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孩子，让他们来吧，”西尔弗悦色说道，“我还留有一手对付他们呢。”
大门一开，五个人在门口挤成一团，并将他们中间的一个同伴向前推着。他犹犹豫豫地向前探着步子，走一步磨蹭一下，而且将右手握成拳朝前伸着，要是换一个场合，你看了一定会发笑。
“过来吧，伙计，”西尔弗喊道，“我不会吃掉你的。把东西递给我，你这个傻大个儿。我懂规矩，不会为难一个使者的。”
西尔弗将话一说开，那个海盗的胆子大了一些。他加快脚步走上前来，把一件东西塞到西尔弗手中，转身疾步回到了同伴当中。
船上的厨子瞧了瞧交给他的东西。
“黑券！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他说道，“你们是从哪儿弄到的纸？哎呀，可不得了啦！你们这下祸可闯大了！这纸是从《圣经》上撕下来的。是哪个混蛋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动《圣经》？”
“你们瞧！”摩根惊呼道，“你们瞧！我说什么来着？这件事不会有好结果的，是不是？”
“你们刚才商量要这么干的。”西尔弗继续说道，“我看这下子你们个个都要荡秋千了。叶圣经曳是哪个蠢货的？”
“是迪克的。”一个海盗应道。
“迪克，是你的吗？那就让迪克为自己祈祷吧，”西尔弗说道，“迪克的好运气算是到了头，你们可以相信我的话。”
但这时那个黄眼珠的大个子插嘴了。
“你还是少胡说八道吧，约翰·西尔弗，”他说道，“大伙儿一致决定按规矩把黑券交给你，你也应该守规矩，把它翻过来瞧瞧上面写了些什么，然后再发表你的高见。”
“谢谢你的忠告，乔治，”船上的厨子应道。“你一向处事干脆果断，而且将规矩牢记于心，乔治，我就欣赏你这一点。好吧，让我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啊，‘下台’你们这么认为吗？字写得真是不错，跟印上去的没什么两样，我敢发誓。这不是你的笔迹吗，乔治？哎呀，在这一群人中间你可是当头的材料了，接下来如果他们选你当船长，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不过，劳你驾再将火把借给我用一下，行吗？这烟斗抽起来不太通畅。”
“你得了吧，”乔治说道，“你别想愚弄我们这班人了。你的花言巧语确实很动听，但我们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你最好还是从酒桶上下来，让我们投票吧。”
“我还以为你真懂规矩呢，”西尔弗轻蔑地答道，“要是你不懂，至少我还懂。别忘了，我现在还是你们的船长。我就呆在这儿，你们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我负责回答你们。眼下你们的黑券值个狗屁。在这以后，咱们再走着瞧。”
“哦，这一点你不用担心，”乔治回应道，“我们会照章办事。第一条，这趟买卖落得一场空，而这都是你的错。要是你否认这一点，就算不得是个男人。第二条，你平白无故地将敌人从这儿放跑了。你为什么要放他们走，我没弄明白，但明摆着他们急于离开这里。第三条，你还不让我们追击他们。哦，约翰·西尔弗，我们算是把你看透了。你想脚踏两只船，这就是你心怀的鬼胎。还有，第四条，你袒护这个小孩。”
“还有吗？”西尔弗镇静地问道。
“这些巳经足够了，”乔治反驳道，“你这样胡搞乱来，将来我们都得为你去荡秋千，一个个在太阳底下晒成鱼干。”
“好吧，我来答复这四条，而且是逐条逐条的回答。你说，这趟买卖落得一场空，而这都是我的错，是不是？你们都知道我的打算，如果照我的想法去做，今晚我们早巳回到伊斯帕尼奥拉号上，一个人都不会枉送性命，安逸舒服，而且我敢担保船上载满了金银财宝！那么，是谁扰乱了我的计划？是谁逼着我一你们选出的船长一过早地下了手？是谁在我们上岸的那一天就将黑券塞到了我的手中？这场魔鬼的舞蹈究竟是谁跳起来的？啊，那真是一场精彩的舞蹈，我也跟着你们一起跳，有些身段还真像伦敦城外正法码头上脖子套着绳圈跳的水手舞。但这些到底是谁带的头？是安德森、汉兹，还有你，乔治·梅里！在这批惹是生非的家伙中间，只剩下你还没到阎王爷那儿去报到。我们的好事儿就坏在了你们几个手中，而你竟敢厚着脸皮想爬到我头上来当船长！老天在上，这简直比最荒唐的海外奇谈更离谱！冶西尔弗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我从乔治及其伙伴们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这番话没有白说。“这是我对第一条的答复，”受指控者情绪激动地说下去，同时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因为他倾其全力在说话，以致木屋都有些许震动了。“老实告诉你们，跟你们说话使我感到恶心。你们既不明事理，也不长记性，我真弄不明白你们的母亲是如何放心让你们到海上来谋生活的。想当手水！当碰运气绅士！我想你们顶多只配当一名裁缝！”
“你继续答复吧，约翰，”摩根说道，“那另外几条呢？”
“啊，另外几条！”约翰接着说，“好像控罪的理由十分充足，是不是？你们说这趟买卖搞糟了，天啊，我敢打赌，你们压根儿还不知道事情糟到了何种程度，你们会明白的！咱们上绞架的日子不远了，我一想到这一点脖子就会发直。你们也许见过如此情景：犯人戴着锁链悬在半空中，鸟儿在尸体周围盘旋着，别的水手趁潮水出海时会指着问：‘那是谁？’另一个会回答：‘哦，那是约翰·西尔弗，我跟他很熟的。’风一吹，尸体荡起秋千来，锁链的锒铛声直到船拐向下一个浮标时都还听得见。咱们每一个人都是娘生父母养的，为什么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呢？这都得感谢乔治·梅里，感谢汉兹、安德森和你中间另外一些干坏事的笨蛋。如果你们要我回答有关这个孩子的第四条，那你们就听好了。他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人质吗？我们为什么要将一个人质白白地浪费掉？不，这样做未免太愚蠢了。我相信，他可能是我们手中的最后一张牌了。你们要把这个孩子干掉？伙计们，我不干。还有第三条，是吗？关于第三条，确实有一些是可以谈谈的。难道你们把一位真正大学毕业的大夫每天来看你们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吗？杰克，你的脑袋被打开了花；乔治·梅里，你每隔六个小时要打一次摆子，到现在眼睛还黄得像柠檬皮，难道你们不需要他来瞧病了吗？有一条船会来接应他们，也许你们还不知道吧？但确实会来，而且为期不远。到那时你们就会明白人质的用途了。至于第二条，你们责问我为什么要做这粧买卖，当时明明是你们爬到我跟前跪在地上求我做的，你们当时一个个如丧家之犬，如果我不答应，你们早就饿死了。但这些都还是小事，实话告诉你们，我做这笔买卖是为了这个，你们瞧好吧！”
说着，他把一张纸扔在了地板上。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在比利？博恩斯箱底发现的那张用油布包着的黄纸地图，上面有三个红色的叉形标记。我实在弄不明白大夫为什么要将这张图送给他。
但是，如果说我对这件事只是闹不明白的话，那么，对这帮侥幸活下来的反叛者而言，看到这张地图则不禁使他们大惊失色了。他们像一群看见了耗子的猫似的扑向那张地图，你抢我夺地争相传阅，不时发出咒骂声、惊叫声和孩子气般的痴笑声，看那光景仿佛不仅是触摸到了金银财宝，而且巳经将其稳妥地装上了船，正扬帆返航似的。
“没错，”其中一个海盗叹道，“这的确是弗林特的那张图。这‘杰·弗’两个字母，还有下面划的一道线和丁香结，正是他签名的花样。”
“真是太好了，”乔治说道，“可是咱们手上没船，怎样把财宝运出去呢？”
西尔弗腾地一下跳将起来，将一只手撑在墙上，厉声喝道：
“乔治，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与你决斗。怎么运出去？我怎么会知道？这话应由我来问你们。你们这些混蛋横插一脚，使我失去了纵帆船，你们去死吧！可是问你们也是白费口舌，蟑螂也比你们有头脑。不过你讲话必须讲点礼貌，乔治·梅里，你可以相信我的话。”
“这话讲得有理。”老摩根同意道。
“当然有理，”船上的厨子说道，“你们弄丢了船，而我找到了财宝，究竟谁在理？现在我宣布辞职，我他妈的不干了！你们爱选谁当船长就选谁，与我毫不相干。”
“西尔弗！”那帮海盗一齐叫了起来。”永远跟着烤全牲！烤全牲永远是我们的船长！”
“是吗？这才像句人话！”厨子大声说道，“乔治，我想，你要当船长只能等到下一轮了，朋友。也算你的运气好，我是一个不记仇的人，这就是我一贯的行事风格。那么，伙计们，这黑券怎么处理呢？它现在巳没什么用处了吧？算迪克倒霉，无缘无故地糟蹋了他的圣经。”
“以后还可不可以吻这本书起誓？”迪克嘟囔着问道，显然因为自己无端惹祸上身而感到十分沮丧。
“用一本残缺不全的叶圣经》起誓？”西尔弗不无嘲弄地反诘道，“那怎么行！这跟凭着小曲本儿起誓一样算不得数。”
“不算数？”迪克喊道，没来由地高兴起来。“那我还是要留着它。”
“给你，吉姆。让你见识一下这玩艺儿，”西尔弗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小片纸扔给了我。
这是一张像银币般大小的图纸片。一面是空白的，因为它是圣经的最后一页；另一面印着叶启示录》的最后一两节，我对其中一句的印象特别深刻院野城外是犬类和杀人犯。”印有经文的一面涂着炭末，正不停地往下掉，把我的手指也染黑了曰空白的那一面用炭末写着“下台”两个字。我至今还将这件纪念品带在身边，但上面的字迹巳无法辨认，只剩下一些像是用指甲刮出来的痕迹。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到此为止。不久，大伙喝了一圈酒后，都倒头大睡了。西尔弗想到了一个报复出气的办法一派乔治·梅里去门外放哨，并威胁他道，万一有什么不忠的行为，就会要他的命。
我躺下后很久都不能合眼。苍天在上，近来发生的事情足够让我想上一阵的了。我想到身处险境时被我干掉的那个人。我想的最多的是西尔弗刚才玩弄的那套鬼把戏：他一方面将这帮反叛者紧紧抓在手里不放；另一方面，他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地想保自身的平安乃至生命。现在他睡得很安稳，鼾声也打得挺响，可是，一想到他的处境十分险恶，等待着他的又是上绞架这样可耻的下场，纵然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我心里还是为他感到了一丝难过。
君子协定
一个清晰、爽朗的声音将我一实际上是将大伙儿一从睡梦中唤醒了，我瞅见就连靠在门梃上打盹的哨兵也浑身打了个机灵。那声音从林子边缘向我们喊道：
“喂，木屋里的人听好了！大夫来了。”
真的是大夫来了。虽然听到大夫的声音使我十分高兴，但这份高兴中间又掺杂了些别样的滋味。回想起自己不听从指挥，擅自离岗逃走的行为；再想想这种行为所造成的后果院落到这样一群人手中，生死未卜，我不禁羞愧难当，感到没脸去见大夫。
他想必是天还未亮就动身了，因为现在外面天色还是灰蒙蒙的。我跑到枪眼前朝外望去，见他站在齐膝的雾霭中，就跟上一次西尔弗来谈判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是你啊，大夫！早上好，先生！”西尔弗仿佛完全清醒了过来，笑容可掏地打着招呼，“你来得可真早啊，气色也好。这真是应了一句老话：‘早起的鸟儿吃个饱。’乔治，打起精神来，去帮助利夫西大夫越过栅栏。一切正常，你的病人都挺好、挺快活的。”
他就这样一个人站在小山坡上不停地说着废话，腋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撑在木屋墙上，声调、气派和表情活脱脱地还是原先那个高个儿约翰。
“我们还为你准备了一个意外的惊喜呢，先生，”约翰继续说道，“我们这里来了个小不速之客！一位新乘客，或者说新房客。他长得眉清目秀、精神饱满的。昨天夜里整整一宿与我老约翰并排躺在一起，睡得可香呢。”
这时利夫西大夫巳经翻过了栅栏，离厨子很近了。他再开口时，语调都变了。他问道：
“不会是吉姆吧？”
“正是吉姆回来了。”西尔弗洋洋得意地说道。
大夫立即收住了脚步，不过却没有开口说话。有几秒钟的时间他似乎挪不动脚步，然后才继续朝前走。
“那好吧，”他终于开口说道，“先办公事，后叙友情，这话好像是你先前说过的。西尔弗，让我先瞧瞧你的病人。”
他随即进了木屋，朝我冷冷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着手给病人治疗。他看上去神情自若，虽然他不可能不知道，处在这一帮阴险凶残的反叛者中间，他的性命悬于一线。他跟病人唠着闲嗑，仿佛是到了一家普通的英国家庭中出诊似的。我猜想他的这种神态大概对那些人起了作用，他们对他的态度也像以前没有发生过什么过节一他还是那位随船医生，而他们都是些老实本分的水手。
“你的伤恢复的不错，我的朋友，”他对脑袋上缠着绷带的那个家伙说道，“你这条命真是拣来的，你这个脑袋简直是个铁疙瘩。怎么样，乔治，你好些了吗？你的脸色还是那么难看，看来肝功能还是不行。我上次给的药吃了吗？喂，伙计们，他到底吃了药没有？”
“吃了，先生，他真的吃了。”摩根应道。
“你们应该明白，既然我当上了反叛分子的医生一我更喜欢被称为狱医一”利夫西大夫以极其和蔼的口吻说道，“我以我的名誉担保不能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死掉，以便将你们交给乔治国王（上帝保佑吾皇冤和绞刑架。”
那些匪徒们面面相觑，但还是默默忍受了这些击中要害的戏言。
“迪克感觉不太得劲，先生。”一个反叛者说道。
“是吗？”大夫问道，“过来，迪克，把舌头伸出来让我瞧瞧。哼，他要是觉得得劲才叫奇怪呢！他的舌苔是可以吓退法国人。他也害上热病了。”
“这就对了，”摩根幸灾乐祸地说道，“这就是糟踏圣经的报应。”
“就因为像你们所说的比驴子还蠢，”大夫反驳道，“你们连新鲜空气和瘴气、干燥的泥土和传播瘟疫的臭泥潭都辨别不清。我认为一这当然只是我的一种猜想一你们都可能感染上了疟疾。在彻底治好之前，你们可有苦头吃了。你们偏选在沼泽地里露营，不是吗？西尔弗，你可使我开了眼界了。在你们这群人中间，你算得上是个有头脑的，可在我看来，你却连最起码的卫生常识都没有。”
大夫依次给了他们一些药。这些平常杀人不眨眼的叛匪海盗，在接大夫给的药的时候，乖顺得一个个像贫民小学的学童，那场景看上去实在是滑稽可笑。
“好了，”大夫接着说道，“今天的治疗到此为止。现在，如果你们不反对的话，我想和那个孩子单独说几句话。”
说着，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朝我这边摆了一下头。
乔治·梅里正在门口吞服一种很难吃的药，口中乱唾乱啐的，但一听到大夫的请求，他立刻转过身来涨红着脸喊道院“不行！”口中还骂骂咧咧的。
西尔弗用手掌猛击了一下酒桶。
“闭嘴！”他大吼起来，同时将眼睛斜睨着四周，像一头发怒的狮子。随即，他又用惯常的语调说道院野大夫，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你也挺喜欢这个孩子的。我们大伙都欠你的人情，你也看到了，我们其实都挺信服你的，你给我们的药我们都当做甜酒喝了。我有办法，让我来安排吧。霍金斯，尽管你出身并不高贵，但还称得上是一个年轻君子。你能不能以君子的名义向我担保你不会逃跑？”
我爽快地向他作了保证。
“那么好吧，大夫，”西尔弗说道，“请你退到栅栏外面去。你到了那面后，我会将这孩子送到栅栏边上去的，你们可以隔着栅栏交谈。再见，先生，请代我们向特里劳尼先生和斯莫利特船长致。
音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