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三更时分,张元旭准备停当,便带着张恩涪来到了运河畔渡口,只见袁度和许纯均早早等候在那里。许纯均依然是一身黑衣,腰束孝带,一脸不成功便成仁、预备赴死的坚决神情。倒是袁度依然是一副让人琢磨不透的平静脸孔,他的腰间还挂着那个酒瓶子,还有一个布囊,双手捧着一盆花,用一块红布遮好,应该就是那盆奇花人面菊。
兴许是白天太嘈杂,无法仔细将他看清,借着水乡夜晚的皎洁月光和河水的波光映照,张氏父子都暗自想把他仔细打量一番,好一探这位江湖传诵已久的“第一术学世家传人”的真实样貌。
原本,照传说中那样一个法术精湛的人,少说也应将近半百,但其实袁度尚未到而立,以这样的年纪,却有今天的江湖地位,可见此人天赋一定极其出色。张元旭看着他,再想到自己壮年已逝,不禁有些凄然。但看他鬓边已是星星白发,怕是他成天酗酒伤情的结果。他为什么要隐藏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上潦倒度日呢?如果说是为了追寻真龙气,那此人的野心想来不小,要小心提防才是……张元旭突然想到以袁度的聪慧,察言观色的本事怕是比自己强,忙闭了此念,怕被他看穿心事。
和父亲相比,张恩涪在细看袁度后心里倒是生出几分说不清的感觉:两人其实年纪相仿,袁度只比自己大几岁,算是同龄人。因为自己从小过的日子还算是养尊处优,现在也收拾得颇为讲究,所以要显得年轻得多。但和袁度相形之下,无形地,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差异。要说相貌,我堂堂张家长子也玉树临风,白净、英武,从不缺姑娘们的垂青;而那袁度,身形和自己差不多,甚至还没自己挺拔。但最让人不敢多看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虽不大,但天生的就极深邃,也或许并非生的深邃,而是他的眼光太深……张恩涪无法分辨,只觉得那双眼睛背后有着他无力去探知的世界。他因此而生出些怨气来,觉得自己轻易就被那双眼睛比了下去。再看他的脸,和自己优雅圆润的轮廓不同,袁度显得格外清癯,还因为酗酒和生活落魄的缘故更添了沧桑的味道,但那沧桑却掩盖不住他身上透着的那股气场……那是怎样的一个人——让人敬畏又想走近,让人不敢深究又无法无视,让人心动又无法言说。
四人乘坐小舟来到岛上,只见石板上留有焦痕,是那日降妖的留迹。许纯均见景物宛在,人已杳杳,不由心中又悲痛起来。
袁度将花放下,解下酒瓶,先喝了一大口,从怀中掏出一沓黄符,对张元旭说道:“还请天师等下布下北斗玄枢阵,以防妖物逃走。”又拿出一颗丸药对许纯均说:“许家的玄天阵是第一降妖术,但需要强大的法力配合,你修为尚浅,这颗九阳丹能在一个时辰内暂时提高你的法力,应该可以镇住妖物。”又道:“等下催开人面菊后,我自会护住此花不被妖火焚毁。”
张恩涪见袁度分配得井井有条,唯独没有分派给自己任务,忙问道:“我需要做些什么,请袁先生吩咐吧。”袁度望着河边说道:“我推算会有妖人来捣乱,张公子家传紫电青雷,自然可以抵挡。”
月近中天,分水墩上鸦雀无声,众人都已做好了准备。袁度将人面菊上的红布揭开,只见植株上只有一个白色的花蕾,有拳头那么大。袁度正色道:“等一会儿人面菊开放,便有各种幻音,诸位一定要收敛心神,不要被其所惑。”说完,将酒瓶放下,咬破中指,把血滴在了人面菊的花蕾上。
张恩涪记得袁度说过人面菊需要用特殊的养料方能开花,没想到居然是人血,只见那血一滴一滴渗入了花中,很快整朵花都渐渐变成了红色,花托也渐渐向上扬起,花瓣微微颤动,眼看就要绽放。袁度从腰间的布囊中取出了一支乐器,整个儿用白玉雕成的,尾部是一根很长的管子,前端胀大,就像一个小小的葫芦,葫芦肚子上面环插了七根长短不一的玉管,乍一看极像是一个很大的水烟斗。张恩涪和许纯均都从未见过这样古怪的乐器,均感疑惑。张元旭捻须道:“这叫做‘葫芦笙’,古称‘瓢笙’,是南诏国的乐器,也就是如今云贵一带的少数民族。子超当年去过苗疆,会有这乐器也不足为怪。”
袁度将吹管放到唇边,那玉笙发出的声音旷远清亮,婉转飘逸,悠悠然,空空然,给分水墩平添了许多神秘的气氛。此时月明星稀,分水墩外水面波澜不惊,乐声响起后,渐渐地有轻烟自河面升起,氤氤氲氲,团团转转,将整个分水墩围绕了起来,再看那人面菊,已完全张开,红色花瓣中现出一张人面,双目紧闭,眼耳口鼻无一不具。
袁度忽地变调,乐声更加缠绵,又带有柔媚之声,听得张恩涪面红耳赤,只想手舞足蹈一番,幸好以毅力克制住了。只见人面菊的花瓣也跟着曲调的节拍轻轻舞动,如活物一般。此时分水阁顶斗中白光冲天,红气缭绕,那怪眼看便要出来。张天师将黄符按照北斗方位布好,许纯均也是三宝在手,全神贯注,只待妖物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