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打击的最重要之处,是让杨辅清明白了,如果清兵真的要集中精神对付他,他还真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现在幸亏各处的太平军、天地会等搞得清军没有头绪,万一等他们腾出手来对付他,他可就麻烦了。
杨辅清要重新考虑自己的去向了。
杨辅清痛恨大清,因此自然不会投降清军。他想重新回到石达开的队伍,又心有不甘。
如果石达开还是太平军的通军主将,那他倒是可以的。在他的眼里,太平天国终究是个比石达开要厉害的靠山。现在石达开几乎可以说已经和太平天国分道扬镳了,到底是太平天国可靠,还是石达开可靠,还真是让他费尽了思量。
石达开无疑是个勇将,但是在他的眼里,石达开却没有杨秀清的霸气和天王的王者之气——他是个帅才,然而离开太平天国能否成事,还真是没法说。
洪秀全经过天京事变,元气大伤,虽然现在有些恢复,但是清军几十万大军环伺天京,天京能否突破这层层包围,还真是不可预料。
就在杨辅清犹豫不定的时候,洪秀全派的眼线陈聪,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派上了用场。
陈聪是杨辅清的亲信幕僚。杨辅清有事常跟他商量。杨辅清说到了眼前面临的抉择,这个陈聪笑了笑,说:“在太平天国,你是国宗,是东王的弟弟,还是太平天国的木天燕,如果跟了翼王,这些都没有了。况且天京正是用人之际,您作为国宗,又是勇将,必受重用。您在翼王手下最多能做到丞相,无法成为王爷,在天王手下,则有可能成为王爷。更何况,现在太平天国已经有了家业,翼王现在还居无定所,不过一流寇。您投奔他,必定也跟着东奔西逃,还不如蹲在福建呢。”
杨辅清想了想,说:“你说得是有道理。只是天王曾经杀了东王,我是东王的弟弟,却不知道天王会不会因此疑忌我呢。”
陈聪对杨辅清说:“天王这人是个豁达之人。何况东王的事儿跟你毫无关系,你们又不是亲兄弟,据我对东王的了解,他不会因此对您有所猜忌。”
这个陈聪看看杨辅清有些动心,就派人暗中送信给天王,让他赶紧趁机拉拢这个杨辅清。
天王自打走了石达开,也是求贤若渴,马上派了差官过来,加封杨辅清为木天义,并为中军主将。
这一下子打动了杨辅清。这时候,他又听到了石达开进攻衢州失利的消息。衢州没打下来,也就意味着石达开拿下杭州,并以此为根据地,策应天京的想法落空。石达开因此前途更加晦暗。
杨辅清拿定主意后,马上组织人马回师天京,一路冲破清军重重围堵,回到太平天国的疆域去了。
他前脚刚走,清兵后脚就占领了他抛下的城池。等石达开带着人马千里迢迢疲惫不堪地来到福建,本以为会受到杨辅清的欢迎,没想到的是,欢迎他们的是清兵的追杀。
石达开派了哨探打听,才知道这个杨辅清竟然一声不吭地带着人马回转天朝了。
石达开无暇叹息,只得带着人马重新攻打城池。好不容易打下了福建作为容身之地,没想到却在这里陷入了令人绝望的境地。
福建本来就是个贫瘠之地,杨辅清来搜刮一番,走了;清兵来了又是一顿四处劫掠;清兵被石达开的太平军打败后,能带的就带走,不能带的就一把火烧光。老百姓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也是光杆没毛,一个个穷得恨不得吃人。
石达开只得派人四处征粮。
福建人彪悍,团练也很凶猛,况且征粮本来就是个半强制的营生,很多征粮的太平军几十人一起出去,就永远消失了。军中无粮,军卒常常需要添加野菜充饥。士兵中很多人是各种江湖流派,他们当兵就是为了饷银和吃饭。现在别说饷银了,吃饭都成了问题,还常常要饿着肚子打仗,更主要的是,现在看起来前途渺茫。这些江湖老油条怎么会干这种赔本还不赚吆喝的生意?于是很多人就一群一群地开溜。
清兵干脆在城外石达开的营房不远处招兵,这些士卒偷偷从太平军的营房走出来,走不远就是清兵的营房。过了几天,他们就会吃得饱饱的,穿着崭新的清军服装出来跟太平军作对。
国宗石镇吉带着几个兄弟来找石达开,劝他回天京。石镇吉认为,他们孤军深入,失去天国军队的呼应,此为兵家大忌。现在清兵倾全国之精兵,都来围剿石达开部。福建又缺吃少穿,长此以往,恐怕前景堪忧。
石达开自然不想回天京。如果说在安庆他还有点想回去的心思,现在却一点回去的心思也没有了。
自己的每次行动都要向天王禀告,获得天王同意后,他才行动。而天王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差官通知他,降低他的称号。石达开太了解天王了,他这是在以此向太平天国诸将士和他石达开表明,他天王离了石达开照样能玩转天国,石达开在天国的地位和影响越来越小。
这样,是让别的将领看到希望。也是在释放一个重要信号,现在的天国不太欢迎石达开了。
特别是天王拉拢走了杨辅清,给了石达开当头一棒。石达开没有拆天王的台,天王却用封官加爵,拉走了杨辅清,让危机中的石达开失去了唯一的一块可休养之地。
比较重要的一条是,天王分封五军主将(杨辅清为中军主将),已经实际上撤销了石达开通军主将的封号。也就是说,在天王和太平天国诸将的眼里,他已经不是可以号令诸位将领的那个翼王了。
这实际上已经表明了天王的态度。一身傲骨的石达开怎肯现在回去?
石镇吉却认为无论如何,他只要回去,他还是太平天国的唯一的一位王,是天王的“七弟”,终究比现在处境要好。
石达开跟石镇吉吵了一架。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几天后,石镇吉竟然带着本部人马,也不跟石达开打招呼,就弃他而去。
4、巧救韩宝英
清军越来越多。
因为父亲去世丁忧在家的曾国藩重新被朝廷启用,他正从各处调集兵马,企图和福建的绿营兵会合,把石达开部消灭在邵武。
石达开的兵马从近十万人,只剩下了不到四万。石达开看福建不是可以久待之地,决定撤出福建。
石达开率部经过福建江西边境的泰宁、宁化等县。一路上山路崎岖,异常难走。大军缺衣少粮,偶尔出现的野物都能引起众人的哄抢。清军一路围追堵截,石达开指挥人马左冲右突,拼死抵抗。
在宁化一侧的山里,他们遭遇到一股清军小部队。清军小部队大概只有七八百人。他们埋伏在山里,蓄势以待。前锋张遂谋带着这支疲惫之师来到他们伏击圈。清兵选择的伏击地是一个陡峭的小山坡,太平军来到山坡下,刚好躺着或者坐着休息。在他们上方的清军待他们放下了武器后,开始对他们发起了攻击。
火枪、弓箭雨一般落下,很多太平军还保持着躺着的姿势,就真的去了天国。第一拨攻击后,仓皇的太平军赶紧转身还击。清兵居高临下,随便扔一块石头,就有可能要了太平军的性命。
在丢下了近一千具尸体后,张遂谋指挥一部分人马从两侧摸上去。清兵抵抗了一阵,看看太平军越来越多,才秩序井然地撤退。
太平军连追击的力量都没有了,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安全撤离。
咸丰八年(1858)九月,太平军攻占了清军兵力比较空虚的瑞金,十一月攻占南安。终于到了富庶之地,太平军有了喘息休整的机会。
在南安过了新年,太平军召开军事会议,确定了进军四川的方针大计。旋即,太平军放弃了富饶的赣南,兵分两路,突袭湘南。
傍晚,石达开带领的一支人马走到湖南南部桂阳山区。按行军计划,他们要在天黑前赶到前面的一处平原地带,才能安营休息。正在急行军中,前面的士兵突然不走了。
宰辅曾锦谦打马跑到前面看了看,回来对石达开说:“前面路中有一个女子,可能饿昏了,我让他们给她点吃的,把她抬到路边。这种事多了,晚上露水一下人就醒了,有吃的也饿不死。”
石达开摇头,说:“一个单身女子跑到这里,肯定是遇到了难处。况且在这山林野外,土匪遍地,夜晚也正是野兽出没的时候。即便是一个青年壮汉,也不敢夜里进这山林,把她一人扔在这里,恐怕不妥。让大军稍歇,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也许顺便能知道一些军情呢。”
两人来到队伍前端。姑娘已经被挪到了小路边,人还在昏迷中,没醒过来。
石达开让人喊来随军郎中。郎中试了试脉搏,说:“翼王,这女子脉搏羸弱……应该是极度劳累所致。身体没有大碍,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就可。”
郎中掐这个披头散发,衣服破烂的女子的人中,女子慢慢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看到穿着铠甲一身戎装的石达开等人,先是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就想爬起来。但是,因为浑身无力,她动了好几次身体,都没成功。
郎中说:“姑娘别动。你身体太虚弱,先喝点水,躺会儿才好。”
女子喝了几口水,活动了一下身体,突然朝着石达开等人就跪下了,哭着说:“官爷,你们可要给我父母报仇啊!”
大家一愣。石达开知道这女子是错把他们当成进山的官兵了。但是为了不让姑娘恐慌,他没有解释。
曾锦谦说:“姑娘先别哭,你告诉我,你是哪里人?怎么到了这山里?”
女子捂着嘴巴,好像尽量不哭出声来。石达开看样子,就知道这姑娘是有很多的冤屈。并且看这姑娘,虽然衣服破烂蓬头垢面,眼神却很清澈,举止也不是普通的村野丫头,倒像是读书人家的女孩。
女孩子憋了一会儿,终于把想哭的劲头憋了回去,说:“官爷,我是山下村子里人家,我叫韩宝英,我父亲韩宝忠,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保长说长毛要来了,让我们找地方避一避,我父亲就和几户人家一起躲到了这山里。没想到……呜呜……没想到……”
女子本来很流利地说了几句,突然又憋不住了,呜呜哭起来。曾锦谦看看天色越来越晚,有些急了。乱搓手,却没法说什么。
石达开等韩宝英哭了几声,才说:“姑娘,这天色晚了,我们也要赶路,要不你跟我们一起下山如何?这山里有土匪,还有各种野兽,很不安全。”
韩宝英虽然在哭,但是也听清了石达开的话。让大家没想到的是,石达开话声刚落,韩宝英不哭了,很坚决地说:“官爷,我不走,你们也不能走,你们是官府的军队,你们……要为我报仇。”
韩宝英把太平军当成清军了。曾锦谦刚要纠正,石达开阻止了。问:“好。姑娘你说你有什么仇,如果此仇该报,我肯定替你报仇!”
韩宝英朝着石达开就要磕头,被石达开拦住了:“姑娘别这样,时间紧迫,请说你有何仇。”
韩宝英说:“几天前,我们一家人刚刚睡下,突然有人拍门。我爹爹以为是一起进山的村邻,就开了门。没想到……进来了一伙土匪。他们抢光了家里的东西,还……还杀了我爹妈。村子里的人家大都被杀了。呜呜,他们是一群畜生,好狠啊。他们还……把我抓到了山上。我是趁他们疏忽,跑了出来……我想报仇,我……我没那本事。老天爷有眼啊,让我等到了官爷……”
韩宝英终于说完,似乎放下了包袱,自己马上“呜呜”哭成了泪人。石达开虽然外表声色不动,但是两道浓眉已经竖了起来。曾锦谦知道翼王愤怒了,就提醒他说:“翼王殿下,天不早了。大军不能耽误行程啊。”
石达开想了想,蹲下身,继续问韩宝英:“姑娘,你知道土匪住在哪里吗?他们有多少人?”
韩宝英一听这话,不哭了,抬起泪眼,看着石达开,说:“他们有十多个人,住在右边的山头上。”
石达开点头,说:“好。我要是派人给你父母和乡亲报仇,你能带我们去吗?”
韩宝英猛然站起来,说:“我当然能!”
石达开对曾锦谦说:“你让人带大军先行。找一支小队,把那些土匪给我抓来!”
韩宝英骑在马上,带着曾锦谦的一队人马上了山。大队人马过了还不到一半,曾锦谦就带着人回来了。十多人被他们当场杀了几个,就带回两个。
石达开问韩宝英,这两个土匪怎么办。两个土匪直磕头,求饶命。他们看出这帮人是太平军,当场表示他们愿意参加太平军,为太平天国效命。
韩宝英听说石达开他们是太平军,是她口中说得“长毛”,而不是官爷,也害怕了。瞪大了眼睛:“你们……是……长……是……”
石达开接话说:“呵呵,没错,我们就是你说得‘长毛’。不过,我们不像你们的保长说的那样,我们不抢老百姓的财物。我们跟你和你的父母一样,都曾经是贫穷农民,我们是不愿意受官府的欺压迫害,才起来反清的。韩……宝英,太平军是对所有欺负老百姓的人毫不客气的人,你说吧,把这两个畜生怎么办?”
两个土匪吓得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求饶。说他们也是穷人,过不下去了才当了土匪,如果太平军早早来,他们就当了太平军了,让这位官爷给他们一个机会。
石达开厉声说:“杀人偿命自古如此!你们既然是穷人,就更不应该去杀穷人!如果你们有骨气,就应该去反抗官府,如果你们没骨气,那就老老实实想法子讨生活。杀人抢劫,是畜生才能干出来的勾当,我石达开绝对不要你们这样的畜生当我的兵。”
韩宝英和土匪都听说过石达开的名字。韩宝英张大了嘴巴:“您……是石……石……”
石达开说:“我是石达开。专杀贪官污吏和欺负老百姓的畜生的石达开。小姑娘,这两个杀了你父母的土匪你说怎么办?”
韩宝英看了看这两个要吓瘫了的土匪,带着哭声说:“杀了他们。我要给我父母和乡亲们报仇!”
为了不再刺激韩宝英,石达开让兵卒把在两个土匪拉到远处杀了。听到两个土匪的惨叫,韩宝英终于痛哭失声,朝着天空喊:“爹、妈,太平军给你们报仇了,爹、妈,你们安息吧。”
然后,石达开和曾锦谦带着一队人马,随着韩宝英进了他们居住的小山坡。小山坡下有几幢小茅屋,但是已经人去屋空,都没有了人。有的人家的茅屋里还有做好的饭菜,有的床上的被子叠得好好的,好像人刚出门了一样,但是屋框木头上一片片发乌的血迹,还有突然发现的残肢,都能让人想象到,几天前这里曾经发生过多么惨烈的一幕。
这里总共有六户人家。有四户的茅屋外,都有一个隆起的土堆。韩宝英看到自己家茅屋外也有一个土堆,就说那应该是父母的坟墓。去屋里找了找,果然只见片片血污,不见尸体。
显然是有没被杀死的乡邻,把被杀的人葬在了他们家的茅屋外。韩宝英趴在土堆上哭了一会儿,就给石达开跪下了,说要把父母的尸体移回村里的祖坟。
石达开满口答应,马上让士兵把韩宝英父母的尸体从坟里刨出来,用被子卷了,安排曾锦谦带着一小队人马去处理此事,让他们明天一早赶到宿营地集合。
第二天一早,曾锦谦率众赶了回来。随着他赶到军营的,还有清丽出众的韩宝英。韩宝英随着曾锦谦,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石达开营帐,看到石达开,纳头便拜,说:“韩宝英叩见翼王。感谢翼王为我父母报仇,并帮我安葬父母。小女子从此无牵无挂,也无处可去,愿从此跟随翼王,当牛做马只求给一口饭吃。”
这女子要跟着太平军走,这可让石达开始料未及,他想了想,说:“小姑娘,太平军是要行军打仗的。你跟着我们走,要吃很多苦,你最好还是想个办法,投亲去吧。”
韩宝英一看这个威武的将军不肯松口,急了,边擦眼泪边说:“翼王,我只有一个姐姐,现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村子里的人都快跑光了,我到哪里投亲去?您若不收留我,我只好……呜呜……”
石达开看着昨天还满腔仇恨的小姑娘恢复了少女的柔弱和纯真,不由得笑了笑,问曾锦谦:“村子里真的没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