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里大叔倾听丽贝卡陈述时,不断咳嗽,并在椅子里不停地动弹。但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一些不适当的同情心隐藏起来,只是咕噜着说:“可怜的小东西!我们一定要设法帮帮她!”
“你要带我去梅普尔伍德,是吗,科布先生?”丽贝卡很可怜地请求道。
“一点也不用发愁。”他答道,脑子灵机一动,又说,“无论如何,我会让女乘客得到关照的。现在先吃点东西,孩子。在面包上涂一点番茄酱,靠桌子近些,坐在大妈的位子上,给我再倒杯热茶,怎么样?”
杰里迈亚·科布先生的思维活动很简单,除非受慈爱和同情心的激励与驱使,否则,运行不是很顺畅。在当前的情况下,表达这种感情,对他有利,而他还是为自己的愚笨感到悲哀,祈求有灵感的闪现,有灵光指路。他慌乱前行,相信有上帝指引。
丽贝卡从老人的话中得到安慰,羞怯地享有坐在科布太太座位上的这份尊贵,提起了蓝色的瓷茶壶。她的脸上又有了一丝笑容,用手理了理头发,又擦干了眼泪。
“我想你妈妈看到你又回去,是会很高兴的吧?”科布先生怀疑地问。
丽贝卡内心深处的一点害怕,只是一件小事,但一经提问触及,便在她心里搅动,变得越来越害怕了。
“我是逃走的,我想,她不会喜欢的。我不能讨米兰达姨妈喜欢,她会感到遗憾的。但是我会让她明白,就像我能让你明白一样。”
“我认为她是考虑你上学读书,所以才让你来到这里,而不是留在农村。不过,哦!你可以在坦珀伦斯上学的,是不是?”
“现在,在坦珀伦斯,学校只上两个月的课,而农场离其他学校又很远。”
“哦!那好,与受教育相比,世界上要做的事还多着呢。”杰里大叔一边回答,一边大口吃苹果馅饼。
“是啊!但是我妈妈认为只有受教育才能成才。”丽贝卡痛苦地回答,想饮茶时又抽泣起来。
“你们一家又要在农场团聚了。屋子里挤满了孩子,是件好事!”这位可爱的、说谎骗人的老人回答说。他不为其他,一心只想能安抚这可怜的小东西。
“房子太挤了,这是个麻烦,但我会让汉纳代替我来这里。”
“你认为米兰达和简会接受她?我非常担心她们不会。对你的出逃,你知道,她们有点恼怒。这你可就不能怪她们了。”
“这可是个新的思路——砖屋的门,可能对汉纳紧闭着。既然她,丽贝卡受不了这种冷酷的款待而逃走。”
“里佛巴罗的学校怎么样——还不错吧?”杰里大叔问。他的脑子超常运转,速度太快,使他不习惯到了害怕的程度。
“哦!那是一所很棒的学校!迪尔伯恩小姐是一位很棒的老师!”
“你喜欢她,是吗?噢,你要相信,她也很感激你呢!大妈今天下午去商店为塞斯·斯特劳特买了些药膏,在桥上碰到了迪尔伯恩小姐。她们谈起了学校的事,因为大妈曾经在夏天为很多女教师提供膳食,而且她很喜欢他们。‘那个坦珀伦斯来的小女孩,在学校怎么样?’大妈问。‘哦!她是我最好的学生!’迪尔伯恩小姐说,‘要是所有的学生都像丽贝卡·兰德尔,我可以从日出工作到日落,不知疲倦。’”
“哦!科布先生,她是这样说的吗?”丽贝卡满脸通红。顷刻,脸上闪耀着喜悦的光芒,露出了一对酒窝,“我一直很努力,但是现在,我要马上就把这些书本都学好。”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留在这儿,你会这样做。”杰里大叔插话说,“你要是仅仅因为米兰达姨妈而放弃这一切,那不是太可惜了吗?噢,我很难责怪你,她有些古怪、脾气有点坏。我想,她是吃很好的凝固酸牛奶和绿苹果长大的,她需要宽容。我想,你也不够耐心,是不是?”
“我不是很耐心。”丽贝卡有点悲哀地说。
“要是我昨天跟你说这些,”科布先生进一步说,“我相信,我能劝你用不同的方式,现在太迟了些。我不想说你完全错了,但假如重新再来,我要说,是的,你的米兰达姨妈给你提供衣食,供你读书,还打算花大笔费用,送你到瓦尔汉学习。她非常不好相处,她在某种程度上,能对你施以恩惠,也同样能向你头上扔砖头,但同样都是为你好。也许,你要做的是以良好的表现来回报这一切。简比米兰达易于相处,是不是,或许,你也同样难以讨她喜欢?”
“哦!简姨妈和我相处得极好。”丽贝卡大声说,“她够善良、够仁慈的,我一直都比较喜欢她。我认为她也有点喜欢我。有一次,她还抚摸过我的头发。我甘愿让她整天责备我,因为她善解人意。不过,她不能支持我反对米兰达姨妈,她几乎像我一样害怕她。”
“我想,明天简发现你出走了,真的会很痛心的。不过也不要紧,事已如此,也就只能这样了。要是米兰达很尖刻,简和她在一起,觉得很沉闷、乏味。理所当然,简会珍惜你的陪伴。有天晚上祈祷会后,大妈同简有过交谈。‘你不会知道砖屋里的情况,萨拉,’简说,‘我在办一所缝纫学校,我的学生已经做了三件衣服,你认为怎样?’她还说:‘就为了一个老处女的孩子?我已经参加了主日学校一个班的学习。’简又说:‘我想恢复青春,打算同丽贝卡一起去野餐。’大妈说:她从来没有看见简那么年轻,那么快乐。”
小厨房里,让人感到一阵沉寂。只能听到很高的时钟的滴答声和丽贝卡的心跳声。这心跳,在她看来,几乎要盖住了时钟的声音。雨已经停了。突然,一道粉红色的光亮染红了房间,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拱形的彩虹,架在天空,像一座五彩缤纷的桥。桥能引领人跨越困难之地,丽贝卡这样想。而杰里大叔似乎已经为她建造了一座越过烦恼的桥梁,而且,给了她行走的力量。
“阵雨已过,”老人一边装烟斗,一边说,“大雨洗洁了空气,把大地的面貌洗得美丽、干净。明天,当你和我驾车沿河而上,一切都会耀眼发光、清清爽爽。”
丽贝卡把茶杯推到一边,从桌子边起身,不声不响地戴上帽子、穿上外衣:“科布先生,我不打算坐车沿河而上。”她说,“我要留在这儿,——接砖头,也不把它们扔回去。我不知道,逃走了又回去,米兰达姨妈是否还收留我,但趁我现在还有勇气,我要回去。你用不着那么客气陪我回去,是不是,科布先生?”
“你最好相信你杰里大叔,在这件事办妥之前,是不会提出离开你的。”老人高兴地喊道,“可怜的小东西,今晚,你承受了你能承受的一切,而没有生病。米兰达姨妈会很伤心、很气愤,但她绝不会同你争吵。所以我这样安排:我用我的有顶篷的、轻便马车送你去砖屋,我把你安置在角落里坐着。我下车走到侧门,当我把你的米兰达和简姨妈叫到棚屋里,商量我本周要拖的一车木头的事时,你就溜出马车,跑到楼上去睡觉。前门还不会锁上,是不是?”
“这时还不会上锁,”丽贝卡回答道,“米兰达姨妈睡觉前是不会锁门的,但是,如果锁了怎么办?”
“噢,不会的,果真锁了门,我们也得勇敢地对付。不过,依我看,没有什么事是对付不了的。我们最好是能愉快、安静地解决这个问题。你知道,你并未逃离,你只是到我这儿,同我商量关于出走的事,我们最后决定不能这样做。你所犯的唯一的、真正的错误是:该你睡觉时,你跳窗,然后跑到我这儿。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过错。到星期天,她脑子里塞满了宗教信仰时,你对简姨妈说说这件事,她会建议你什么时候再将此事告诉你米兰达姨妈。我不赞成骗人,但是你心里很难受,你不愿爽快地承认,你就向上帝祈祷吧!就像赞美诗所说的那样。然后,不再去想它。好啦,过来,我已经把马拴在车上了。这就去邮局,不要忘了你的包裹。‘妈妈,只要你带了睡衣,那就是一次旅行。’这是你杰里大叔第一次听到你说过的话。他认为你不会带睡衣去他家的。上车吧!在角落里蜷曲身子。我们不能让人们看见里面有个逃跑的小女孩,因为她回来了,要开始重新做人!”
虽然丽贝卡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疼痛、抽搐,当她偷偷地上了楼,脱了衣服,最后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时,这才悄然有点心地平和的感觉。她得到了帮助,避免了愚蠢的行为和错误,也免除了给可怜的母亲带来烦恼,及让两位姨妈生气和伤心。
她的心病现在已渐渐消散。她决心用非常的方式,赢得米兰达姨妈的赞许与欢心,尽力忘却那最使她心痛的事——即对她最崇敬的父亲的轻蔑与谩骂。她从未听到过有人批评她的父亲,因为奥里莉亚·兰德尔从未对孩子们谈及她所忍受的悲痛与失望。
要是这个受了伤的、不幸的小家伙知道:米兰达·索耶度过了一个不安之夜,她该会得到些许安慰的。她无言地后悔她的严厉,部分原因是简在这件事情上采取了高尚、正直的姿态。她容忍不了简的非难,尽管她不会承认她的这一缺点。
当杰里大叔在星空下驾着车回家时,他对保持丽贝卡与姨妈之间家庭的和睦所作的努力,感到十分满意。他回想起丽贝卡把头放在他的膝盖上,如泉涌的泪水流在他的手上;想起当她一旦看清了应尽的职责,她又能当机立断,做出决定;想起她那感人的、对爱与理解的渴求,而这正是他性格的特点。
“老天爷!”他突然低声叫道,“老天爷!要折磨和虐待像这样的人!我知道,确切地说,不算是虐待,或者说,对某些脸皮厚的年轻人,不算虐待,但对这样小的、温柔的女孩,一句冷酷无情的话,就像鞭子抽在身上一样。米兰达要像大妈和我一样,有一块时刻想念着的孩子的墓碑树在那里,她兴许会是个上好的女人。”
“我从没有见过有孩子做事情像丽贝卡今天进步这么大。”星期六晚上,米兰达对简说,“我对她的斥责,大概正是她所需要的。而且,我敢说,那些话一个月内都管用。”
“我很高兴你满意了。”简回敬道。“你所想要的是一个卑躬屈膝的可怜虫,而不是一个聪明、伶俐、笑容满面的孩子。丽贝卡期待我的帮助,仿佛经历了七年独立战争一样。今天早晨,她走下楼来,我好像觉得,一夜之间,她长大了。要是你肯听我的劝告——你是很少听的,你就让我明天下午,带她和埃玛·简,到河边去玩,并把埃玛·简带回家来,痛痛快快吃一顿星期天晚餐。然后,要是你能让她星期三同科布夫妇一块去米尔顿,这会使她受到鼓舞,胃口也会好起来的。因为迪尔伯恩小姐星期三要回家,参加她姐姐的婚礼,科布夫妇和珀金斯一家要去农业集市,所以星期三成了放假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