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跟我的警卫栗色小马出游在外、天气异常地热,我请求它让我在附近的一条河里洗个澡。它同意后,我立刻脱得精光,然后慢慢地走进了河里。这时正巧有一只母“野胡”站在一个土堆的后面,她看到这整个过程后,一下子欲火中烧,就全速跑过来,在离我洗澡处不到五码的地方跳进了水里。我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小马那时正在远处吃草,想不到会出什么事。她以一种极其令人作呕的动作将我搂进怀里,我就拼着命大声叫喊;小马闻声奔来,她才松手,可还是恋恋不舍。她跳到了对面的岸上,我穿衣服的时候,还一直站在那里死盯着我直叫。
我的主人及其家人都把这件事引为笑谈,我自己却感到非常耻辱。既然母“野胡”把我当成自己的同类,自然就对我产生了爱慕之情,我可再也不能否认我浑身上下无处不像一只真正的“野胡”了。那畜生的毛发也不是红的,而是像黑刺李一般黑,面貌也并不像其他“野胡”那样叫人厌恶,我想她的年龄不会超过十一岁。
我在这个国家已经生活了三年,一直努力地了解熟悉当地居民的风俗习惯。
因为这些高贵的“慧”生来就具有种种美德,所以它们的伟大准则就是培养理性,一切都受理性支配。它们的理性因为不受感情和利益的歪曲和蒙蔽,所以立即就让你信服。我记得我好不容易才使我的主人明白“意见”这个词的意义,也好不容易才使它搞懂为什么一个问题会引起争议,因为理性教导我们,只有我们确认的事情我们才会肯定或者否定,不知道的事,无论肯定或者否定都做不到。所以争议、吵闹、争执、肯定虚假、无把握的命题等等都是“慧”中闻所未闻的罪恶。
友谊和仁慈是“慧”的两种主要美德,这两种美德并不限于个别的“慧”而是遍及全“慧”类。从最遥远的地方来的陌生客人和最新近的邻居受到的款待是一样的。不管它走到哪里,都像到了自己的家一样。它们非常讲礼貌,可是完全不拘泥于小节。它们绝不溺爱小马,教育子女完全以理性为准绳。我就曾经看到,我的主人爱抚邻居家的孩子跟爱抚它自己的孩子是一样的。它们遵循大自然的教导,热爱自己所有的同类;有些人德行更高一点,但只有理性才能把人分为不同的等级。
母“慧”生下一对子女后,就不再跟自己的丈夫同居了,除非是偶然出事故,其中的一个孩子夭折,但这样的事很少发生,只有在那样的情况下它们才再同居。要么就是别的慧”遭遇了这种不幸而它的妻子又已经不能生育,这种时候其他某一对夫妇就会将自己的一个孩子送给它,然后它们再同居,一直到女的怀孕为止。但是培养做仆人的下等“慧”可不受这种严格的限制,它们每对夫妇可以生三对子女,这些子女日后也到贵族人家充当仆人。
在婚姻这件事上,它们非常注意对毛色的选择,这样做是为了避免造成血统混乱。男方主要是看重他的强壮,女方则看她是不是美丽;这倒并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防止种族退化。如果偶有女方力气过人,就找一个漂亮的伴侣配给她。它们对求婚谈情说爱、送礼、寡妇得丈夫遣产、财产赠送等等一无所知,它们的语言中也没有可用来表达这些概念的专门术语。年青夫妇的结识和结合全由它们的父母和朋友来定夺;它们每天都看到有这样的事,并认为那是理性动物必要的一种行为。婚姻受到破坏或者不忠不贞的事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夫妇俩像对待它们碰到的所有同类一样,相互友爱、相互关心着度过一辈子,没有嫉妒,没有溺爱,不吵架,舒心满意。
它们教育男女青年的方法令人敬佩,很值得我们效仿。孩子们在十八岁以前,除了某几天之外,一粒燕麦也不给吃,牛奶难得喝那么几次。夏天,它们早晚各在户外吃两个钟头的青草,父母同样在一旁监督。不过仆人吃草的时间比它们的一半还少;仆人们将大部分青草带回家去,不干活最空当的时候就拿出来吃。
节制、勤劳、运动和清洁是青年男女都必须攻读的课程。我的主人认为我们除家务管理方面的一些功课外,对女子的教育和对男子的教育不同,实在太荒唐了。它说的很对,这样我们的人就有一半什么事也不能做,只会把孩子一个个生到这个世上来。将我们的子女交给这么一些无用的动物去照看,就更足以证明我们的残忍。
但是“慧”却要训练它们的孩子在陡峭的山坡上来回奔跑,或者在坚硬的石子地上奔来奔去,它们以此来锻炼孩子们的体力、速度和毅力;跑得浑身出汗时,就命令它们一头扎进池塘或者河中。一个地区的青年每年有四次机会聚到一起,表演它们在跑、跳以及其他体力和技巧方面的本领,大家用赞美的歌曲来歌颂男女优胜者。在这样的节日里,仆人们就会赶着一群驮着干草、燕麦和牛奶的“野胡”到表演场地去给“慧”享用;东西送到,那些畜生马上就被赶了回来,兔得它们在会场上吵吵闹闹。
每隔四年,在春分时节,要举行全国代表大会,是在开会地点离我们家大约二十英里的一片平原上,会议要连续开五六天。会上它们要了解各地区的情况,它们的干草、燕麦、母牛、“野胡”是富足有余呢还是短缺不足?无论哪里缺少什么,大家全部同意全体捐助。会上孩子们的调整问题也可以得到解决。例如说,一个“慧”有两个男孩子,就可以同有两个女孩子的“慧”交换一个;如果有孩子出事故死亡了,而母亲又已过了生育的年龄,大家就来决定哪家再生一个来补偿这一缺损。
在我离开这个国家三个月之前,它们召开了一次全国大会。我的主人作为我们这个地区的代表参加了大会。在这次会议上,它们对一个老问题进行辩论,实际上那也是这个国家自古以来仅有辩论的一个问题。
辩论的问题是院要不要把“野胡”从地面上消灭干净。一位主张消灭的代表提出了几个很有力并且很有份量的论点。它认为,“野胡”是世上最肮脏。最有害、最丑陋的动物,它们最倔强、最不可驯、最恶毒、最爱捣鬼。如果不时时加以看管,它们就会偷吃“慧”母牛的奶,把它们的猫弄死吞吃掉,操坏它们的燕麦和青草,还会干出许许多多别的放肆无礼的事来。它注意到了这么一个流行的传说院“野胡”在这个国家并不是一向就有的,而是许多年前忽然就有这样的一对在一座山上出现了。至于它们是由太阳晒着烂泥生出来的还是海里的淤泥和渣滓变来的,则永远无从知晓。后来这一对“野胡”开始繁殖,短时间内它们的后代越来越多,以致遍布全国,上下为害。“慧”为了除此一害,曾举行过一次大狩猎,终于将全伙“野胡”包围了起来;它们将大的“野胡”杀死,每个“慧”只留两只小的养在窝里,驯养它们拖拉或者肩背东西。本性这么野蛮的动物能驯服到这地步,也算是难能的了。这一传说看来很有道理。当地居民还忽发奇想,想用“野胡”来为自己服务,结果十分轻率地忽略了对驴这一种族的培养。驴这种动物文雅、温顺、规矩,容易养,也没有任何难闻的气味,虽然身体不如“野胡”那么灵活,但干活的力气还是足足有余的。假如说它们的叫声不大好听,可比起“野胡”那可怕的嚎叫来,总还是要好得多。
另外几个代表也发表了相同的意见。这时我的主人就向大会提出一个权宜之计,实际上它是受了我这个暗示才想到这个办法的。它同意前面发言的那位高贵的代表所说的,说是有这么一个传说,并且肯定那两只据说是它们最早看到的“野胡”是由海上漂到这儿来的。它们被同伴遗弃,来到这陆上,后来躲进山里,逐渐退化,年深日久就变得远比它们在祖国的同类要野蛮。它之所以提出这样的看法,是因为它现在就有那么一只神奇的“野胡”(它指的就是我自己冤,这是大多数代表都听说过的,不少代表也都亲眼见过。它接着拿我举例子,说了我的种种情况。它说我还曾提到过我们的一种习惯做法,为了使“慧”变得温顺,它们小的时候我们就把它们给阉割了,那手术是既简单又安全。因此那发明不妨用到这里的小“野胡”身上,这样不仅可以使它们变得较为温顺、善良,而且用不着杀生,一代之后就可以将所有“野胡”全都杀光。同时还应该鼓励“慧”养驴;从整体来说,驴比别的兽类更有价值,此外它们还有这样一个优点:驴子养到五岁就可以用了,别的兽类却要养到十二岁。
这就是我的主人当时认为可以告诉我的关于全国代表大会的所有情况。可是它却隐瞒了关于我个人的一件事,这事的不幸后果我后来感受到了,我生命中随之而来的所有不幸由此而始。
“慧”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它们的知识全部是口耳相传的。因为这个民族十分团结,天赋各种美德,完全受理性支配,跟别的国家又毫无往来,所以几乎没有什么重大事件发生,关于历史的部分,不用烦脑子去苦记就可以很容易地保存下来。我前面已经说到过,它们不会生病,所以也用不着大夫。可它们倒是有用药草配制的良药,用来治疗蹄骹或蹄楔上偶尔因尖利的石头造成的伤害,也可以用来治疗身体其他各部的损伤。
它们根据日月的周转运行来计算一年的时间,但不再细分到星期。它们对这两个发光体的运行情况十分了解,也明白日蚀和月蚀的道理。这些就是它们在天文学方面的最高发展。
在诗歌方面,必须承认它们超过了其他全部有生命的动物。它们的诗歌比喻贴切,描写细致而恰到好处,实在不是我们所能学得来的。它们的韵文就富于比喻和描写,内容一般不是写友谊和仁慈的崇高观念,就是歌颂赛跑和其他体力运动中的优胜者。它们的建筑虽然十分简陋,却还是很便利,设计巧妙,可以抵御寒暑的侵袭。它们有一种树,长到四十岁树根就松动了,风暴一刮就倒。这种树长得很直,“慧”就是尖利的石头把它们削成木桩(它们不知道用铁器冤,每隔十英寸左右就栽一根到地上,然后在木桩与木桩之间编上燕麦秸,当然,有时也用枝条。屋顶和门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做成的。
“慧”利用前足的蹄骹和蹄子中间那一部分凹的地方拿东西,就像我们用手拿东西一样,起初我真是估计不到它们的蹄子会这样灵巧。我曾经看到过家里的一匹白色母马用那个关节穿针。它们挤牛奶,收割燕麦,所做的一切需要用手的劳动,都是用这种方法进行的。它们有一种坚硬的隧石,把它跟别的燧石摩擦,就能磨成可以代替楔子、斧子、锤子等的工具。它们同样也用这种燧石制成的工具切割干草,收燕麦。燕麦是天然从地里长出来的,“野胡”把燕麦一捆捆运到家里,接着由仆人们在茅屋里把它们踩碎,踩出的麦粒收进粮仓里。它们也制造粗糙的陶器和木器,陶器是放在阳光下烘晒而成的。
如果它们能避免发生意外伤亡,就只会终老而死,死后尽可能埋葬在最偏僻的地方。它们的亲友们既不表示高兴也不表示悲伤。临死的“慧”也丝毫不会因为自己要告别这个世界而感到遗憾,它只是像刚访问过的一位邻居要回家了似的。我记得我的主人有一次曾约了它的一位朋友及其家属到家里来商量什么重要情况。到了约定的日子,女客人带着她的两个孩子很晚才赶到。她表示了两番歉意,首先是代丈夫致歉,说是碰巧他今天早上“西奴思赫”了。它的意思是:“回到他的第一个母亲那儿去了。”接着她又为自己没能早点来致歉,说是她丈夫早上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和仆人们商量了好半天该怎样去找一个方便的地方来安葬她丈夫。我发现她后来在我们家同别的人一样愉快。大约三个月之后,她也死了。
它们一般都活到七十或者七十五岁,很少有活到八十岁的。它们死的前几个星期,它们感到自己渐渐地衰弱下去,可是并没有痛苦。这时候朋友们常常来看望,因为它们不能像往常那样安闲舒适地外出了。不过在它们死前十天左右,它们会坐在方便舒适的橇里由“野胡”拉着去回拜那些住在附近的最亲近的朋友。这种橇它们不只是这种时候才坐,上了年纪,出远门,或者不小心跌折了腿的时候都要用它。临死的“慧”回拜它的朋友的时候,都要向它们郑重告别,好像它要去这个国家某个遥远的地方,并打算在那儿度过自己的余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值得一提:“慧”在它们的语言中没有可以表达罪恶这个意思的词汇,仅有几个这样的词还是从“野胡”的丑陋形象和恶劣品性那儿借来的。因此,当它们要表达仆人荒诞、小孩懒惰、石头割伤了脚、恶劣天气连绵不断等等很坏意思的时候,总要在每一个上面加上“野胡”一词。例如,“赫恩姆·野胡”、“呼纳霍尔姆·野胡”、“银尔赫姆思德威赫尔玛·野胡”。一幢盖得不好的房子就叫作“银霍尔姆赫恩姆罗赫尔思乌·野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