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我感到脸上似乎有一丝微风,是东南偏南方向吹来的。我精神顿时一振,又过了约半小时,这股小风居然变成了一股强风。这时,我离小岛已经很远了。于是我赶紧竖起桅杆,张起风帆,尽量向北驶去,以躲开那股急流。不久我便发现,半海里以外,海水打在一些礁石上,浪花四溅。这些礁石把急流分成两股,主要的一股继续流向南方,另一股被礁石挡回,形成了一个强烈的漩涡,变成一股回流,向西北方向流去。我喜出望外,赶紧把船开进了这股回流,它把我的小船往回冲了大约一海里。借助这股回流的推动,小船继续向前行驶了一海里多后,水面变得平静起来,我便一直向岛上划去,半个小时后上了岸。经过这次航行后,我决定打消任何坐小船离开荒岛的我吃了点随身携带的东西,把小船拉到岸边,倒头就睡了。经过这次航行,我被弄得筋疲力尽了,也不想再冒险。第二天一早,我划着船沿海岸向西走,发现了一个小水湾,我把小船停泊在那里,便走上了岸。不久我发现,这个地方离我上次徒步旅行所到的地方不远。于是,我从小船上取下枪和伞,就上路了。不到傍晚,就到了我曾在那里搭建的茅草屋,那里一切照旧。我翻过围墙,躺在树阴下休息,不久,便昏昏入睡了。
突然,有一个声音叫着我的名字,把我从睡梦中惊醒:“鲁滨逊!鲁滨逊!可怜的鲁滨逊!你在哪儿啊,鲁滨逊?你在哪儿啊?你到什么地方去啦?”你可以想想,这时我是多么吃惊浴我疲惫不堪,睡得像死人一样时,突然,在半梦半醒中,有声音喊我的名字,我吓得魂都没了,一下子爬了起来。睁眼看时,才发现是我的鹦鹉波儿在说话。它这些话正是我平时教它说的,可是,我虽然明明知道刚才说话的只是鹦鹉,我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然后,我便带着它回家了。我决心不再划小船绕岛航行了。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我都克制着自己出去旅行的冲动,过着一种平和悠闲的生活。这一年里,我的各种技术都有了不少长进。现在,我的陶器做得很好了,我还做出了一只烟斗。在编藤器方面,我也进步不小,编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筐子,用来装山羊肉尧海龟肉,或者谷物。
一转眼,我来到岛上已经十一年了,现在,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出现了:我的火药已经所剩不多。如果用完后,我该怎么办,怎样去打猎?前面说过,我来这里的第三年,曾经捕到过一只小山羊,把它驯养起来了。可直到它长成了老羊,我还没捉到一只可和它配对的公羊。结果它终于老死了。于是我开始研究怎么用陷阱和夹子捕羊,为此,我做了好几只夹子。可结果总是夹子被弄破,诱饵被吃掉。后来,我决定挖陷阱试试。于是在山羊经常路过的地方,挖了几个大陷坑,上面放上几块木格子,再压上一些很重的东西。有一天早上我去看陷阱,发现一个陷阱里关着一只老公羊,另一个陷阱里关着三只小羊,其中一只公的,两只母的。那只老羊,我把它放走了。而那些小羊,我把它们一只一只捉出来,用细绳拴好,然后带回了家。经过我好长时间的喂养,它们才慢慢驯服起来。我知道,要想在弹药用尽之后还能有羊肉吃,唯一的办法就是驯养一些羊。
为了把驯养的羊和野羊分开,最好的办法,就是建一道牢固的篱笆或栅栏,而这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工程。
后来,我选了块地方,这里是一片开阔的草原,附近有几条清澈的小溪,草原的尽头是树林。我决定先暂时圈出一块长约一百五十码,宽约一百码的地方。这块地能养不少的羊,等羊的数量增加后,再扩大地盘。我用了三个来月的时间,把这块地圈好了,然后把那三只小羊放在里面。不到一年半时间,我已经连大带小有了十二只羊。又过了两年,除了被我宰杀吃掉的几只,我已经有四十三只羊了。这以后,我又圈了好几块地养羊,同时在各个羊圈之间,又开了一些彼此相通的门。而且,我现在不仅随时有羊肉吃,还有羊奶喝,每天我都可以挤出一两加仑的羊奶。这一切,在我初到这个荒岛时,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你要是看到我用餐时的情形,即使你是一个再严肃的人,也不禁要哑然失笑。我坐在那里,仿佛是一位国王,高高坐在上面,“臣仆”们在一旁伺奉着。波儿就像是我的宠臣,只有它,才有权利跟我说话,我的狗坐在我的右边,那两只猫呢,一只在左边,一只在右边,时刻等着从我手里得到一点什么吃的,就像渴望得到赏赐一样。我现在除了缺少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以外,什么都不缺。有时候,我会想到那只小船,觉得应该把它弄到岛的这边来,有时又觉得不要它也行。
可是我心里总安定不下来,想去我上次环游时所到过的岛的那一端,这种念头在我心里一天天强烈,最后我决定从陆地沿着海边到那边去。于是我出发了。再看看自己身上这身打扮,我都觉得好笑:头上戴的是一顶山羊皮做的形状奇特的大帽子,后面的帽檐伸得长长的,一是为了遮挡太阳,二是为了挡住雨水,免得流进我的脖子。身上穿着一件山羊皮的短外衣,衣襟一直垂到大腿。下面是一条过膝短裤,也是羊皮做的。我没有鞋袜,脚上一双短靴似的鞋子,两边用绳子系起来,像打着绑腿。腰里围着一条宽皮带,上面没有带扣,只用两根羊皮条系着。两边各有一个环,分别挂着一把小锯子和一把斧子。肩膀上,斜挂着一条略窄的皮带。皮带的末端,也就是我左胳膊底下,是两个羊皮袋子,一个里面装着火药,一个里面装着子弹。我背上背着筐子,肩上扛着枪,打着一把又丑又笨的大羊皮伞。至于我的脸色还不算漆黑,我的胡子,又浓又长。带着这套装备我上路了,一去就是五六天。
我首先沿着海岸一直走到我上次停船上岸的地方,然后爬上我上次登过的那座小山。放眼望去,发现海面风平浪静,上次遇到的那股急流没有了,这让我很纳闷。不久我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原来那股急流是由西边退下来的潮水和沿岸某条大河的水流汇合而成的,而且,要看西方的风力和北方的风力哪个更大,才决定了急流离岸的远近。傍晚时分,我重新爬到山上,这时正赶上退潮,我又清楚地看到了那股急流,离岸边比上次要远,大约有半海里多。我上次来的时候,它恰好离岸很近,所以差点把我的船给冲到大海深处去了。
虽然明白了这点,也知道掌握了潮水的涨落规律,小心驾驶,就可把小船划回住处那边的海岸,但想想上次遇到的危险,我还是决定放弃,打算在岛的那边也造一只独木舟,这样我就有了两只船。同时,我在岛上有两个庄园。一个是我的城堡或帐篷,四周有墙,后面是我挖出来的山洞,里面大洞连着小洞,其中最干燥最大的一间,直通到围墙外面。那里面放满了各种大瓦缸,还有十几只筐子,里面贮藏着我的食物。至于那堵高高的木篱笆墙,那些木桩都已长得像树一样,又大又密,谁都看不出后面还住着人。在住处附近一片低洼地上,有我的两块庄稼地曰另一个就是我的“别墅”,这间茅草屋。它的周围也是一道篱笆墙。那些木桩,现在也长得又粗又高了。这间茅草屋里,我用兽皮和其他一些柔软材料做了一张床,上面铺着一条毯子,还有一件用来当被子的衣服。我每次如果有事离开老住所时,就到这“别墅”来住。这里也是我圈养山羊的地方。为圈这块地我费了老大的力气,栅栏的木桩与木桩之间密得连手都插不进去,里面的山羊不可能逃得出去。有了这座源源不断生产羊肉尧羊奶尧奶油和干酪的基地,无论我在岛上生活多少年,哪怕四十年,我也能很好地活下去。同时,我还种植了一些葡萄,每年冬天贮存的葡萄干,就是用这些葡萄制作成的。在我看来,它们是最可口的美味。每次来到岛的这边来,我总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去看看停在岸边的那只小船,整理一下上面的东西,有时还驾着它出去转转,但不敢划得太远,怕遇上急流尧大风,或出现其他意外事故。
可是不久,一件可怕的事情突然出现了。一天中午,我横穿小岛,去“别墅”那里看看停在岸边的小船,忽然在沙滩上发现了一个人的赤脚脚印,清晰可辨。我脑袋轰的一下,像遭了雷击似的,整个人都呆住了。我侧耳细听,又四周张望,可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我又爬上高坡,向远处望去,回到海边又来回寻找了好几趟,结果一无所获,除了这个脚印,再也没找到其他的。我跑到脚印跟前,仔仔细细地察看,千真万确,这就是一个人的脚印,脚指头,脚后跟,完整清晰。可它是怎么来的,我怎么想也弄不明白。我像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一样,脑子一片杂乱,心里害怕极了。
于是我飞一般地朝我的原来住处跑回去,一路上,附近的小树尧几根枯树枝,在我看来都像是人。一跑进城堡,我就一下子钻进了山洞,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逃回它的草窝。我一夜都没合眼,一想到那只脚印,我就满脑子杂乱的念头,把自己吓得心惊肉跳。当时我想,这会不会是魔鬼在作祟?心里就有个声音附和道:是的浴否则,怎么会有人跑到这里来?载他们到岛上来的船又在什么地方?别的脚印又到哪里去了?仅仅是一个人的话,他怎么可能来到这里?但是,理智马上告诉我,如果真是魔鬼来到这里现形,仅仅就留下一个脚印,那又未免太没意义了,因为他怎么肯定我一定能看见呢?它完全可以想出其他更好的办法来吓唬我,用不着跑到离我住处这么远的地方留下一只脚印。更何况,只要刮起大风,涨起潮水,它就会被冲得无影无踪。
看来,这不是魔鬼干的,那么就只有一个结论:一定是那些危险的生物,明确地说,就是对面大陆上的野蛮人来了。他们乘着独木舟在海上闲荡,偶然跑到这个岛上,上岸之后,转了一下,又回到海那边去了。想清楚了这些,起初我还暗自庆幸,幸好自己当时没在那里,也没让他们发现我的小船,要是他们发现了船,一定会断定岛上有人居住,说不定会进一步捜寻。可是紧接着,我又想到可怕的方面,或许他们已经发现了小船,并且已经知道这岛上有人了,然后他们回去召集同伴,来把我吃掉。即使他们找不到我,也会发现我的住处和庄稼地,然后毁掉我的庄稼,抢走我的山羊,那样我就会活活饿死。现在,我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多种一点粮食呢,如果储存好两二年的粮食,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因为没吃的而活不下去。
我现在发现,人真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怪物!我们的想法总是变化无常,今天我们喜欢的,往往是明天痛恨的曰今天苦苦追求的,往往是明天设法逃避的曰今天总在希望的,往往是明天害怕面对的,甚至是胆战心惊的。比如我就是一个典型。以前我觉得自己最大的痛苦就是孤身一个生活在这个荒岛上,与世隔绝,过着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生活,如果让我见到一个人,那简直就是让我死而复生,升入天堂。而现在呢,只要一想到可能有人来了,我就浑身发抖,看到有人来岛上留下的痕迹,我就吓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最后,我告诉自己,说不定这一切都是上天替我安排的。这样一想,我的心情也就稍微安定了些。一天清晨,我正躺在床上,满脑袋想着野蛮人的事情,心里觉得非常不安,这时,我忽然想到叶圣经曳上的那句话:“危难之时向我求救,我必救你,你也要使我荣耀。”于是,我高兴地从床上爬起来,不仅心里踏实多了,而且好像得到指示和安慰似的,虔诚地向上帝祈祷,恳求他帮助我。祈祷完后,我又翻开叶圣经曳,一眼就看到这句话:“等候着主吧,放心吧,他将使你心中充满力量。”这几句话给了我莫大的安慰,于是我满心感激地放下书,不再心惊胆战了。
忽然有一天,我觉得前面所遇到的那一切也许只是我自己的幻觉,那脚印说不定是我下船时留下的。这样一想,我的精神顿时轻松了许多,并告诉自己那些都是我的幻觉,我经常在那里上船下船,脚印就是我踩出来的。所以,我这是自己吓唬自己。
我准备到外边去看看。因为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出去了,家里可以吃的东西也快没了,就剩一点大麦饼和水。还有,那些山羊也该挤奶了,这通常是我每天傍晚的工作。因此,我壮着胆子走出了城堡,到我的“别墅”那里去给山羊挤奶。如果有人看见我一路上那种害怕慌张的样子,他准会以为我做了什么亏心事,或是受过什么惊吓。我一连去挤了两三天奶,什么都没看见,于是,就慢慢相信,那一切仅仅是我的幻觉罢了。但是,我还是有点疑惑,决定再到海边去一趟,看看那个脚印,用自己的脚去比一比,只有那样,我才能确信那是不是我自己的脚印。可一到那里,我就发现再也骗不了自己了:首先,根据小船停靠的地点,我决不可能在那一带上岸曰其次,我用自己的脚比了一比,发现我的脚比它小多了。
这又让我心惊肉跳起来。于是我又回到城堡中,想到已经有人来到这个小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袭击我。我该怎么办才能保障自己的安全?在极端害怕的心理下,我初步打算,先把羊圈的篱笆拆掉,把所有的山羊都放出去,免得敌人发现它们后,为了捉羊经常来到岛上曰其次,我准备毁掉那两块庄稼田,免得他们在那里找到谷物后,更经常到岛上来曰最后就是,把我的茅草屋拆掉,免得他们看出有人住过,然后把我捜查到。
本来,这么多年在这个小岛上,我已经放弃了所有返回故乡的念头,忘掉了所有可能会出现的危险,只打算在这里平静生活下去,一切听天由命。可是现在,这个意外的事情出现了,我怎么渡过这个难关呢?我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整晚上,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昏昏睡去。醒来后,感觉心里稍微安定了些。我开始冷静地思考目前的问题,最后得出结论:既然这个岛环境很好尧物产丰富,并且离大陆又这么近,当然免不了会有些大陆上的船只靠岸,那些人来到这里,有的可能是想找点什么,而有的却可能只是被风暴吹过来的。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十五年,还没见过一个人影。那些被风暴吹到这里的人,肯定会马上想办法离开,对我来说,最大的危险就是偶然在这里登岸寻找东西的人。所以我现在只要注意,一看到野蛮人登岸,就躲起来,应该没什么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