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救出的妇人埃拉特说,她现在有足够的力量在马鞍上照顾她的孩子了。她骑乘的是阿云人的一匹马。看来,她并没有为自己担忧,因为我们没有把她的死敌当朋友。
我们三人骑马,驱赶着走路的俘虏快跑。阿云人的马没有让我们费很多事。贝都因人的骏马越是性烈,就越是愿意跟着它们的主人跑。
太阳还没有到达天边,我们就看见地上到处裸露着大大小小的石头。“瓦尔”快到了。越往前走,石头越大,越多,我们终于看到,在我们的南边有块大岩石。夜间通过这种瓦尔是极其困难的。所以,我们不得不同意克吕格尔拜在石沙漠开始的地方扎营的决定。
我们很快也看到,我们前面有营地,里面人来人往。许多好奇的人出来迎接我们。他们注意到,我们并不孤单,并且听到了所发生的事情,无不惊讶。
我向克吕格尔拜作了报告。他看来对此并不怎么在意,因为他说:
“你们三人表现得相当勇敢。不过,我宁愿采取别的方式。”
“别的方式?您的意思是?”
“带着这些俘虏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
“我的看法恰恰相反。”
“为什么?”
“他们对处理我们与阿亚尔部落的关系有巨大的好处。”
“您想告诉我的这种好处,我肯定猜不出来。”
“阿亚尔部落拒绝交纳人头税。这些人用什么方式支付起这笔钱?”
“这个部落有多少人头,就交多少马匹、牛羊和骆驼。”
“意思就是说,人头税用牲口来支付。春季缺雨,在随之而来的旱季,无数牲畜死亡,畜群在减少,一些富裕的牧民就会因此变成穷人。不进行抢劫的人必须靠牲畜维持生活。可是,他们被迫走向死亡。他们希望作为穆罕默德后代的君主,免除今年的人头税,至少要减少一些。但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要他们从稀稀拉拉的畜群中交纳满打满算的税款。他们便陷入更大的困境,一定会感到非常痛心。现在,我们来了,将把他们推入绝境。我相信,如果他们不遭受重大失败,他们将会逃税。他们不陷入更大的困境,是不会投降的,可能直到进行肉搏战。阿亚尔部落在战士的人数上占优势。如果他们战胜我们,我们就必须可耻地回家。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不能忍受这种耻辱,否则我宁愿战死。”
“完全正确!但是会出现另一种情况:我们胜利了。但是我们却把阿亚尔部落推入极度贫困之中。饥饿蔓延,疾病和瘟疫流行。你难道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出现吗?”
“不愿意。但是,为什么不能抽调部落的一部分人到水草丰盛的地方去获得食物呢?”
“您的意思是,要阿亚尔部落更换地点,去寻找好的水草,以便增强他们的畜群?那样,他们就到阿尔及利亚,甚至越过边界到黎波里去。君主就失去了他们,再也不能得到他们的赋税了。难道您希望这样?”
“不,决不!”
“可见,您是不愿意让阿亚尔部落被战胜的。”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非常惊讶地看着我,狼狈地说:
“对这种希望,我既不能看到,也不理解。”
“我知道有一个办法使阿亚尔部落交纳人头税,而不损害他们。您从阿云部落把税征收回来。”
“阿云部落?在多大程度上?”
“阿云部落比阿亚尔人部落富裕得多,可以比较容易地承受损失。我俘虏他们的首领和十三个陪同,是有两个目的。第一,我想把他们作为谋杀罪犯处理;第二,通过他们掌握一张王牌,用这张牌赢得阿亚尔部落。您想想看,这些人与阿云部落有血亲之仇。我们很容易确定,一派被杀了多少人,另一派要用多少人来偿命。这样一来,阿云部落就必须付出血的代价。我们可以迫使他们这样做,因为他们的酋长在我们手里。”
克吕格尔拜脸色开朗了许多。他的岁数这么大,但还是差点高兴得跳起来。他握着我的手说:
“安拉感谢这个宝贵的主意,感谢您想出来的无与伦比的妙计!您是个可贵的智慧人才!您已得到我的友谊,您可以永远信赖它。”
“您不会再指责我把首长俘虏过来了吧?”
“绝对不会了。”
“那就请您让他和他的人过来!我们要他做祷告。我还有一件个人的事情要和他了结。他一再骂我是狗,我已经威胁过他,为此他要受到惩罚,他要挨打。”
“挨打?一个自由的贝都因人只能用血洗刷所换的打。可怕的生死报复。您知道吗?”
“我知道得很清楚。他并不是完全因为‘狗’这个词,而且还要为他的恶毒和残暴行为受惩罚。他简直是用魔鬼的方式对待手无寸铁的老人、妇女和一个可怜的孩子。我对他说过,他在晚祷之前要受到惩罚,我说话算数一定会惩罚他。如果您不同意,我就背地里让他浑身变成紫色。”
“鉴于您已经下定决心,他要么在背地里,要么当着我的面被打,所以这事应该以您喜欢的方式进行。”
他下令把俘虏从为他设置的营帐带过来,我坐在他的一边,温内图和埃默里坐在他的另一边。军官们在我们周围围成一个半圆。阿云部落酋长及其手下被带了上来。他认识克吕格尔拜,稍微躬了躬身以此表示问候。这位自由的贝都因人认为,会被降为君主的非自由军官或士兵。但是,他在总监面前是站在坏人位置上。总监斥责他:
“你是何人?”
“你是认识我的呀!”首长傲慢地回答。
“我相信是认识你的,但是你傲慢的问候告诉我,我错了。难道你是伊斯坦布尔的皇上、大苏丹、信徒们的哈里发?”
“不是。”酋长回答说。他不知道总监话里的意思。
“为什么你跟我打招呼时像个苏丹?在他的面前,我是不能抬高我的眼睛的。我倒要打听一下,你是谁!”
“我是法拉德·埃尔阿斯瓦德,阿云部落的最高酋长。”
“原来是此人!安拉打开我的眼睛,要我认识你。就是说,你不过是个阿云人而已。然而,你的脖子太硬,不能用尊重的方式问候安拉赐给的千年君主的御林军总监。我将派人把你的脖子扭低一些。”
“先生,我是个自由的阿云人。”
“你是个杀人犯。”
“与其说是杀人犯,不如说是血亲复仇者。这没有妨碍任何人的事。我们有自己的法律,大家都按照这部法律生活。我们向君主交纳我们所答应的人头税。他不能对我们有更多的要求。他不能过问别的事情。”
“你对你的权力了解得很清楚,我不想和你争论。但是由此看来你对你的义务缺乏认识与觉悟。你把我视为君主的代表,应该通过尊敬我来尊敬他。我让你们后退二十步,然后重新走近,向我表示问候,你们欠了我的问候。否则,你们将受笞刑。”
“敢!”黑胡子酋长高声说,“我们是自由人。”
“在沙漠里,你们是自由的。但是,如果在君主面前,或者在我面前,你们是臣民,没有自由可言。后退!”
他们被克吕格尔拜的威严吓住了,便后退二十步,然后再走近,深鞠躬,把右手放到额头上、嘴巴上和胸前。然后,克吕格尔拜问:
“萨拉姆何在?你们聋了?”
“萨拉姆阿莱库姆!”酋长问候,“安拉延长你的生命,送给你天堂的欢乐!”
“萨拉姆阿莱库姆!安拉延长你的生命,送给你天堂的欢乐!”他的十三个陪同一齐重复着。
“萨拉姆阿莱库姆!”克吕格尔拜用简短的话回答,“你们是怎么来的?”
“有人强迫我们。”酋长回答,“因为我们惩罚过阿亚尔人部落的一个妇人,我们与他们有血亲之仇。”
“谁强迫你们?”
“坐在你旁边的三个男人。”
“你们可是十四个人?怎么能够说出这种无耻的话来,难道你们不脸红?”
“我们不需要脸红,因为这些人与魔鬼结成联盟。魔鬼给他们能够抵挡百名战士的武器。”
“他们并不是与魔鬼在一起,而是敬畏上帝。但是,他们是赢得过许多次战斗的勇敢男子汉。”
“这样看来,你还不了解他们。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一位是阿雷曼人,另一位是英国人,第三位是美国人。他们所有三位都是要住进地狱的非信徒。他们到我们国家来干什么?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权力,来干涉我们的内部事务?这些狗把我们……”
“住嘴!”总监用威胁的口气命令,“不要侮辱他们,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和客人。”
然后他换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特别友好的语气说:
“你们与阿亚尔部落之间的血亲之仇,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将近两年。”
“我现在向他们进军,与他们战斗。他们就成了我的敌人,与你们一样。”
“我们知道这个情况,并且希望,你因此把我们视为朋友。”
“血亲复仇对谁有利,对于你们,还是对于他们?”
“对于我们。”
“他们杀死了你们多少人?”
“没有。”
“你们杀死他们多少人?”
“十六个。”
我知道,总监友好的语气是有原因的。现在,他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说:
“这对于你们来说,代价是相当昂贵的。因为我要把你们移交给阿亚尔部落。”
“你绝对不能这样做!”酋长恐惧地叫喊,“他们是你们的敌人。”
“他们将因为我把你们交给他们而成为我的朋友。”
“噢,安拉!他们将会报复,杀死我们。但是,你没有权力把我们移交出去。我们不是你可以任意处置的奴隶。”
“你们是我的俘虏。我告诉你们,你们走向埋女人的方式来报血亲之仇,就是走向毁灭。”
酋长脸色阴沉,看着地上。然后,他抬起头,用锐利的眼光,试探性地盯着总监的脸:
“你真的要把我们移交出去?”
“我以我的名义和我的胡须郑重声明!”
酋长的脸上露出一种仇恨的表情,并且用讽刺的口吻接着说:
“你可能以为他们会杀死我们?”
“是的。”
“你错了。他们并不会杀死我们,而是向我们索取复仇的代价。他们宁愿要几匹马、骆驼和羊,也不愿意要我们的血。然后,我们又自由了,又将想到你。我们将对你……”
他用手做了个威胁的动作,总监故意装作没有看见,说:
“可能不仅仅是要几头牲口,而是牵涉更多的问题。”
“不会。我们知道我们这儿的行情,可以支付得起。”
这时,总监问我:
“你的看法如何,长官?”
“血亲复仇的代价,通常是因人而异,由抵命人决定。因此可以想象,阿云部落给被杀死的阿亚尔部落的人支付的钱,绝对不会多于阿亚尔部落想逃避的人头税总额。总监知道这种情况,因此希望我理解,使事情朝有利方向转化。我将满足他的期望。”
“噢,先生,你想与阿亚尔部落谈判我们俘虏的移交问题?”
“是的。我请求你允许我来主持这次谈判。”
“请求有效,因为我知道,我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
“在这种情况下,阿云部落当然要付出比他们现在想象的多得多的代价。”
“你的看法?”他高兴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