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这种心情,我开始了第三年的生活。总的来说,这一年我没有偷懒,我把每周要做的事情都按时间分配好。比如,第一,一天三次定时参拜上帝曰第二,带着枪外出打猎。如果不下雨,这些事每天一般要花三个小时曰第三,把捕获的猎物加以整理尧晾晒尧收藏或是烧烤,作为我食物或用品。这些事做完差不多就去了大半天。我的工作非常艰苦,因为我干每件事,都缺少工具,没有助手,另外也没什么经验,因而浪费了不少时间。比如,普通的两个工人使用工具,只需要半天就可以把一棵树锯成几块木板。而我却需要这样做:先是花三天把一棵树砍倒,再花两天把树枝削光,然后再花无数功夫砍削,才能把它的两面一点点削平,一直削到它又光又平,像块板子一样。举这个例子,就是想说明一件小事我可能都要花费巨大的精力,要靠着耐心和辛劳,才能完成这里的每样工作。
十一月和十二月,我的大麦和稻子到了收获的时节了。但在眼看收成大有希望的时候,我发现危险来了。首先是那些山羊和野兔之类的动物,禾苗刚一长出来,它们就跑到那里不停地吃。除了筑篱笆把它围起来,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好在我播种的面积不大,所以不到三星期我就把它完全圈起来了。白天,我用猎枪打野兽,到了夜间,我就放狗去看守,把狗拴在大门外的一根木桩上,让它站在那里,叫到天亮。不久以后,庄稼长起来了,籽粒又结实又饱满。可飞鸟又来啄食了。一天,我到田里才发现,庄稼被许多飞鸟团团围住,我立刻开枪向它们射击,枪响过后,一大群飞鸟从庄稼地里飞起。我来到庄稼地,发现已被糟蹋了不少,但总的损失还不大。我装好枪后,假装慢慢走开,它们一见我走开,就一个个重新飞到庄稼地里。我突然回头开了一枪,打死三只。然后把这几只死鸟吊起来,来吓唬它们。这个办法效果不错,从那以后,那些鸟再也不敢来了。
十二月底,本年第二个收获的季节到了,我开始收割庄稼。没有镰刀,只能用腰刀来割。好在数量不大,收割起来并不困难。收完后,我发现那半斗种子差不多打了估计两筐稻谷尧两筐半麦子。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把它们扬干净,舂去外皮,吹掉秕糠,磨成面粉,然后做成面包。即使做成了面包,也没办法烤制。于是我决定这次的收成,全部留下来做下一季的种子,然后我再慢慢想办法弄出粮食和面包来。我现在可以说是为面包而工作了。
其实,我遇到的困难还不止这些,比如,第一,我没有犁耕地,也没有锄头或锹挖地。前面说过,我做了一把木头锹,可是这把锹用起来很费劲,坏得也快,所以工作效率很低。我只得耐着性子将就着用。播完种后,我又没有耙子,只能用一根很重的树枝在庄稼地上拖过来拖过去,与其说是在耙地,不如说是在扫地。庄稼成熟后,我要做的事更多,既要赶走偷吃的野兽和飞鸟,还要收割,晒干,搬运,褪壳,吹秕糠,最后才能把粮食存储起来。尽管我没能把它们做成面包,没有炉子烤制,但只要有粮食,我心里就有种莫大的安慰。在整整半年的时间里,我费劲心思制作各类播种尧加工粮食所需要的用具。
我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把种子撒在住所附近开垦出来的两块平地上,周围还围上一道篱笆。这时正是雨季,无法出门。我就呆在家里,边做些杂事,边同鹦鹉闲扯,教它说话玩儿。我教它说自己的名字,后来它能很响亮地叫“波儿”。这是我上岛以后从“别人”嘴里听到的第一句话。我很早就想做一些陶器,但不知道怎么做。这里气候炎热,如果能找到陶土,我一定能做出一些罐子什么的,放到太阳底下一晒,肯定能成。这样就能够装一些需要保存的干东西了。结果,我还真的找到了陶土,挖了一些回家,用水调好,然后做成缸状的泥胚,前前后后差不多忙碌了两个月,可样子难看极了,简直没法把它们叫做缸。等天晴的时候,把这两样东西搬到太阳底下,晒得非常干燥坚硬,然后小心翼翼地搬进房里。后来我还做了些如小罐子尧盘子尧小瓦锅之类的东西。
有一天,我生火烧完东西后,把火灭掉时,偶然在火堆里看到一块泥制器皿的残片,已经被火烧得非常坚硬,像瓦片那样发红。看到这,我异常兴奋,于是开始研究怎么用火烧制几样陶器。我把三口泥锅和两三只泥罐架起来,四面放上木柴,底下放一堆木炭,然后点火,烧到里面的罐子泥胚变得红通通的后,还继续烧了好几个小时,然后慢慢减退火力,让罐子的红色逐渐暗下去,而且整夜守着,不让火力退得太快。到第二天早晨,我便烧成了三口陶锅和两只陶罐,虽然不好看,却烧得很坚硬。从此,我不缺陶器用了。后来,我试着把一口陶锅放到火上,倒进一点水,放入一块小山羊肉,煮成一锅很香的肉汤。
我打算做一个石臼舂粮食。可花了好几天时间,都没找到合适的石料。而且这岛上的岩石也一般都是易碎的砂石。后来,我决定放弃找石料的想法,换成找一块硬木头来代替。不久就弄到一大块木头,先用斧子把它砍得圆圆的,然后想法在它上面挖出一个槽。做好之后,我又用铁树做了一只又大又重的杵。这样,等下次收获粮食后,就可用它捣成面粉做面包了。至于筛面粉的筛子,我试了好久,才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在我从船上搬下来的那些水手的衣服里,有几条纱布做的围巾。我拿出几块,做了三个很小的筛子,就这样凑合着用了好几年。
下一个要解决的,是做了面包后,怎么烤制的问题。我想了一个办法:先做几个宽而浅的陶盆,用火烧制好它们。到烘制面包的时候,我先在炉子里生起火来,等木柴烧成火红的炭块时,我把它们夹出来放在炉子上面铺满,让它把炉子烤得非常热。然后撤下这些炭块,把面包放到两只口对口扣住的陶盆里面,再把陶盆放进炉膛里,然后把炭块铺在陶盆外面。就这样,我的大麦面包烤制得非常好,不亚于世界上最好的炉子烘烤出来的。不久后,我甚至还用大米做了一些糕点。
我上岛的第三年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做上面这些事。不过同时,我还要抽空收割庄稼,干些别的农活。我把谷物运回来,存储在大筐里,到目前为止,我的粮食已经增加到有近二百磅大麦和二百多磅稻谷了。同时我发现四百磅大麦和稻谷就足够我吃一年了,因此我决定每年播种相应数量的种子,秋收后就足够我做面包了。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总忍不住想到在岛那一端看到的大陆。我心里确实有一种幻想,希望能在那里登陆,并且幻想着自己到了大陆和有人烟的地方后,一定会有办法继续前进,最后设法逃生。但我没有考虑到这样做的危险,如果我落到野蛮人手里,不是被杀死,就是被吃掉,即使是几十个人成群结队地走,也无济于事,更何况我孤身一人。可当时我并没有想这么多,我一心只想到对面的大陆上去。
后来我去看了我们那只大船上的小艇,这艘小艇,从出事那年到现在,还搁浅在原来的地方,不过被风浪翻转过来,倒扣在沙石堆上。如果有帮手,把它修理一下,坐它回巴西去应该不难。可是我没意识到,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没法把它翻过来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到树林里砍了一些木棍之类的东西,扛到小艇旁,决定试试看,看能不能把它撬翻过来,然后把破损的地方修好,设法弄下水,然后乘着它去航海。可我足足花了好几个星期,想尽一切办法,就是不能把它移动分毫,至于把它移下水去,那就更是做梦了。因此我只好放弃了这项工作。
后来,我又想:可不可以像野蛮人那样,用大树挖成一条独木舟呢?我觉得这要容易得多。尽管我也想过怎么把船弄下水的问题,可是,我大声告诉自己:“先做成了再说。做成之后,一定会想出办法解决这个难题的。”我砍倒了一棵杉树,它根部的直径有五英尺十英寸多,顶端直径也有四英尺十一英寸,长有将近二十二英尺。我用了二十二天功夫,才把这棵树砍倒。又花了十四天,才用斧子把它巨大的树冠砍干净。然后,又用了近一个月把它砍削得像个船的形状。然后挖空它的内部,又花了将近三个月。这艘船大得可以容纳二三十个人,可以把我和所有的东西都装进去。它比我见过的任何独木舟都大得多。如果能把它弄下水去,毫无疑问,我就可以划着它驶向大陆了。
船离水边至多不过一百码左右,为使它能滑下水去,我把地面铲得向大海那边倾斜下去,可我还是没法挪动这只独木舟。后来,我改变主意,决定开凿一个船坞或是一个运河,把水引到船这里来。可是,当我准备这样做时,大致计算了一下可能需要挖的土石量,结果发现,以我一人之力,至少要干十年甚至更长,无奈之下,我只好放弃这个计划。这件事使我非常难过。我上岛的第四年时间,整个就浪费在了这件事情上。
现在,外面的世界对于我来说,是很。远的,我与它已经没什么关系,对它也没什么期望和要求了。在我眼里,它也就是一个我曾经居住过,后来离开了的地方。我现在生活在这个孤岛上,这里的一切够我享用,没有了人世间的那些纷杂,我心里已经别无所求了。吃的,住的,用的,我在这里都有,我还贪求什么呢?经过这些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世界上一切好东西对于我们来说,除了拿来使用,再没有别的好处。任何东西,积攒多了,最好能与别人分享,我们自己能用到的,只不过是一小部分。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贪欲,钱对于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宁可用一大把钱去换烟斗尧手磨尧甚至胡萝卜种子,或者一把豆子尧一瓶墨水。就算我的抽屉里装满了钻石,对我来说它们也是毫无价值的。
我的生活与以前相比也有了很大的改变。我身心健康,无忧无虑,经常满怀感激地坐下来吃饭,感谢上天对我的恩赐。我常想,那些永不知足的人们,他们之所以不能舒舒服服地享受生活,是因为他们总在期望尧贪求他们不可能得到的东西,而对已经拥有的东西缺乏感激之心。
我觉得,对于目前的境遇,我应该感到满意才是,在这个荒岛上,我每天都能够吃到面包,这完全是一个天大的奇迹。我的生活,从一方面看,是悲惨的,从另一方面看,却是幸运的。我并不指望能过上什么安逸的生活,只希望自己能够体会上天的恩惠和眷顾,这就是我生活中的安慰。只要认识到这点,我就不再忧愁。由于上岛已经太久了,我带上岸来的东西,差不多都快用完了。墨水老早就已用完,只剩下一点点,我不断地兑水进去,到后来写到纸上,几乎看不出痕迹。
我把过去的日记翻看了一遍,觉得我所遭遇的各种事故,在日期上都很巧合。首先,我在萨累被俘,沦为奴隶的那天,与我从父母身边跑出来,到赫尔去航海是同一天。其次,我从萨累逃出来与我从亚茅斯的沉船中逃出来也是同一天。再有,我的出生日,九月三十日,正是我漂流到这个岛上来的那天(而二十六年后的同一天,我又奇迹般离开了这座小岛)。
除了墨水外,我从船上取下来的面包现在也吃完了。尽管我吃得十分节省,一天只吃一块面包,但是,在收获到自己的粮食以前,我还是有一年多没吃到面包。而我现在能有面包,简直是个奇迹。我的衣服也开始破烂不堪了。不过,侥幸的是,我在船上的衣服堆里翻到了三打衬衫,另外还有几件很厚的水手值班服,只是穿着太热了。虽然这岛上也只有我一个人,但我不愿赤身裸体,因为这里烈日似火,穿上点衣服,比不穿衣服要凉快得多。而且,最好还要戴上帽子。我设法用已有的厚衣服,加上一些别的布料,做了两三件背心,还做了几条短裤。另外,还用兽皮做了一顶帽子,毛朝外,用来挡雨。事后,我又花了很多时间,做了一把伞。伞顶也是用兽皮做的,毛朝上,像茅屋屋顶似的把雨挡住,也可以很好地挡住阳光。不用的时候,就把它折起来,夹在胳膊底下。
我现在的生活非常舒适,心情也很平和。此后五年,我始终是这样生活着,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一年的主要工作,除了照例种大麦和稻子,晒葡萄干,然后储存起来之外,就是每天带枪出去打猎。还有就是,我另造了一只独木舟,并为它挖了一条六英尺宽,四英尺深的运河。至于先前那只,实在太大了,因此始终无法让它下水,只好让它躺在那里做个教训吧。造这艘小独木舟花了我近两年的时间,相对于第一只来说,它要小得多,划着它,不能渡过四十海里宽的海面到对岸大陆上去。
可是,既然有了小船,我的第二步计划就是坐船环岛旅行一周。为了把环岛航行的事做得周密细致,我给小船装了一根小小的桅杆,并拿出贮藏已久的帆布给它做了一面帆。装好这些后,我驾船在海里试航了一番,觉得行驶得很好。我又在船的两头做了储藏间,可以把粮食尧曰用品和弹药等装进去。还在船舷内侧挖了一个槽,并在长槽上做了一个盖子,把枪支放在里面,这样还可以防潮。另外,我把伞固定在船尾,让它像棚子一样可以遮光挡雨。接下来,我开始往船上装食物,装了两打大麦面包,一满罐炒米尧一小瓶甘蔗酒尧半只山羊肉,还有一些准备打猎用的子弹和火药,两件厚衣服。在我成为这个荒岛的“国王”,或者准确点说,在我流落到这里的第六年的十—月六曰,我开始了这次航行。
这次航行用了很长时间,因为这岛虽然不很大,但当我行驶到它东边的时候,却碰到一片乱石滩,除此之外,还有一片大约半海里长的沙滩。因此我不得不把船开得很远,绕过这个地带。为了彻底看清楚这个地带有多大,我停下船,然后就带着枪上了岸,爬到一座小山上眺望。从山上终于看清了那段地带的大小。不过我也同时发现,有一股很急的水流向东奔去,一直流到了那地带附近,如果把船开到这里,就有可能被冲到大海里去,再也划不回岛上了。所以,我在这里暂时停泊了两天。
第三天早晨,我又冒险前进了。结果,我刚刚划到那个地带,就进了一片深水区,并且碰到一股湍急的水流,把我的船直向大海冲去。我拼命地划着双桨,可还是无济于事。这时候,我觉得自己就要完蛋了。突然间我觉得那荒凉的小岛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而我此刻最大的愿望就是再次回到那里去。我开始自责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只要能重新回到岸上,我情愿付出任何代价。人啦,非要亲眼看见更险恶的地方,否则就无法理解原有环境的好处,非要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才会珍视自己原来享有的东西。看到自己将要被冲进了茫茫大海,离那可爱的小岛越来越远,我惊恐万分。尽管如此,我还是拼命把船向北方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