬住腿不放。他生活豪华安适,却付给可怜的织工填不饱肚皮的微薄工资。这批写文章不负责的家伙,对于工厂厂主的种种困难却字不提。他晚上睡不着觉,他要冒很多大风险,织工连做梦也想不到;他常常…心意只在计算——加、减、乘、除,算了再算,直算到头昏脑胀为止;他必须考虑、斟酌成百件不同的事情,而且时时都要作战、竞争,可以说,严重得生死攸关。没有天能够没有烦恼和亏损。还有那许多靠厂主生活的人,他们把他吸干、榨光还要敲竹杠——想想这些!唉!唉!你们只要和我暂时换…下位置,马上就会觉得烦透了。我告诉你们,(稍停,等小小的骚动静止)那个家伙,那个无赖,那个贝克会做什么!他现在定到处去告诉人,我的心肠多硬只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把织工开除。这些是真的吗?我真的这么硬心肠?
众声:德茁西格先生!
徳當西格:是啊!我也觉得自己不像这样。可是,这群流氓到处闲逛,还唱下流歌曲来骂我们这些厂主。他们说什么饥饿,偏偏有的是钱来买夸脱夸脱的酒猛灌,他们该到别的地方去看看,看看那些亚麻布织工的情形,那才真的叫苦。你们这些棉布织:,应该感谢上天让你们能像现在这样。我要问问现在在这里勤劳肯做、手艺熟练的老织工,你们老实说,在我工厂做工,只要工作做得好,生活就过得去,这话对不对?
众声:足啊!德雷西格先生!
德雷西格:所以,你们知道,像贝克那种人当然就不行了。不过,我要忠告你们,尽量不嬰和那批家伙应和,如果事情越弄越大,我就停工不干了,我干脆放弃这整个事业。那时候你们要怎么办?谁会给你们工作做,当然决不会是你们那个好贝克!织妇:(走近德雷西格身边,以奉承巴结的卑屈姿态,掸掉他外衣上的灰尘)您大概碰到什么脏东西了,德雷西格先生,老爷,您沾了灰。
徳當西格:做生意是很可怕的,你们自己也知道。不但赚不到钱,我还要赔钱。虽然如此,我还是要让我的织工直有工作可做,希望大家能明白我这番心意。搁在这里的存货巳经有好几千码布,到今天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卖得掉。据我所知,附近有许许多多织工根本无事可做,因此……嗯,普菲尔会详细对你们说。事实是这样,你们也可以由此了解我的好心——当然,我不能平白无故做好事,我还没有有钱到那种地步。不过,在某种程度以内,我可以给失业的人个机会,让他们至少能赚点钱。做这个决定我自己担了非常大的风险,嗯,不过那是我个人的事。…个人每天能为自己赚到点面包、乳酪吃,总比挨饿强。你们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众声:对啊!德雷西格先生。
德雷西格:因此,我打算再增加两百名织工参加工作。工作条件如何,等下普菲尔会向你们说明。(他准备离开)
织妇:(挡在他路上,哀恳、边切、迅速地诉说)德雷西格先生,老爷!我要求您真正发发慈悲,如果您肯……我已经病倒了两次……
徳當西格:(匆忙地)去对普非尔说,太太,我巳经没时间了。(他转身离去)
南曼:(挡住他,以受到伤害,想要控诉的语气说话)德雷西格先生,我实在有件事要申诉。普菲尔先生他……—匹布我向都拿到十二块半银币,而且……
徳當西格:(打断他的话)经理在那里,有话对他讲,他才是你该找的人。
海柏:(拦住德雷西格)德雷西格先生,老爷,(因为昏乱、犹疑而口吃)我要求您,也许您能够……也许普菲尔先生能够……如果他能……
德當西格:你究竟要什么?
海柏:我上回预支的钱。我的意思是,我……
徳雷西格:我实在不明白你说什么。
海柏:我的日子太艰苦,因为……
徳雷西格:普菲尔的事,这是普菲尔的事。我实在不能……去找普菲尔解决。(他逃入办公室)(群请愿者无助地你看我,我看你。个接个退后,叹气)
普菲尔:(又开始查验布匹)好了,安妮,你带来了什么?
老包麦特:那么现在,匹布算多少钱,普菲尔先生?
普菲尔:匹布十块银币。
老包麦特:这还算是什么工钱!
(织工群中片激动、低语、抱怨)
尤伦盖比尔奇群峰下的卡许巴赫城镇,威尔赫姆。安索吉家,茅屋中的个小房间。
房间窄陋,由破烂不堪的地板到被烟熏黑的屋椽,量起来共不到六英尺。两个少女艾玛和塔包麦特,坐在织布机前。包妈蚂,个残废的老妇,坐在床边矮凳上,转动纺轮。她的儿子,奥古斯特,二十岁,个白痴,身体和头都很小,四肢却细长如踟蛛,坐在脚凳上,也在卷纱线。
微弱、呈玫瑰红的夕照余晖,透过两扇打开的小窗投射到左边墙上。这堵墙有部分以前曾经糊了纸,另部分塞了草。光线照到两个少女松散无光泽的金发上,也照着她们露在外面,瘦得见骨的双肩,以及从粗布衬衣皱褶间露出细瘦蜡黄的颈项。这件衬衣再加上最粗的亚麻布缝的短裙,就是她们全部的衣服。夕阳的红光也照亮了老妇人整个脸庞、颈子和胸脯。她的脸憔悴得只剩骨架,贫血的皮肤上堆满皱褶纹路,双眸凹陷而且又红又湿,这是棉絮、烟熏以及在油灯下工作的结果。她那染患甲状腺肿的长颈上,有好多凸出的瘤,窄扁的胸前围着条褪色的围巾,并用些破布遮覆。
右边墙壁部分有炉子、炉台、床架,和几张颜色俗丽的圣徒画像,也都被夕阳的光辉照亮。炉架上几块破布挂在那儿晾干。炉子后面堆放些没用的垃圾。炉台上有几个旧锅和几件厨房用具;堆剩下的马铃薯皮摊放在张纸上晾干。束纺线和纺胃车从屋椽上垂挂下来。几个放了线轴的小篮子搁在织布机旁边。房间后方有扇没锁的矮门,门旁捆柳枝倚墙散放,还有几个破竹筐。整个房间充满织布机的噪音:车床规律地运转,震动了墙壁扣地板,织布梭来回快速移动发出的声音,这切噪音中又混入纺轮不断转动的低音,那种声音很像大黄蜂的嗡鸣。
包妈妈:(用种可怜的、筋疲力竭的声调。两个女孩停止织布,弯身在布匹上)你们又要打结啦?
艾玛:(两个女孩中较大的个,二十二岁,试着接起断掉的线)真是最坏的纱线。
贝塔:(十五岁)这些纺线定会引起很多麻烦。
艾玛:怎么去了这么久?他九点就出发了。
包妈妈:我也是这么说。他会到哪里去呢,你们说?
贝塔:你别拒心,妈妈!
包妈妈:我不能不担心哪!
(艾玛继续织布)
贝塔:等下艾玛!
贝塔:我好像听到有人来了。
艾玛:大概是安索吉回来了。
弗當兹:(个四岁小男孩,衣着褴褛、赤足,哭着进来)妈妈!我肚子饿。
艾玛:等下,弗雷兹,只要再等下下,爷爷很快就回来了,他会带面包和咖啡回来。
弗雷兹:我肚子饿嘛!妈妈。
艾玛:我已经跟你说了,不要不懂事。他马上就回来,会带好吃的面包和咖啡粉回来。等我们做完工,妈妈就把马铃薯皮拿到农夫伯伯家去,他会给妈妈些酸奶带回来给乖宝宝吃。
弗雷兹:爷爷到哪里去了?
艾玛:他到1:厂老板那里去,去送布。
弗雷兹:工厂老板那里?
艾玛:是啊!弗雷兹!到德雷西格那里去,在彼特斯瓦都。
弗雷兹:他会带面包回来?
艾玛:是的,是的,他们会给爷爷钱,爷爷就会买面包。
弗雷兹:他们会给爷爷很多钱吗?
艾玛:唉!别罗嗦了,孩子。(她继续织布,贝塔也样。然后,两个人又起停下。)
贝塔:奥古斯特,去问问安索吉,看他肯不肯给我们点盏灯。
(奥古斯特和弗雷兹同下)
包妈妈:(像孩子似的恐惧不断增加,几乎要哭出来)孩子!孩子啊!这个人会到哪里去了呢?
贝塔:也许他顺路到霍芬家去了。
包妈妈:(哭出来)只求他不要到酒馆去就好!
艾玛:我希望不会。妈妈,爸爸不是那种人。
包妈妈:(由于极大的恐惧,近乎发狂)哦……哦……哦,告诉我要怎么办,如果他……
如果他冋到家……如果他把钱全喝掉,什么都没带回来?家里已经没有把盐,
没有L1面包……我们需要铲煤……
贝塔:不要担心,妈妈!月亮很亮,我们可以到林子里去,带奥古斯特起去,弄些生火柴回来。
包妈妈:是啊!这样林务官还会不抓你们?
安索吉(个老织工,像巨人样的躯干,要走进屋子里来,必须弯腰,他伸出头和上半身通过矮门。头发和胡须都未加整理很蓬乱)喂,你们要什么?
贝塔:你给我们点盏灯吧!
安索吉:(低声嘀咕,好像在个病人面前说话)这里还很亮嘛!
包妈妈:你简直是让我们坐在黑地里头!
安索吉:我尽力去弄就是了。(下场)
贝塔:你看看他多小气。
艾玛:是啊!我们只有坐在这里,等他弄好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