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瑞隆闻言大喜过望,房里的春晓却默默咬紧了嘴唇。仆妇口中的这位“三夫人”说得不错,若非陈家听信八字之说不来迎亲,袁春晓也许便不会被那个山大王劫去,一夜之间,喜事变祸事,女子的清誉何等重要,又岂是这区区聘礼换得来的?
正在羞恼,仆妇又气定神闲地说道:“只是有一样,聘礼中有根白玉簪,乃是我们夫人的心爱之物,希望您能劝动小姐,尽快归还……”
春晓此时再也听不下去,她顾不得许多,打开房门,几步走到仆妇面前,将手中的玉簪递上,傲然说道:“烦请嬷嬷回去转告夫人,夫人既喜欢这根梅花簪子,想必亦会喜欢那岁寒三友的高洁风骨,须知我们寻常百姓,即便出身寒微,但于气节无损。玉簪原物奉还,其他东西,也劳烦这位嬷嬷一并带回去吧。”
仆妇听了颇为惊讶,她定定地望着春晓,坐在原处久久不发一言,一旁的两名家丁也面面相觑,不自觉地挪了挪身体,坐得更端正了些。
袁瑞隆急出一头热汗,他站起身来,向着仆妇连连作揖:“嬷嬷莫怪,我这侄女前日受了惊吓,还请嬷嬷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千万莫要与她计较……”
仆妇此时却笑了出来,她上下打量了春晓几眼,忍不住点头赞道:“春晓小姐不但样貌出众,性情也特别得很,老奴今日受教了。”
说完,她微微沉下脸来:“既是如此,聘礼我们就带回去了,陈龙、陈虎,咱们走吧。”
走到门口,仆妇又转过身来,向着春晓微微一笑:“小姐眼力不错,只见了梅花,就知道这簪子出自岁寒三友,就凭这些见识,纵然不能嫁入陈家,想来日后也会有个不错的归宿,还望小姐珍重。”
陈家一行家仆走后,袁瑞隆转向春晓,语气中颇有责怪之意:“春晓,那陈家家大业大,几位公子都颇成气候,听说朝中也有人关照,你又何必逞一时之气,非要说出那番话来?你,你还嫌这次出名出得不够么?”
归家以来,袁瑞隆一直对春晓关爱有加,这还是他第一次说重话,因此,春晓虽然心中不服,却还是缓缓点头,轻声说道:“叔父别生气,春晓知道错了……”
袁瑞隆见她认错,也有些后悔起来,看看侄女打着好几个补丁的衣裙,低声说道:“春晓,叔父无能,本以为这次给你找了个好人家,谁知……快过年了,下次你也带着春华去集上扯些喜欢的布料,做两件新衣吧。”
这样说着,他伸手入怀,摸索半天,找出一块小小的碎银递了过来:“这是我偷着攒的,你千万收好,别让你婶娘看见……”
春晓知道叔父过得不易,本想推辞,想起春华的伤腿,又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将碎银小心收好,春晓抬头看看太阳,对袁瑞隆说道:“快晌午了,婶娘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我出去找找?”
袁瑞隆却摇了摇头:“还是我去吧,你……你且先在家里稳当几日。何况,他们身上没什么钱,又在集上看花了眼,你若去叫,只怕又会受气。”
袁瑞隆走后,春晓长出了一口气,垮着肩膀在椅子上坐下,如同被人抽去了骨头一般。在现代时,她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是自在惯了的,只要不用出门,经常脸都不洗,随便套件衣服,一睡就是一整天,可是现在,不但要早起,要伺候一大家子人,而且走路扭扭捏捏,说话拿腔拿调,还得不时偷看看别人的反应,实在辛苦得紧。最重要的,她真的好饿啊,昨晚只吃了小半碗饭,别说腊肉,连青菜都没敢夹几根,早上更是只喝了一碗米粒寥寥可数的稀粥,刚才还小宇宙大爆发,差点耗尽了她全部的能量……啊,好想吃巧克力布朗尼,好想吃蛋挞,好想吃栗子面包啊……
想起那块碎银,春晓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知这地方物价水平如何,这银子虽然至多只有几钱的样子,但怎么也能吃顿饱饭吧,哪怕买几个大肉包子也好啊。这样想着,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屉热气腾腾的白胖大包子,伸手抓起来,一手一个,一咬一冒油……
春晓甩甩头,将这些念头抛了出去,吃喝都是小事,总不能为了吃顿好的,断了自己和春华以后的生计。袁瑞隆虽然对他们姐弟不错,但靠人靠倒,还是留些银钱才能安心。
春华进门时,脸上泪痕未干,手掌有些擦伤,衣领处还破了一个大口子。春晓急忙打来一盆清水,先帮他清洗了伤口,又仔细洗净手脸,回房找了半天,只找到两身单衣,便让春华去床铺上躺着,给他盖好棉被,自己坐在窗前缝补衣服。
春华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说道:“姐姐,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弄的?”
春晓淡淡一笑:“这还用问,准是你跟别人打架,被人家推倒了呗。”
春华吐了吐舌头,缩回被子里躺好,过了一会儿,又闷闷地说道:“姐姐,听说镇上新开了一家武馆,我也想去学武呢,可是,可是我的腿……”
春晓停下手里的活计,稍稍思索了一下,转头问道:“春华,姐姐跟你说件事,但你得保证不会说出去,好吗?”
春华有些诧异,随即认真地点了点头。春晓走到床边坐下,神色郑重地说道:“可能是撞到了头的缘故,有好多过去的事,姐姐现在都想不起来了,以后若是有什么错处,你要记得提点姐姐,知道吗?”
春华听了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觉得姐姐跟从前不同……”他的声音随即转为忧虑:“可是,姐姐的身子不要紧吗?不用找个郎中来瞧瞧吗?”
春晓轻轻地笑了:“不用,重要的人和事情,姐姐还是记得的,你看,我不是还认得你吗?”
姐弟俩亲昵了一会儿,春晓低声问道:“春华,你的腿伤了多久了?原本是出了什么事?”
春华听了,怕冷似的缩了缩脖子,轻声回答:“是,是婶娘……”
两年前,春晓的父母相继离世,袁瑞隆便将年仅三岁的春华和十三岁的春晓接到了自己家中。过了不久,袁瑞隆出门办货,一日春晓外出洗衣,春华闹着要找姐姐,啼哭不止,杨氏被他吵得心烦,竟然抄起擀面杖,对春华下了狠手。事后,春晓虽然多番央求,杨氏却只是找了一个江湖郎中来瞧了瞧,没有及时接骨,也没有给春华用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