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港口里装有许多随潮水升降的浮码头,对于那些经常来往并且上货卸货的船只可说是相当方便的。如果美洲大陆包括这些浮码头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说福克先生、艾娥达夫人和路路通在上午七点钟已经踏上了属于美洲大陆的土地了。在这些浮码头边上,有各种吨位的快帆船停泊着,隶属不同国家的轮船以及那些专门在萨克拉门托河和它的支流往返航行的有几层甲板的汽艇。浮码头上还有许多货物被堆积着,这些货物最终将被运往墨西哥、秘鲁、智利、巴西、欧洲、亚洲以及太平洋上的各个岛屿上。(图21)
路路通对于他终于到了美洲大陆感到由衷的高兴,他觉得现在只有用自己最漂亮的鹞子翻身的动作跳下船来,他内心的喜悦之情才能表达出来,但当他两脚落地,踏在这个烂糟了的浮码头上的时候,险些没栽个跟斗。于是小伙子就是用这样狼狈的姿式来庆祝了踏上了美洲大陆。这时他提高嗓门发出一声惊人的欢呼,一大群经常停栖在码头上的鸬鹚、塘鹅都被吓得一哄而散。
福克整天的时间可以待在这加利福尼亚州的最大的城市旧金山。他花了三元美金雇了一辆马车为艾娥达夫人和自己服务。路路通坐在了马车前头的座位,马车随即向国际饭店快速驶去。
路路通居高临下,带着好奇心欣赏着这个美国的大城市:宽敞的大街,低矮的房屋在两旁整齐地排列着,盎格鲁撒克逊风格的哥特式大教堂和礼拜堂,规模不小的船坞,象宫殿宏伟的仓库――这些仓库有的是以木板为原料建造的,有的是以砖瓦盖为原料建造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其中既有复古式的四轮马车和卡车,也有近现代化的电车。人行道上到处都是行人,其中有美国人和欧洲人,还有中国人和印第安人,旧金山的二十万居民都是由他们组成的。
看到这一切,路路通心里觉得特别的奇怪。这里在1849年时,还是一个传奇式的城市。不占少数的杀人放火的亡命之徒和江洋大盗都曾经到这里来找寻生金矿。这里几乎成了聚集人类渣滓的必然之所,人们一手拿枪一手握刀来赌金沙。但这样的“黄金时代”已经随风而逝了。今天的旧金山显露出的是一座巨大的商业城市的风貌。那座设有警卫的市府大厦的高塔在旧金山俯瞰着全城的大街小巷。这些街道简直像被刀切似的整整齐齐,直角转弯。马路中间是点缀着满眼翠绿的街心公园的所在地。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华人区,它真像是被装在玩具盒里从中国本土运来的一块中华帝国的土地。如今,在旧金山那些头戴宽边大毡帽的西班牙人再也看不见了,也再看不见那些爱穿红衬衫的淘金者了,就连带着羽毛装饰的印第安人也都再也看不见了。他们已经被数名身穿黑礼服,头戴丝织帽,拼命追求名利的绅士们所取代了。有几条街的两旁开着装修豪华的商店,世界各地的产品都在它的货架上陈列着;象蒙哥马利大街就是这样的街区之一,它可以和坐落于伦敦的瑞金大街,巴黎的意大利人街,纽约的百老汇大街相媲美。
路路通一走进国际饭店,就觉得自己似乎还在英国的领土上。
一个宽大的酒吧间位于饭店的楼下。这样的酒吧间是一种对顾客“免费”供应的冷食店。这里的肉干、牡蛎汤、饼干和干酪都是免费的。这里有各式各样的饮品:英国啤酒、葡萄牙红酒、西班牙葡萄酒,如果顾客高兴进来喝两杯,享受享受,他只要能付起酒钱就行了。在路路通看来这真是十分美国化的生意经营方式。
国际饭店的餐厅是十分舒适的。福克先生和艾娥达夫人坐在了一张餐桌旁,随后立刻就有几个面庞清秀的黑人将一小盘一小盘的菜送了上来,他们好好的饱餐了一顿。
饭后,福克先生在艾娥达夫人的陪同下一齐离开了饭店,接着到英国领事馆去办理护照签证手续。福克先生在人行道上遇见了路路通。路路通向福克先生询问,在上火车之前,有没有必要买几支安菲牌马枪,或者买几把寇尔特牌手枪留作备用,以防万一。因为路路通听说在这段铁路线上经常会有西乌人和包尼斯人出现进行火车打劫,他们劫起火车来就如同普通的西班牙小偷一般。但是福克先生说这种顾虑是没有必要的。不过这件事他叫路路通自己看着办,想买就买好了。然后福克先生就往领事馆所在地走去了。
福克先生还没有走出两百步,意想不到竟会迎面碰上了费克斯。这位侦探显得非常吃惊。怎么着!福克先生跟他同坐一条船横渡太平洋,但他们在船上竟然没有见过面。总而言之,费克斯能和这位给过自己很多帮助的绅士异地重逢,真是感到无比地荣幸。目前费克斯的首要任务就是如何帮助他回欧洲去,在这一段路上能遇到这么好的旅伴,着实叫他高兴极了。福克先生回答他说,自己对此也感到非常地荣幸。现在费克斯是再也不会离开福克先生了。他请求福克先生允许他相伴一起参观这个错综复杂的旧金山城市。福克先生的回答当然是同意了。
于是,艾娥达夫人、福克先生和费克斯三人就在大街上闲逛了起来。没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蒙哥马利大街。这条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虽然轿式马车和四轮马车往来自如,但是在人行道上、在马路当中、在电车轨上,却到处可见人的身影,就连各家店铺门口和每一座房子的窗口,甚至在屋顶上,到处都是数不胜数的人群。背着宣传广告牌的人在人丛中穿梭;各具特色的旗帜和标语在人头上迎风飘扬;四面八方,好不热闹,到处都在喊:
“嘿!支持卡梅尔菲尔德!”
“嘿!支持曼迪拜!”
原来这是在开选民大会。至少在费克斯眼中是这样的。于是也把自己的想法向福克先生讲道并且提醒他说:
“先生,咱们一定不能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搞在一块,不然的话,只有挨揍的份。”
“老实说,”福克先生说,“搞政治,动拳头,无论哪一个也都不会比普通拳头轻。”
费克斯在听了福克先生的论断后觉得应该笑一下,于是他就没有言语地笑了笑。为防止被卷入这场混战,艾娥达夫人、菲利亚·福克和费克斯走上了最高一层的台阶。这里是通向一个高岗的道路,处于那个高岗上可以将蒙哥马利大街的风景尽收眼底。横隔着一条马路的对面,就是一个煤炭公司的码头和一家石油商行的堆栈;堆栈和码头之间留有的空地上,有一座很大的讲台,只见四面八方的人群都集结在那块空地。
这个群众大会是做什么用的呢?开这个大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菲利亚·福克对此一无所知。难道是要推选出一位高级文官或者武官吗?或者说还是要选出一位政府首脑或者国会议员呢?看了这种使全城都陷于动荡的场面,可以使人浮想联翩。
正在这时候,一阵惊人的骚动出现在了人群之中。无数只手都高举了起来。在一片叫嚣声中有些人将拳头紧握并高高举起,那个样子就像要一下子打下去似的。而这种姿势实际上大概只不过是要坚决投某人一票的表现形式罢了。
人群被骚动激荡着,而很快人群又激起了新的骚动。数不清的旗帜,在人头上空飞舞,时而在人群中隐没,时而又被举起,这时那些旗帜已经变成破碎不堪的纸片了。突然汹涌的人海向四面扩张而去,转眼间已经到达了福克他们站的台阶前面了,只见密集的人头在向四面八方蠕动,就好像一阵狂风骤雨击打着辽阔无边的海面。
“这一定是个群众大会。”费克斯说,“他们一定是在讨论着一个激动人心的问题,很大的可能还是为了亚拉巴马事件,对于这点我丝毫不感到奇怪,即使这件事早已解决了。”
“可能是的。”福克先生简单地回答说。
“不过,照这情况来看,”费克斯说,“显然是卡梅尔菲尔德先生和曼迪拜先生这两位竞选对手凑到了一起。”
艾娥达夫人紧紧地挽着菲利亚·福克的手臂,似惊似恐地看着眼前动乱的人群。费克斯本打算向他旁边站着的人了解一下群众情绪究竟为何会这样激动。可就在此时,一阵更加剧烈的骚动突然出现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咒骂声骤然响起,每个人手里的旗杆都化作了攻击对方的武器。刚才高举着的手现在都变成了攻击的利拳,到处都是拳头。街上车辆无法继续前进,四轮马车也动不了了,在这些车顶上人们拳脚并用激烈地互相殴打。不管什么都会被拿来当作投掷武器。靴子、鞋子像子弹般在空中飞射,同时在人群的叫骂声中好象还有枪声混杂在其中。
骚动的人群离福克先生站的那个台阶更近了,而且头几层的台阶也已经被人群占据了!虽然现在敌对双方,已经有一方面被迫向后退了。但是在一旁观战的人们却无法分辨究竟是曼迪拜占了上风,还是卡梅尔菲尔德取得了先机。
“我看咱们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走吧。”费克斯说,他怕“他的”福克先生要是因此受到攻击或者出了事儿这个责任自己可承担不起啊。“万一引起这些人打架的原因真的是为了英国问题,万一他们又将我们英国人的身份认出,那我们肯定就会被他们给弄得十分狼狈。”
“身为一个大英帝国的公民……”福克先生说。
可是这位绅士的话刚刚说出口,就听见从他后面那个台阶前边的高岗上一阵可怕的喊叫声传了出来。只听见:“哈拉!嘿!嘿!拥护曼迪拜!”原来这是一群选民为了援助他们的伙伴而来。卡梅尔菲尔德的拥护者再次从侧面受到了袭击。而此时的福克先生、艾娥达夫人和费克斯正好处在敌对双方对战的中间,即使要走也是来不及了。这一片好象潮水一样涌动的人群中,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头上裹铁的棍子和大头棒,任何人也没有办法抵挡得住,菲利亚·福克和费克斯在保护艾娥达夫人的时候,被涌动的人群撞得东倒西歪。依然沉着如故的福克先生想使用自己与生俱来的武器――双手,这是大自然赋予每一个英国人两只臂膀上的天生武器――进行自卫,但是丝毫不起作用。就这时候一个神气十足的大个子出现了,下颚上留有着一撮红胡子,红脸宽肩,从样子看来好象是这群人的头儿。他举起他那骇人的拳头朝着福克就打。假如没有费克斯忠心耿耿抢上前去代替他硬生生接了这一拳,这位绅士想必会给揍垮了。瞬间,只见费克斯那顶已经被打扁了的丝织高帽底下,一个大疙瘩已经肿起来了。
“洋鬼子!”福克先生以鄙视的目光望着他的敌人说。
“英国佬!”对方回答说。
“我们一定会有再见的时候!”
“随时恭候,您叫什么?”
“菲利亚·福克,您又怎么称呼?”
“斯汤姆·普洛克托上校。”
这几句话交谈过后,人群就蜂拥到了一边去。被撞倒的费克斯从地上马上爬了起来,衣裳全被弄破了,但还好没有受到什么重伤。他的旅行大衣也被撕成了面积不同的两块,他的裤子现在的惨象就象是某些印第安人喜欢穿的那种预先把后裆剪下来的套裤一样。
还好的是艾娥达夫人这一回总算是平安无事。不幸的只有费克斯一个人,他代替福克挨了一拳。他们才离开人群后,福克先生就向这位侦探说:
“谢谢您。”
“这没有什么。”费克斯回答说,“走吧。”
“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
“去找一家服装店。”
事实上,现在也确实是应该到服装店去一趟。菲利亚·福克和费克斯两个人的衣服都已经破烂不堪了,简直就像是他们为了帮助卡梅尔菲尔德或曼迪拜竞选而挨了一顿揍似的。
一个钟头之后,他们就恢复了得体的仪表。然后继续到领事馆将签证手续办完,紧接着就回到了国际饭店。路路通早已等在了门口,六七支带匕首的手枪被小伙子背在了身上。这种枪依靠中心撞针发火,还能进行六颗子弹的连续发射。
路路通一抬头看见费克斯跟在福克先生的后面,立即表露出一脸的不高兴。可是在艾娥达夫人向他简单地叙述了刚才发生的事后,小伙子马上又换成了眉开眼笑的面孔。显然,费克斯是言而有信,他已经真的不再是敌人,而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同盟者了。
晚饭后,福克先生吩咐人找来了一辆轿式马车,以便装运行李,坐着前往火车站。在上马车的时候,福克先生向费克斯问道:
“您还曾见过那个叫普洛克托的上校吗?”
“没看见。”费克斯说。
“我必须再次回到美洲与他算一算账,”菲利亚·福克冷冰冰地说,“身为一个英国公民受到他们这样的欺侮,简直太不象话了。”
费克斯回以微笑,没有答话。但是他看得出来,福克先生是这样性格的一种英国人:如果他在英国不能容忍被任何人挑衅,那么在外国,他也绝对会为扞卫自己的荣誉而将斗争进行到底。
六点差一刻,他们到达了车站,火车马上就要出发了。
福克先生在上火车的时候向一个铁路职员问道:
“朋友,请问您今天旧金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在举行群众大会,先生。”职员回答说。
“可是,我觉得大街上好象闹得十分的厉害。”
“这仅仅是一个群众选举大会罢了,没别的。”
“看样子,这次的选举一定是要选举出一个武装部队的总司令吧?”福克先生问。
“不是,先生,是要选举出一个治安法官。”
听完了这句话,菲利亚·福克登上了火车。火车开足马力迅速地驶出了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