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两人伤愈出院,钱思思带着他们去找章麻子。车子沿着一条河流行驶在群山之间,沿途所见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赏心悦目。秦明不禁暗暗赞叹,果然是一方水土造化一方,也许正是当地人对自然环境由衷赞美,才造就了闻名世界的龙泉青瓷。
钱思思一个人坐在后排,她斜斜地靠在柔软的座椅上,把头转向窗外,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陆汉林一边开车一边声讨章麻子没有支付治疗费用的无耻,声明待会儿要好好羞辱他一番,并且重新提出赔偿要求。
大约一个小时后,三人到达目的地,章麻子已经在窑厂门口等候,见车子过来,他大跨步走了过来等在车子的旁边。
“实在不好意思,这几天有一批瓷器入窑烧造,我实在无法分身。”章麻子看着陆汉林沉着脸的样子,他那张黝黑的脸立即堆起了歉疚的笑容。
“痛快点拿出真金白银赔给我们,否则我们冲进去一阵乱砸,那声音一定非常美妙。”
章麻子用力地拍了拍陆汉林的肩膀,然后笑着说道:“我章麻子把话撂在这里,只要今天离开前有一点儿不满意,整个窑厂的瓷器随便你怎么砸。”
“我就爱听这样的话。”陆汉林语气终于缓和了下来,他盯着章麻子的脸诡秘一笑道,“不过话说回来,砸新鲜出窑的瓷器还真没什么意思,我猜窑厂肯定有一些老瓷器,待会儿我不满意了,你给我一件老瓷咱们就算互不相欠了。”
气氛很快轻松了起来,章麻子哈哈一笑道:“窑厂里确实有一些老瓷器,我看咱们待会儿打个赌,如果你赢了就可以拿走一件老瓷。”
“怎么个赌法?”陆汉林眼睛一亮,兴趣盎然地盯着他的脸。
章麻子神秘一笑道:“我看还是先参观窑厂,我相信会有助于你赢得这场赌局。”
陆汉林还想继续讨论如何设赌,秦明制止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不要我把你心急吃亏的事情统统说一遍让你清醒清醒?”
“我倒还真对这些故事感兴趣呢。”章麻子哈哈一笑地望着陆汉林说,“要不现在就说一件?”
陆汉林只是讪讪一笑,章麻子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们已经走进了窑厂的大门,第一间竟然是一个大厅,两边全是陈列瓷器的玻璃橱窗,里面摆放着造型各异的龙泉青瓷,灯光照射之下,青光闪耀,通透如玉,给人一种清新脱俗又高贵典雅的美感。
秦明停留在橱窗前,这些工艺精湛,艺术水准一流的瓷器使他的心猛然一震,他几乎不敢相信一个小窑厂能够烧造出如此精美的青瓷。
钱思思见秦明看得出神,她站在一旁评论道:“这些瓷器烧造得的确精美,可是终究是缺少了一些古意。”
秦明惊讶地望着她,他没有想到钱思思竟然能够一针见血点破这些精美瓷器致命缺点。
“不愧是钱教授的女儿。”章麻子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后,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领着三人继续往前走。
还没有走几步,一位怒气冲冲的老人迎面而来。秦明心头不由一紧,这位老人就是那天见过的老窑工,此时他满面怒容,显然是冲着他们而来。
章麻子看到老人后,他赶紧迎上去赔笑道:“爷爷您怎么来了?窑厂里一切有我呢,你不用担心。”
“咱们章家窑厂迟早就要毁在你手里。”老人对他怒目而视,然后痛心疾首地喊道,“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整天替你提心吊胆。”
秦明望着老人愤怒的目光,明白他并不欢迎他们的到来,他赶紧说道:“我对前几日破坏了祭窑活动表示万分歉意。”
“他们给窑厂带来了不祥之兆,今天你带他们来这里干什么?”老人没有因为秦明主动道歉而平静,他反而更加激动地质问起章麻子。
秦明默然了,他非常清楚祭窑活动在窑工心目中神圣而庄重的地位,此刻老人没有拿着棍子把他们打出去已经是幸运的了。
“祭窑只是一个仪式罢了,烧造瓷器最终讲究的是科学,您那一套不行了。”章麻子望着老人家说道。
“你和我谈科学?”老人显然更加生气了,他大声嚷嚷道,“如今所有窑厂都采用了电窑烧造瓷器,你却不思进取,居然恢复了一千多年前用柴来烧造瓷器,你这样的做法也配叫科学?”
章麻子一时语塞,电窑烧造瓷器确实成为了主流,只要打开电闸,窑里温度能够迅速达到一千多度,而且窑内需要的温度控制和调节也极为方便,不再需要窑工凭着几十年烧窑积累的经验来判断火候温度,瓷器的生产效率大大提高。
章麻子只好笑着对老人说:“他们听说我们章家生产的瓷器物美价廉,大老远赶过来采购的,您如果不让他们进瓷厂亲自看一看,他们可要去别家了。”
“什么?”陆汉林一听,他大声嚷嚷道,“你听谁说我们是来采购瓷器的?”
老人稍稍缓和的神情立刻又严峻了起来,秦明赶紧说:“我们的确想比较一下哪家瓷器生产的好,只要东西好价格不是问题。”
“章家世世代代从事陶瓷制造,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家的瓷器比得上我们。”老人对秦明的话显然是不屑一顾。
“耳听是虚,眼见为实。”钱思思淡淡一笑说道。
“钱丫头,你以为我在吹牛?”老人看着钱思思,眼里透露着慈爱的目光。
钱思思挽住他的手臂说道:“我来过窑厂好多次,当然知道章老爷子烧的瓷器无人可比,可是现在您已经把烧窑的事情全部交给了章大哥,谁知道他能不能把瓷器烧好?”
“你!”章麻子指着钱思思的鼻子质问道,“你到底站哪一边?”
钱思思只是嘻嘻一笑,老人望着章麻子说:“我今天来到窑厂就是因为不放心,特地赶过来看看你第一次亲自烧的瓷器怎么样!”
“我不会让爷爷失望的。”章麻子毫不犹豫说道,脸上充满着自信。
“耳听是虚,眼见为实。”老人说完后就转过身,微微驼背的身子缓缓向前移动,其他人便跟着老人往前走。
几个人跟着老人来到了窑场,只见一些工人已经开始把瓷器从窑里面搬出来。秦明知道搬出瓷器前需要让窑冷却一天一夜,可是此刻站在窑前,依然感觉到热气扑面而来,所有搬运瓷器的工人也穿着厚厚的衣服,戴着厚厚的手套,防止被烫伤。
一件件晶莹如玉的瓷器摆上桌子,噼噼啪啪的开片声依然不绝于耳。秦明俯下身子仔细地看了起来,看了几件之后,他的神情越来越凝重。钱思思跟在他的身后,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怀疑眼前的一切。
“啪!”瓷器碎裂的声音让秦明和钱思思猛然一惊,他们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章麻子手里握着一把锤子,把一件梅瓶砸得四分五裂,碎裂的瓷片散了一地。
秦明有些疑惑地望着闪耀着刺眼白光的瓷片,章麻子看到了他疑惑的神情,淡淡一笑道:“为了保证章家瓷器的品质,必须把这些有瑕疵的砸掉。”
秦明沉默了,他清楚古代进贡给皇家御用的官窑瓷器,每一次开窑之后,都要把有瑕疵的瓷器砸碎破坏,从而保证送到皇宫的每一件瓷器都是独一无二的珍品。然而,千百年之后的今天,章麻子为什么对自己生产的瓷器如此严格要求?每砸掉一件瓷器,都是一种损失。
秦明望了一眼老人,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观看瓷器上,似乎对瓷器碎裂之声充耳不闻,显然他并不反对章麻子此时的行为。
章麻子又把锤子递到了秦明手上说:“只要有看不顺眼可以随便砸。”
他虽然说得轻松,实际上没有这么简单,这其实是章麻子给他出了一道考题,他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看一看秦明的眼力到底怎么样。
“既然如此。”秦明淡淡一笑,他望着章麻子的眼睛问道:“只要看着不中意就可以砸,你可不要心痛啊。”
“砸,我只要留下精品。”章麻子没有任何犹豫地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