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里待了几个月以后,去了东方一趟,在那儿待了大约二十个月。回来以后,整天躲在书堆里,很少与外人接触。每周六我到声乐协会去一次,我是它的名誉会员。
某个星期六,我参加完练习以后,商谈举行一次慈善音乐会的事宜,协会的房东来通知我:
“有两位先生想和您谈谈。”
“您认识吗?”
“不认识。一个年轻秀气,另一个却是个拥有深色皮肤的人。他不说话,帽子也不摘,用一只眼睛看人,好恐怖。”
我迅速跑出去。温内图站在门口!温内图,阿帕奇人的着名首领,到了德累斯顿!这位伟大的战士是何等模样!他的服装就是,深色裤子、深色马甲、腰带、短上衣。他手拄一根粗棍,头戴一顶大礼帽。见到他我既惊讶又喜悦。
我跑向他的身边,他也同样迅速地迎向我。我们向对方致以最衷心地问候,互相仔细打量,从各自的内心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我们都不禁开怀大笑。
他身边的年轻先生也靠近我。我认出是弗兰茨·福格尔,我的乐团团长以前的学生。
在场的所有歌唱家们都从我的小说中认识了阿帕奇人。刚开始,他们怎么也不相信,站在他们眼前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温内图。他们想象中这位印第安人首领穿的是众所周知的印第安服装,手握着名的银盒。我明白了,他之所以要戴这顶帽子,是为了遮住他那浓密的头发。我把他的礼帽揭开,让他的满头长发露出来。这样,大家才相信,站在他们面前的真是阿帕奇人。所有的手都伸向他,全场一片欢腾。
我好几次请温内图和我一起周游德国,都没有成功。现在,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肯定是有极其重要的原因。我看着他,想了解这个原因,可是他摇了摇头说:
“我的兄弟不要受到打扰。我带来的消息是重要的,但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的旅程,不在乎这一个小时。”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温内图不是一个人。这位名叫福格尔的年轻白人和我一起来。他知道你的住宅在哪,是他给我带的路。我们听说你到唱歌的地方来了。我也想听歌,就到这儿来了。我们回到你的住所以后,再告诉你我漂洋过海的意图。”
“好,我忍耐到那个时候。但是你只能听到德国歌。”
歌唱家们听到阿帕奇人的要求,都乐意满足他。我们和福格尔坐在一张铺了台布的桌子旁边,订了温内图爱喝的啤酒。可是,他喝得并不多。然后,节目开始。大家都为让这位传奇人物听到自己的歌声而感到自豪。
温内图牵着我的手。我为能够在家乡欢迎他而感到幸福快乐。我相信,我们在观众的眼里是一对令人嫉妒的朋友。但是,我们在那边热带草原和丛山峻岭中遇到过的人们,今天要是再次见到我们,恐怕就没有人认得我们了。我现在看到的温内图,像一只披着羊皮的黑豹,而在他看来,我并没有多大改变。
时间大约是午夜,阿帕奇人说,歌已经听得不少了。他向大家表示感谢,然后,我们离开了协会。他对这次演唱的歌曲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但是,我感觉到,德国歌曲在他的心灵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他对我的家进行了仔细观察,每件东西都摸一摸,时不时地闭上眼睛,以便把一切都印入脑海。我从墙上取下两根和平烟斗,装满烟叶,递给他一根。福格尔得到一支雪茄。然后,我和我最珍贵的、最高尚的朋友坐在沙发上吸烟。
“我们之所以来,就是为了我和你拜访过的那位美丽的德国女人。”温内图说。
“原来是关于马尔塔的事?”
“可惜我们能够告诉您的,不是令人高兴的事。我在那边仅仅待了四个月。他们就觉得我在那儿待了好几年,因为他们认为我带给他们的无非只有痛苦和失望。我的姐夫和我闹翻了。”福格尔说:
“我已经料到会有这种结局。那个股东波特尔怎么样了?”
“他当然也破产了。”
“我不相信。他把你的姐夫迁移出来,肯定把一笔巨大的财产转移到了安全可靠的地方。这次破产难道不是被欺骗的结果?”
“不是。没有人丢失一个芬尼。”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大笔钱完全是经营亏损,这怎么可能呢?”
“由于波特尔经营不当。我的姐夫把所有的经营权都交给了他。”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波特尔一开始就打算让您姐夫的事业毁灭。否则,他不至于在短期内把这么一大笔财富化为乌有。表面上,一切都耗尽了,但是实际上他的口袋塞得鼓鼓的。我认为,这个人还可以抓得到。”
“我认为不可能。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不可能还留在旧金山,而是会销声匿迹。我的姐夫被弄得一贫如洗,仅有的一点点钱,塞进了自己腰包。他拿着这些钱从一个酒吧到另一个酒吧,用最后一个子喝完了自己的理智。”
“家里现在怎么样?”
“非常糟糕。我从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局。我相信维尔纳,想通过他的帮助迅速发迹。但是,三周以后就破产了。父母和姐姐都绝望了。只有马尔塔还有理智,想办法自救。我们想去参加音乐会。最初把那些没有用处的东西变成现钱,用来买必需品,还能勉强度日。我们想到您。我们要感谢您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要是您在那边就好了,那样,您肯定会给我们出主意,想办法帮助我们。可是,您不在。就在我们感到绝望的时候,上帝派温内图到了我们家。”
“怎么?他去了你们家?”
“是的。在我们把一切都消费殆尽的时候,没有想到,他又一次登门拜访。最令我们吃惊的是,他居然找到了我们搬家后的住宅。破产后,我们搬进了一套很小的房子。他的出现给我们带来了希望。我几乎羞于启齿,不敢向他要钱。可是他很快就帮我们恢复了原来的一切。这时,从新奥尔良寄来一份官方文件,说我的舅舅死在那儿。”
“我想起来了,您的外婆跟我说过,她有一个儿子到美国去了,从此失去了消息。她认为,他死于路上了。”
“是有这么回事。但是他没有死,只是有点忘恩负义。不久前,他作为百万富翁死去。当局总算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们。”
“我对这样的财富是很少关注的。您听说过,落入不公正的手中的财富有多大。新奥尔良当局怎么知道他们在旧金山的地址?”
“他们从死者过去的文书和标志中找到了他的出生地,给我们家乡写了信,从我们家乡得到了我们的地址。这固然是件天大的好事,却招致了麻烦。我们可能不是唯一的亲属。我舅舅还有一个儿子,但是下落不明。”
“这个儿子必须登报寻找,可能要过好多年以后,才会有人出来证明,他确实已经过世。您就不得不等待了。”
“正是这个问题。而且,新奥尔良当局为死者的儿子找了律师。这个律师是他的朋友,声称他现在肯定在世上。死者的儿子曾经有一个可靠的旅伴。律师说,如果失踪者确实死了,那个旅伴肯定会来报告的。法律机构要进行相当广泛的严密调查,此外,他得到了准确的期限规定。”
“这只会把事情拖得更久。您的母亲出生于谁家?”
“耶格尔是他娘家的名字。”
“那么,那位老百万富翁叫耶格尔?他是干什么工作的?”
“他最初只是鞋匠,后来作为帮工到了纽约的一家商店,然后开始逐步发迹。”
“鞋匠帮工?纽约?商店?啊,你等我仔细想一想。”
我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我想起了在梅尔顿的文件里面,他的侄儿给他写的那封信。我走进我的书房,拿出那封信,重新读了一遍。
是的。上面写得很明白。难道它不牵涉我们现在谈到的案子?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于是我问:
“耶格尔当过军需商吗?”
“当过。”
“他不仅订购鞋子,而且接受其他军需品的定货?”
“是的。他就是这样成为百万富翁的。您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您再告诉我,他是不是只用了他的德文名字耶格尔!”
“不,他改成了英文名字‘亨特’。”
“您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呢?为什么您一直提那个德文名字?”
“我以为这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您知道,他那个失踪的儿子叫什么?”
“斯马尔。一个很奇怪的名字,不是吗?”
“是的。不过,这对您有帮助。因为,名字越奇怪,就越不容易与别人混淆。就是说,失踪者斯马尔·亨特在哪儿?当然在东方!难道不是吗?”
“是的,在东方。”福格尔惊讶地叫喊,“您知道,迈尔先生?”
“您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亲爱的朋友。”温内图说话了,他看出了您必须跟踪的蛛丝马迹,然后采取一切手段,使这个足迹不再逃脱他们的眼睛。您先把他送到足迹上去,然后他会不遗余力地成就别人成就不了的伟业。
“您有了失踪者的足迹?”
“有。当局的报告中有没有提到人们可能去寻找的地方?”
“提到了!我记不起来。有人找到了一封信,是从开罗写给他父亲的。”
“好!这封信发出多久了?”
“没有提到。”
“可惜!一定要弄清亨特在开罗的时间。”
“他住在尼罗河宾馆,有人详细描述这个着名的棕榈园。”
“这封信还写了些什么?”
“我记起来了,他请求他父亲,把回信寄给美国领事馆。”
“这非常重要。我们有踪迹了,这个被寻找的人肯定可以被找到,不过是具尸体而已。”
“您认为他死了?”
“是的,但是他还是会来报名要求继承遗产的。”
“一个死人来报名继承遗产?”
“有时候有这种情况。不过只能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我跟温内图谈谈,您就会明白的。”
“您使我的求知欲达到了极点。”
“我不会老让您受折磨的。但是您得告诉我,新奥尔良当局是不是给开罗领事馆写过信?”
“当局和律师都写过信,并且律师还与我谈过话。”
“得到什么答复了?”
“还没有,因为时间太短了。”
“现在,我得马上采取的行动,为您提供您所盼望的主意。您完全是为这事来找我的吧?”
“是的。我姐姐说您非常了解东方,而且……”他突然打住了话头。
“您继续说!”我要求他,“如果您需要我的主意和行动,就必须对我非常诚恳。”
“您自己已经说出了最重要的话。我们需要您的主意和行动。我姐姐认为,您了解东方,是唯一能够证明失踪者死活的人。”
“我非常感谢您姐姐对我的信任。意思就是说,我不仅要拿主意,而且要行动。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我们要求您花时间和精力。”
“在某种情况下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们掌握的足迹,指向一次大的犯罪,这个罪行要么已经完成,要么即将发生。亨特所带的旅伴,与他的外貌极其相似如同一人。我猜想,这种相似性将是或者说已经是这次谋杀的原因。”
“一次谋杀?”
“是的!那位旅伴杀死亨特,是为了取而代之,继承老亨特的遗产。他的父亲和这封信的收件人,也就是他的叔叔,是双重和三重杀人犯。以后,我还要向您作详细说明。我肯定还是要说,这是绝对是谋杀。不过,据我对作案人的了解,他们的想法是,利用老亨特的死为自己的犯罪开辟道路,首先是针对温内图。”
阿帕奇人很少听得懂我们用德语交谈的内容,但是非常注意我们的表情和动作。起初,他的脸上显示出紧张的神色。当我拿出那封信以后,这种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意的表情。看到我转向他,他说:
“我的兄弟老铁手证实了我的猜想。那个失踪的白人已经和梅尔顿的侄儿到白人称之为东方的地方去了。这不需要很锐利的目光。老铁手当时把那封信给我看过,也念给我听过,我知道它的内容。后来,我到了旧金山,看见那个美丽的年轻女子,她丈夫当场侮辱我们,逼得我发出威胁说,一旦以后我发现他使他妻子遭受不幸,就要进行报复。我得知她遇到灾难,便去安慰她。她很信任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我听了。并且,她也念了从新奥尔良寄来的信。信中谈到亨特的名字和与你的手头的信一致的其他情况。这样一来,我比较容易地发现了真正的线索。如果没有它,我也会迷失方向的。这个女人既然信任你,又只有你能够帮她的忙,所以我只好来找你。我之所以把这个小伙子带上,是因为他了解实情,懂得你祖国的语言,这种语言是我没有掌握。我的兄弟制定了什么计划?”
“小梅尔顿在信中写道,他要利用他与亨特的相似性。温内图怎样理解这种相似性及其用途?是不是通常的的伪装或欺骗?”
“不是。如果不及时出现救星的话,亨特会死。”
“我也相信这点。梅尔顿将以亨特的身份去继承遗产。现在必须有一个能干的人到开罗去,向领事馆打听,并继续跟踪他们的足迹。”
“这个人就是您!赶快去吧,否则就来不及了!”福格尔抓着我的手。他在美国逗留期间学了大量的英语,可以听懂我与温内图的谈话。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难道您认为,我只是在这儿闲坐,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撂下工作不管,到地中海那边去和罪犯们厮打吗?”
“尽管这样,您还是得这样做!如果您救了亨特,他会重谢您。如果他死了,您揭露了梅尔顿的两面派真面目,我们愿意把一部分遗产分给您。”
“哼!”温内图生气地叫喊,“老铁手不拿钱,这种追踪费用没有人承担得起!”
为了缓和他的指责,我说:
“请您放心,我已经非常冷静地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如果今天和明天能够排除险阻,我会尽快到开罗去。”
温内图的敏捷和细致程度,现在也可以看得出来。他用我非常熟悉的动作,把手放在腰带上。
“温内图请求老铁手一定不要考虑阻碍的问题,直接去开罗。去那儿该怎样走?”
“从这儿坐火车到布林迪西,再乘船到亚历山大。”
“乘火车需要多长时间?什么时候有船出海?”
“火车每周有几天定时开行。明天从这儿出发,第三天到达布林迪西,过一天早上就可以乘船出海。”
“那我们明天就乘车。”
我已经这么想过。温内图到这儿来,是不会把我单独派到非洲去,而自己打道回府的。可是,他说这几句话时的坚决口气,却让我大吃一惊。我觉得,必须让他看到这个决定的重要意义。
“可是,温内图去的是一个他并不熟悉的国家。”
“我的兄弟对那个国家非常了解,他是不会让我搞错的。你不下百次地对我讲述过你在那个国家的经历。你不是说过要我也去一次吗?”
“讲过。”
“这个愿望现在就让你来满足,别说不字。”
一个阿帕奇人首领到开罗去,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这种事情从来没发生过。我很高兴,原因有三;第一,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当他的老师;第二,即使遇到危险,我们可以利用他最敏锐的思维,做出正确的判断;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的手放在腰带上。我是不能有这么一大笔现成的钱。他手放在腰带上暗示我,里面有足够的钱供我们花费。
第二天一早,我和温内图登上了火车。福格尔带了很多东西回旧金山,他在车厢里与我们告别。我们详细指点他在某些情况下的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