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宝栏目的寻找柴窑专题节目开始拍摄,程卫东是第一个接受采访的专家。莫雨蝶建议把拍摄和采访地点放在程卫东的私人博物馆。
拍摄节目那天,程卫东穿着一件青灰色的中山装,脚上穿着一双老北京布鞋,看上去随意自如,淡泊宁静。
节目采用了访谈形式来进行,他们让程卫东坐在中间,秦明和莫雨蝶两人则分坐两边。然后在三人面前放了一张明代黄花梨木小方桌,上面摆了一件明朝永乐年间的甜白釉玉壶春瓶,莹润如玉,可以清晰地照出三人的面容。
摄像机开始工作,莫雨蝶对着镜头微笑着进行开场白之后,迅速引入了主题:“我们今天有幸请到了鉴定过柴窑青釉碟的文物专家程卫东教授,请他来为各位电视机前的观众揭开柴窑瓷器的神秘面纱。”
程卫东望着莫雨蝶点了点头后,他面对着摄像机侃侃而谈道:“柴窑创烧于五代时期,是周世宗柴荣御用瓷器,明朝文震亨的《长物志》中对柴窑有‘柴窑最贵,世不一见’的说法,清朝蓝浦的《景德镇陶录》一书则这样描述柴窑为‘滋润细媚,有细纹,制精色异,为诸窑之冠’,这些文献记录都说明了柴窑极为珍贵罕见。”
“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稀缺性已经成为柴窑瓷器一个最大的特点?”莫雨蝶不失时机地发问道。
“你说得一点都不错。”程卫东点头表示了赞同后,他又补充道:“不要说柴窑的整器,就连一块残片都可以说是无价之宝。”
莫雨蝶点了点头,她微笑地指着秦明介绍道:“这一位是我们鉴宝栏目的寻宝人秦明,关注我们节目的朋友们对秦明应该有比较多的了解,现在就请他来谈一谈对柴窑的看法。”
秦明并没有急着开口,他先从一个包里掏出几件瓷器摆放在小方桌上,微微一笑地说道:“昨天下午来到北京后,我到潘家园古玩市场逛了一圈儿,买回了这些瓷器,程教授能不能看一看它们是不是柴窑瓷器?”
秦明刚说完这些话,莫雨蝶就在小方桌底下连续踢了他好几脚,然而他却浑然不觉,继续望着程卫东,显然是等待他作出一个解答。
“这个执壶从造型上看就是明代器型,从时代上来看就错了,这个碗是仿汝窑的,可是釉色完全不对,这件双耳瓶仿龙泉青瓷,但是从这个胎来看就是刚刚出炉的东西,因此这三件瓷器和柴窑都没有任何关系。”程卫东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给出判断之后,他又继续说道,“我相信古玩市场上的每一个摊位上都可以找到所谓的柴窑瓷器,但是它们和真正的柴窑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这些柴窑仿品,为什么会错得如此离谱?”秦明抢在了莫雨蝶前面提问。
程卫东略微沉思之后评论道:“仿品要仿得像都需要一个真品作为参照,而柴窑瓷器只见于历史文献记载而不见实物,它的神秘性使仿照柴窑的人只能根据自己的想象来仿制,结果自然是仿得五花八门,乱七八糟。”
“我们讨论柴窑的特点,两位怎么聊起了仿品?”莫雨蝶笑着问道。她感觉两人的话题已经有所偏离,委婉地提醒他们应该停止继续讨论仿品。
“不。”秦明干脆地打断了莫雨蝶,“自从柴窑拍出天价后,仿品大量涌现恰好说明瓷器收藏界对柴窑极为关注。”
莫雨蝶略微皱了皱眉头,可是此刻是在拍摄节目,她也不好发作,只好转头望着程卫东,希望他能够把话题扯回到柴窑瓷器,而不要去讨论什么仿品了。
“其实秦明是想提醒大家,所谓的柴窑瓷器最大特点并不是我刚才说的稀少,而是假货赝品最多。”程卫东微微一笑之后,他望着秦明问道,“我猜想你拿出几件仿品就是希望大家小心谨慎吧。”
“程教授说的非常对。”秦明笑了笑,又很快地收起了笑容,停顿了几秒钟后他望着程卫东说道,“我们可不可以先假设那件拍出天价的柴窑青釉碟有可能是一件仿品?”
程卫东没有立刻回答,四周似乎一下子变得异常的安静,摄影机前面的红灯闪烁着,画面和声音丝毫不漏地被记录下来。此刻,满脸胡子的摄影师听了这个问题后,竟然也忘记了监控眼前液晶显示屏上的画面,而是把目光聚焦到了程卫东的身上。
“怀疑精神在古玩界永远不能丢,否则一定会碰得头破血流。”程卫东终于开口了,他先肯定了秦明的质疑后,神情才变得凝重起来说,“我和四位瓷器研究专家共同参与了那件柴窑青釉碟的鉴定,鉴定过程中,我们各抒己见,充分交换了意见之后,除了钱立行教授发生意外,我们都在鉴定报告上签了字。”
“您能谈谈当时对这件柴窑的真实看法吗?”秦明追问了一句。
“鉴定报告上的签名已经代表了我的看法。”程卫东平静地说。
莫雨蝶敏锐地意识到,如果两人继续讨论下去,场面有可能会失控。她立即对着摄影机微笑着总结道:“相信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听完程教授和秦明的讨论之后,一定会对柴窑瓷器有了全新的认识,我们鉴宝栏目也会继续带领观众朋友们去揭开柴窑神秘的面纱。”
摄影机停止工作之后,程卫东站了起来拍了拍秦明的肩膀说:“我有几句话想和你单独聊聊。”
秦明跟着程卫东来到了书房。秦明敏锐地注意到了书房的细微变化,紫檀书桌上原来摆放着一件哥窑笔筒,已经换成了一件粉彩笔洗,使装饰素雅的书房透露出几分活泼的趣味来。
两人坐定后,程卫东没有多余的客套话,他望着秦明说:“我曾经回答过你关于柴窑青釉碟的问题,你应该没有忘记吧?”
“我当然不会忘记,你曾经说过对它的真实性有过疑问。”秦明立即回答道。
“你怀疑我当时说过的话?”程卫东望着他的眼睛问。
“不。”秦明摇了摇头说,他诚恳地说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哦,我明白了。”愣了几秒钟之后,程卫东突然点了点头说,“你提出这个问题应该是节目需要,如果我对着摄像机把真实的情况说出来,马上就会形成一个关于柴窑青釉碟鉴定内幕的炒作话题,鉴宝栏目收视率将会获得极大提高。”
秦明自从进入书房开始,表面静定如常,实际上有些忐忑。他料到程卫东将要对他录制节目的表现提出疑问,虽然他早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但是能否让程卫东信服,他没有绝对把握。如今,程卫东自己找到了原因,秦明紧绷的神经放松之后,他用点头的方式赞同了对方的判断。
程卫东站起来踱了几步,他微微皱着眉头,表情显得凝重了起来,显然有什么心事。过了一会儿,他望着秦明说道:“鉴宝栏目虽然能够有效地宣传文物知识,发扬传统文化,毕竟浅薄得如同浮光掠影,甚至是利益驱动下的浮躁,这和文物研究真正需要的精神是背道而驰的。”
“程叔叔是想提醒我什么吗?您不妨直说。”秦明脸上露出了疑惑之情,他不明白为什么程卫东突然批评了鉴宝栏目。
程卫东缓缓地说道:“我希望你不要放弃一位文物研究者的操守,不要因为利益蒙蔽自己的双眼,淡泊宁静才能使你走得更远。”
秦明猛然一惊,这句话显然是向他暗示着什么,那会是什么呢?难道和钱教授有关?程卫东突然从柴窑青釉碟谈到了文物研究者的操守,话题的突然跳跃让他有一些摸不着头绪,可是他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提问。
“雨蝶在外面应该等急了,我们就聊到了这里吧。”程卫东又突然结束了两人的会谈。
秦明点点头,随着程卫东走出了书房,看到莫雨蝶站在一个橱窗前,她正望着一只绘有雉鸡牡丹图案的瓷碗,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人已经走到了她的身旁。
“你对这只碗非常感兴趣啊。”程卫东用轻快的语气说道。
“我今天有幸能够看到宫廷御制的稀世珍品珐琅彩瓷器,如果没有一饱眼福,我这一趟就算白来了。”莫雨蝶说话的时候,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瓷碗,眼睛里闪着欣喜的光彩。
“原来雨蝶也是行家,失敬失敬。”程卫东哈哈一笑后,又指着秦明说,“我们两人已经聊完了,也许你们也有一些话要聊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程卫东径自走了,两人默默地走出了博物馆来到大街上。莫雨蝶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不按规定的拍摄程序做这个节目?”
“我加入鉴宝栏目的时候已经声明过要追求真实,如果一切都按照写好的文案进行拍摄,任何人都可以代替我的位置,又何必让我来当这个无聊的木偶呢?”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有可能会使场面失控,造成不可预料的严重后果?”莫雨蝶显然有些生气了,她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如果你有什么奇思妙想,我希望你能在节目录制之前就提出来。”
秦明望着莫雨蝶气得有些发白的面孔,他没有将自己的设想告诉莫雨蝶。他向程卫东追问柴窑青釉碟真假问题,当然是希望节目播出后引出柴窑真假话题讨论,这样有可能让柴窑买家现身,他就有机会近距离一睹柴窑青釉碟的真面目。
“我明白你非常想见到那件柴窑青釉碟。”莫雨蝶望着沉默的秦明,她的语气早已经缓和下来,“可是你要相信,我会尽一切力量来帮助你。”
她的目光那么温柔,依然和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秦明的心“怦怦”地跳了几下,他移开了和她对视的眼睛,他不想被这双水汪汪的眼睛迷惑,他害怕温柔后面可能隐藏的深不可测。
“谢谢。”秦明用客气而简短的两个字终止了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