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急得扯住春晓衣袖不放,连声说道:“你这丫头好生糊涂,李婶知道你有骨气,但这骨气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你和春华日后要吃要穿,到了那梅林镇还要找合适的宅子,哪一样不要花钱呢?何况,你不是还要给春华医腿,送春华读书学武的么?”
春晓听了紧咬樱唇,思前想后,只得接过两只荷包,拉着春华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一直走出贺府,待那两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在身后重重关上,春晓才停住脚步,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镇上的酒肆商铺还未打烊,远远望去,各式招牌、各色灯火颇为热闹。春晓也只觉心中清冷空寂,她失魂落魄地领着弟弟走出很远,直到春华怯怯地扯住她的衣襟,轻声问道:“姐姐,那边有家客栈……”春晓才如梦初醒,抬头看看那块“平顺客栈”的招牌,拉着春华进了店门。
手中有钱,心中有气,春晓银牙一咬,要了一间上好的客房。店小二这次颇为周到,片刻工夫便送来了热水面巾,还殷勤地询问他们是否要些酒菜。
在现代时,每逢觉得烦闷落寞,她都会打开一瓶红酒自斟自饮,如今心情不畅,便当真要了一壶老酒、一碟豆干、一碟牛肉,让春华吃牛肉和馒头,自己则就着豆干下酒。
春华从未见过姐姐如此,唬得大气都不敢喘,夹起一片牛肉轻轻嚼着,半天不曾咽一下。
春晓将弟弟的无措都看在眼里,越发忍不住泪水,索性扑在床上放声大哭。
春华扔下筷子抱住姐姐,也跟着失声哭道:“姐姐,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春华啊……”
良久,春晓收住泪水,起身揽住弟弟,凄然说道:“春华,姐姐从前是不信命的,可是,可是如今,我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
春华为姐姐抹去泪痕,倔强说道:“姐姐莫怕,春华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只要咱们在一起,缺吃少穿、挨冻受苦我都不怕!”
春晓心中悲苦,连着喝下数盅老酒,许是喝得太猛,只觉天地仿佛都旋转了起来。她支撑着起身走到床边,随即颓然坐倒,苦笑着叮嘱春华:“我好像有些醉了……春华,你,你好好……好好吃饭……”
话还未完,春晓已经昏沉睡去,春华愣了片刻,上前费力地将姐姐双腿搬上床铺,先帮她脱掉鞋子,又拉过棉被给她盖上。
坐在姐姐身旁发了一会儿呆,春华埋头吃下几块牛肉和半个馒头,自己漱了口、洗了脸,熄灭了灯火,在床尾寻了个角落,蜷缩着身子躺了下来。
夜色渐渐深沉,春晓姐弟都睡熟之后,窗户忽然被人轻轻打开,一个人影一闪,悄无声息地跳将进来。
那人径直走到床前,月光从半开的窗子里照入,刚好映在春晓因醉酒而平添娇艳的脸上。她睡得极不老实,伸出一截皓腕和一只玉足,领口处也将开未开,露出雪白颈项和半段优美锁骨。
来人连忙移开视线,脸上已经狠狠地烧了起来,良久,他轻叹一声,为春晓姐弟将被子严实盖好,又原路返回,身形一晃,悄然离去。
第二日醒来,宿醉的春晓头痛欲裂,连着用冷水醒了几次神,下楼结清账目,牵着春华出了客栈,向梅林镇的方向走去。
与前两次不同,这回走的大多是山路,见春华实在辛苦,春晓拦下一辆路过的牛车,双方谈好价钱,姐弟俩依偎在一起一路颠簸,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到达了梅林镇。
春晓自然对此处毫无印象,只是觉得这里要比松福镇小上许多,说是镇子,其实更像一个大的村落。令她意外的是,春华竟然还记得一些在梅林镇生活的片段,并且顺利地领着姐姐找到了自家从前的宅子。
镇上民风淳朴,院门上只是虚虚地拴着一段草绳,春晓上前解开末端的绳结,将门轻轻推开。
这座宅子也比叔父家的小些,只有一间正房,两间偏房,院子里却有着一架藤条和木板制成的小小秋千,角落处开辟出了一块小小的菜园,院内还栽种着数棵高大树木,看上去颇为惬意。
想象着儿时的春晓在成荫的绿树下荡秋千、身边父慈母爱的场景,她不禁微微湿了眼眶,春华却已欢叫一声,径直向正房奔去。
春晓急忙跟上,春华进了屋子,却只是在一张堆积了厚厚尘土的桌案前站定,忽然泪眼婆娑。
春晓正要上前安慰,春华已经抽噎着说道:“我记得这张桌子,从前,父亲总是伏在此处书写……还有那张床榻,母亲常常揽着我坐在那里,给我唱一首很好听的歌……”
说到这里,他转身扑进姐姐怀中,半是难过半是高兴地说道:“不管怎样,咱们终于又回到自己家啦……”
将房间院落彻底清扫一遍之后,戌时已然过半,令春晓惊喜的是,两间偏房的柜子中摆放着齐全的枕头被褥,厨房里各类器具也基本完备,并不需要添置什么。她打开包袱,将二人仅有的几身衣服取了出来,又把一直随身带着的针线、书籍和那只镶金算盘放在桌上,乍看上去,竟也很有些家的模样了。
姐弟俩吃了几个馒头,春晓挑出一床相对洁净的被褥铺好,哄着春华和衣睡下,自己抱着旁的被褥来到院中,借着月色拆洗起来。那被褥的边角曾有破损,又被人精心缝补过,破成孔洞的地方打了两层补丁,还特意绣上了与被面颜色相同的花草,春晓望着那细密的针脚,不觉有些出神,春华的母亲,应该是位秀外慧中的好女子吧。
春晓整整忙了半宿,拆洗完两床被褥,又把厨具一一刷洗干净,这才在弟弟身边躺下,眼睛虽然闭着,却一直默默盘算着日后的生计,心思一刻不停。
朦胧睡到天色微明,春晓轻轻起身,烧了一壶热水,又将剩下的几只馒头切片放在温热的灶上烘烤,自己在灶旁坐定,打开装着银钱的荷包清点。
一路上租车住店,暂存在李婶的银钱已经花去了大半,加上从前剩的,也只有区区三十几枚铜钱,望着贺家给的那两只银锭,春晓虽暗暗咬牙,却还是无奈地拿起其中一只放进袖中。按照她昨晚想好的,今后要接着编筐贩卖,要养鸡攒蛋,还要买米买面,再给春华做两身像样的衣裳,接下来便是四处寻医问药,设法为春华医治腿伤,其中哪一样能离得开钱财呢?骨头再硬,现下也只得先低头服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