渏水亭榭建在明珠湖心是汇县一大风景,一条独廊从明珠桥左边一直延至江心的渏水亭榭,远看仿佛一支玛瑙宝钗横于圆形水玉中。风过,水波荡漾,日光点点,渏水榭融入光影中,眩目不能逼视。
渏水榭中,肩伤已大好的梅环儿倚在纪宝之的怀中,把玩纪宝之垂落下来的一把秀发。 纪宝之则拿着先前在玉器店中看中的一块月牙青玉把玩,透过阳光仔细地辨认青玉上的纹路。
“宝之可看出什么玄机来没有?”祈慕雪身体微微倾向纪宝之手中那块青玉微笑着问。湖风刮过时,祈慕雪衣带飘飘。
“哪里来的玄机,我不过听说有纹的玉是有灵性的,我在看这玉的灵性有多高呢。”纪宝之将玉收置腰袋笑道。
“在家我听夫人也说起过,她说玉不仅有灵性,还能避邪消灾呢。”小娟清脆的声音随湖风吹散开来。
“不过装饰品而已,哪来那么多奇谈怪论,只有把一块玉雕出漂亮的形状后,它才有它的价值,要不然,一大块七棱八角的玉石头在那儿,我看你喜不喜欢。”梅环儿懒懒地说着,突然想起秦寮碧玉箫上的那只红玉凤凰,颜色鲜艳,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能飞舞起来一般,让人爱不释手,可惜秦寮曾说那是父母留下的念想,自己才不好意思讨要。不过古玉澹灵雕刻凤凰有两只,另外那只黄玉凤凰又去了哪里呢?梅环儿曾问过秦寮,秦寮自道曾见过父母有执过红黄双玉,至于后来黄玉去了哪里,他也不甚清楚。
“小姐,快看,那个女子好像要跳湖!”小娟指着长廊上一个身着菊黄锦衣,下穿香繻裙的女子高声道。
话音刚落,祈慕雪飘过去,将那女子挽了下来。
那女子长得修眉镂月,发髻裁云,朱唇皓齿,宛如芙蓉,只是面色萎顿,眼神空洞。
“姑娘怎会如此轻贱性命?”纪宝之与梅环儿立时飞身过来,低下身来望着那女子问道。
那女子扯过一个似有似无的苦笑,声如烟波淼淼,“人生于我,毫无趣味可言。”
“人生毫无趣味?可能是你没找到乐趣吧,你不要那么快失望。”梅环儿拉着那女子冰凉的手认真地说道。
“就算是曾经找到,但我现在已经失去了。”那女子神情微微有些激动,眼中慢慢凝聚泪水,又慢慢地一滴一滴滚落下来,轻轻颤抖的身体如雨打梨花,无尽哀怜。
“到底是为何事呢?”祈慕雪轻轻地拍着那女子的后背轻声道。
“你说到底是什么事?说不定我们能帮你。”梅环儿望着那女子十分诚恳地说道。
那女子被梅环儿几人眼中的担忧与真诚所感染,收起泪水,缓缓地稳了稳身子,良久才开口幽幽地说道:“我叫秦双双,是丹州城内清玉歌坊的歌姬,去年上元节我与侍女小红去看灯会,在丹州落丹桥被一个双龙拱月的八角灯笼吸引住,可是那灯笼的卖主是一位应试多年未获功名的秀才,他硬要我对上灯笼上的灯谜才能卖给我。可笑我,十二岁进了歌舞坊学曲、学艺、学女红,独独没有学诗文。双方正僵直中,就听到有人说:‘落玉坡中月归来。’替我解了灯谜,拿回了那盏双龙拱月的八角灯笼。我看到他站在一棵青乔树下,微笑着看我,四周如朦月的灯笼就像他编织的一张网将我拢入其中。”
秦双双眼神迷离,声音如花蜜在明珠湖空中飘散,“他经常会来清玉坊,会满眼含笑地看我歌舞,会温柔地将我的头发拢到耳后,会轻轻地牵着我的手走在丹州的街头,我以为,我以为我找到终身可以依靠的人,可以将自己全心身地交付给他,我满心满意以为他就是我的良人。”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梅环儿急急地问道,“后来他抛弃了你,是吗?”
秦双双眼神哀恸,眼中泪水复又涌了上来,“后来,我有了身孕,高兴地去找他,却发现我对他竟然一无所知,连他住在哪里都不知道,以前每次都是他来找我的,可是,他的一切我却一无所知。就这样,我在清玉坊等了五天,他又来了,我高兴地告诉他我有了身孕,谁想到,他并没有表现出一点喜悦。还告诉我,他在这里只是路过,他明天就要回家了,让我忘记他重新生活,至于肚子里的孩子,不要也罢。哈哈,他竟然说不要也罢,我当时跪在地上哭着求他,只要他能让我跟在他的身边,哪怕做一个侍妾也甘愿,只要能与他一起抚养肚子里孩子一块长大。”秦双双边低下头,轻轻地抚着微微隆起的下腹。
“后来,我请了丹州三教九流的人去查他,终于得知了他的详细资料,也得知他即将代父去平凉参加试剑大会。于是我就一路跟着他,跟他到富县,跟他到渭城,一直跟到这里,昨天我去他住宿的客栈找他,他的下人直接将我拦在门外,我求他出来与我见面,他却叫那些人赶我走,我哭着不肯离去。后来,在吵闹中很多客栈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他便让我进房去。他坐在圆桌前,用我从未见过的眼神望着我。厌烦、嘲讽、冷漠,以前的柔情蜜意难道只是我的幻觉吗?我拦着他的手说‘天哥,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所以你不喜欢我了,你告诉我,我一定改?’他嘲讽地笑着说,‘我从未喜欢过你,也从未说过喜欢你,这一切只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我的一厢情愿。‘那孩子呢,你也不要了吗?’他说想给他生孩子的女人他一个庄都装不下去,不差我这一个。他说完了以后,很不耐烦,叫他的下人将我赶了出来。现在的我无依无靠,没有家,也不可能回清玉坊,除了死,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出路。”秦双双脸如死一般的白,眼睛定定望着淼淼的湖面。
“他叫什么名字?”梅环儿手握成拳,两眼通红,咬牙切齿地问道。
“他是得意山庄的少庄主,包云天。”
“原来是他,早知道在富县就不拦住祈姐姐了,杀了他才好。”梅环儿想起那双桃花眼,怒气直冲。
“既然他无情,你又何必苦苦留恋,你的存在与否都不会影响他半分。你就算这样死了,他也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心痛半分,你这又是何必呢?”纪宝之开口说道。
“我的存在与否都不会影响他半分。”秦双双喃喃自语。
“秦姐姐,你放心要是被我碰到那个负心薄情的包云天我一定好好教训他,砍他一只手为你解恨。”梅环儿愤慨不已。
“不要,不要。”秦双双连连摇摇头,眼中含泪道:“不要伤他,他虽负我,可我、我仍无法恨他,这大概就是我的命。”
“即便是小姐你不教训他,这恶人自会有恶报的。”小娟高声道。
“既然你有身孕,莫要过分伤神,将身子养好才最重要。”祈慕雪轻声地对秦双双道。
秦双双手抚小腹,神情黯然。
“你把这个玉环拿着,去找渭城? 芜坊的于掌柜,他见到这个玉环会好生安顿你,待生产后,你也可以在? 芜坊中给于叔里帮忙,抚养孩子长大。”纪宝之从腰间解下一玫刻有一个“纪”字的白色玉环递给秦双双。
秦双双点点头,接过玉环,哽咽难言。
往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梅环儿四人回至汇县木兰居后院时,秦寮与纪存之正各执一子下棋。
“你们几个这是怎么了?”纪存之见气氛不对问道。
无人回应,连一向和煦如风的祈慕雪神情都带有不忿。
“出去走走,能走成这样,还不如不出去呢。”纪存之笑了笑道。
“要不是出去走走,还不知道世这有这等负心薄情白眼狼。”梅环儿愤愤道。
“看来很有故事,宝之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纪存之转向纪宝之道。
在听过纪宝之的叙述后,纪存之看了看两手握拳的梅环儿告诫道:“环儿,既然人家都说不要你去管闲事了,你可别给我闯祸,连家堡的事还没解决呢,你别又给我惹上了得意山庄。”
“难道我还怕了不成,那个包云天本就该教训,怎可辜息养奸。”梅环儿气乎乎地别过脸不认同道。
“信一面之词,愚不可及。”秦寮修长的手指夹起一颗白子放在棋盘中,头也不抬冷冷地评价。
“什么一面之词,大哥你说清楚。”梅环儿转向秦寮道。
可是秦寮没有再打算再说话的欲望,眼盯着棋盘,执子落子。
这一路,众人各怀心事,唯有梅环儿是最高兴的,每天兴致饱满,她觉得这是人生里最开心的日子。
这日在庆阳境内的桃花滩稍作歇息,众人散坐在一片斜坡上,看一片云天水地。
桃花滩既名桃花滩,自然以桃花出名,不过正是初冬,树叶凋零,化作土壤,连踪迹都无,只有光秃秃的树干,在寒风中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