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天的祭拜活动打翻了香案，三牲祭品滚落于地，这正预示着祖师爷怪罪他们，不接受他们的贡品。香案上的瓷器被打碎，更预示着新窑无法烧造出好瓷器。
“打！狠狠地把他们打一顿！”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之后，人群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般愤怒的吼叫，众人一拥而上，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两个人的身上。
“你们这是犯罪！”陆汉林发出一声大喊后，不仅没有让他们停止殴打，反而打得越来越猛烈，他嘴里的喊叫也变成了一声声痛苦的哀嚎。
鲜血从鼻腔喷涌而出之后把秦明整张脸都染成了红色。然而，他们似乎没有解恨，继续拳打脚踢，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使秦明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住手，你们赶紧住手！”迷迷糊糊之中，秦明听到了一个声音喊起来。
众人都停了下来，秦明试图睁开眼睛，可是他的眼睛变得非常肿了，因此不管他怎么努力，他的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细小的缝隙，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秦明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他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然后脑袋一歪就晕了过去。
秦明缓缓睁开眼睛时，竟然发现一张布满麻坑的脸正注视着自己，他心头一惊，连忙准备坐起来，可是刚刚移动了一下，剧烈的疼痛便使他的额头上冒出了几滴冷汗，他尝试了几次之后不得不放弃无谓的努力，然后大声喘着粗气。
“千万别激动，别激动，我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满脸麻坑的章麻子站在床边，他连忙用手做出一个往下按压的动作，洁白的床单安静了下来，不再上下起伏。
“思思在哪里？”秦明浑身颤抖着喊出了这个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他感觉自己的脖子很不舒服。
“她一会儿就回来，一会儿就回来，你千万千万不用担心。”章麻子见秦明情绪激动，赶紧补充道，“我和思思早就认识了。”
两人的目光对视了几秒钟，除了歉意之外，秦明没有从章麻子眼睛里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忐忑不安的心情才逐渐平静下来。
章麻子不等发问，他又说道：“思思这些天一直都在我们窑里，她要看瓷器从原料、拉坯、上釉和烧造的整个过程，简直和当年的钱教授一个样子，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钱教授曾经来过这里？”秦明对钱思思的担心刚刚放下，新的疑惑又产生了。
“大窑村是龙泉青瓷重要产地，像钱教授这样的瓷器专家进行实地考察几乎每天都有。”章麻子脸上浮现出了自豪的笑容。
秦明不禁点了点头，许多人可以把理论知识讲得头头是道，可是当一件真正的瓷器摆放在面前时往往无从下手，正是因为没有实践的磨练。他曾经多次跟随钱教授实地考察瓷器的生产地，比如江西景德镇、河北磁州窑，他清楚钱教授的研究正是把理论知识和实践考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种学习研究方式让秦明收获非常大。
两人谈到瓷器，谈到钱教授，秦明紧张的心情终于放松不少。他的鼻子似乎灵敏了不少，闻到消毒液的味道不禁令他皱起了眉头。
“我不喜欢医院的气味。”秦明望着章麻子摇了摇头说。
章麻子尴尬地笑了笑，此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秦明循声望去，看到钱思思走了进来，她缓缓走到床前关切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虽然感觉有点疼痛，但我想不碍事的。”秦明摇了摇头说。
钱思思瞪了章麻子一眼，他赶紧解释道：“医生检查过了，只是一些肌肉挫伤，问题不是很严重，很快就可以出院。”
“你们下手竟然这么狠，万一打死人怎么办？”钱思思的怒气显然没有这么容易就平息下来。
章麻子嘴里咕嘟了几声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秦明却摆了摆手说道：“祭窑过程中打碎瓷器是犯了极大的禁忌，我理解他们因为此事而产生的巨大的愤怒。”
“打碎几件瓷器又怎么了？那叫碎碎平安！现在是什么年代了，烧制瓷器还讲究这个封建迷信？科学，烧制瓷器需要讲究科学。”钱思思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后，章麻子竟然无言以对。
“思思你说得太好了。”陆汉林推开病房的门，他一瘸一拐地走到章麻子面前说道，“我们被莫名其妙狠狠地打了一顿，这一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我会为两位承担所有医疗费用。”章麻子赶紧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误工费、营养费全都包了。”
“精神损失费怎么算？”陆汉林盯着章麻子问道，他的表情明确无误地警告对方这件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
“还要精神损失费？思思你倒是说一句公道话，我已经非常有诚意地解决这件不愉快的事情，他们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章麻子求助地望着钱思思说道。
“活该。”钱思思瞥了他一眼说道，“如果这次你不接受一点教训，以后就会不知闹出多少大的事情来。”
“他们是你的朋友，难道我章麻子就不是你的朋友？”他气呼呼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你可要一碗水端平，否则我心里不服，如果钱教授在这里，我相信也是会站在我这一边。”
秦明刚才就想和章麻子谈一谈钱教授，却被钱思思的到来打断了，此时章麻子再一次提到了钱教授，他要抓住这个话题谈下去就必须赢得章麻子的好感，于是秦明说道：“我们破坏了你们隆重的祭窑仪式实在是不好意思，只要我们治愈出院就行了，赔偿什么的就不要再提了。”
章麻子听完后，竖起大拇指赞叹道：“你是一个明白人。”
秦明淡淡一笑后望着他说：“你能不能告诉我，钱教授来龙泉具体研究什么？”
“你果真想知道？”章麻子望着秦明嘿嘿一笑道，“等你出院之后，我请你到窑厂看一看，如果你看得明白，我什么都不用说；如果你看不明白，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秦明愣住了，章麻子又转过脸对钱思思说：“你留下来照顾他们，不必再往窑洞那边跑了，你需要的答案等着他来替你解答吧，我有事情先走了。”
章麻子说完后，他没有在意三个人脸上的惊讶表情，径直朝门口走去，直到门轻轻关上后，秦明才回过神来，他一边琢磨着章麻子的话，一边疑惑地望着钱思思。
钱思思却转过了头，显然她并不想面对秦明询问的目光。秦明明白她的心意，他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样突然失踪好几天，电话也联系不上，我们都很担心你。”
“只是出来比较匆忙，忘记带手机充电器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钱思思作出解释之后，她不无得意地补充道，“你也许知道我最喜欢一个人旅行，独自走过许多地方，更何况龙泉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你这一次是旅行吗？如果是研究瓷器遇到问题你可以和我一起探讨，有需要出远门实地考察研究更要叫上我，以后不准这样不打招呼就失踪好几天。”秦明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感觉胸口隐隐疼痛，停顿了几秒钟后他又补充道，“程教授也很关心你，他让我有你的消息立即通知他，你忍心让一位长辈替你担心？”
钱思思沉默着没有说话，她的目光望着窗外，只见灰蒙蒙的天空下，一群灰白色的鸽子迅速从窗口掠过，留下一串欢快的叫声。
“你瞒着我们来龙泉一定和钱教授有关系。”秦明的声音打破了病房里的静默。
钱思思惊讶地望了一眼秦明之后，她默默地走到了窗前。陆汉林看了看两人，大声说道：“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吧，都藏着憋着干什么？”
“好吧。”钱思思突然转过头来，望着秦明说，“我随便翻阅父亲的笔记本时恰好看到他记录的龙泉之行的见闻和感受，非常感兴趣，可是笔记本突然被盗了，我就只能循着他的脚步自己来看看了。”
“是这么回事呀？你也可以让我们陪着你一起来呀。”陆汉林轻松地笑了笑说。
她朝着陆汉林淡淡一笑，秦明却摇着头追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来龙泉是为了寻找什么答案？”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钱思思的身体突然抖动了一下，她咬了咬牙之后盯着秦明的眼睛问道：“父亲的死并不是意外，对不对？”
秦明没有料到她不仅回避了自己的问题，反而提出了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秦明对钱教授突然遭遇车祸心存怀疑，然而也仅仅只是怀疑而已，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钱教授死于谋杀，因此他从来没有把心中的怀疑直接告诉钱思思，这样做除了增添她的忧虑之外没有任何意义。他没有想到钱思思居然隐藏着和他一样的怀疑。
一股心酸的感觉忽然涌上秦明的心头，她不再是那个心无城府，无忧无虑的师妹了。
“我会让真相水落石出的。”她坚定地说着，又把脸转向了窗外，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之后，无声地从十楼往下坠落。
陆汉林瞪了秦明一眼之后，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试图安慰她。秦明望着她的轻轻颤动的身子，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