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样同人世间的女人生活,
而如果缺乏第六感?
怎么,您被揪住脑袋还会幸福?
亲爱的,在无底的深渊——
怎能生活?是否很痛苦?
是否也像我同别的男人相处一般?
1924年11月19日
爱情
是利剑?是火焰?
说得客气些,——声震九天!
对那痛苦,熟悉得有如手掌于双眼,
有如嘴唇
把亲生的孩子的小名呼唤。在1924年9月末或10月初的稿本中记载:“比较:频繁得有如母亲经常呼唤亲生的孩子的名字。”本诗中最后三行即源于此。
1924年12月1日
致生命
你夺不走我脸上的绯红——
它旺盛得一如江河泛滥。
你是猎人,可我不会落入陷阱,
你是追兵,可我是逃犯。
你夺不走我充满活力的心灵!
它有如一匹阿拉伯骏马——
把身子揻成一张弯弓,
咬紧牙关,在追捕下
奋蹄奔腾。
1924年12月25日
你夺不走我充满活力的心灵,
它像鸿毛一样不会让你抓住。
生命啊,你时常把虚伪吟咏,——
美妙动听的歌声没有错误!
生命不想做一个长久住户!
要让他走向异域的岸边!
生命啊,你公然地吟咏饭饱酒足。
生命啊,要把他留住!生命就是征战。
腿骨的环节残酷无情,
铁锈就要把骨头钻透!
生命便是利刃,热爱一切的生命
正在刀刃上跳舞。
它等待利刃已久!
1924年12月28日
鬓角已经银灰,茨维塔耶娃在1926年5月26日致帕斯捷尔纳克的信里说:“……我有几行诗献给你……差一点儿没写完,是对你的呼唤,在我心里,也是在我心里对我的。……因为有几处还没有填上,整首诗不能寄给你。若是想写——这首诗就会写完的,这一首,还有别的。”
战士进入备战,
——蓝天啊!——我像大海一样染上你的色彩,
犹如对每一个音缀——
对着神秘的流盼
我转过身来,
我整理一番穿戴。
西徐亚人爱好对着射击,
鞭身派教徒喜欢赞美基督的舞蹈,
——大海啊!——我像蓝天一样敢跳进你的里面。
犹如听到每一诗句——
听到神秘的口哨,
我便停在路边,
我心情紧张不安。
每一行里都有停顿!
每一个句点里都有珍宝。
——眸子啊,——我像光线一样分层射入你的里面,
我活跃兴奋。
按着吉他的音调
我用思念把自己重调一番,
我重新加以改变。
不是在鸡鸭的窝巢,
而是在天鹅毛里办婚事!
婚姻各有不同,有的不在一起!
像对着电报符号——
对神秘的暗示
眉宇在战栗——
你是否疑虑?
不需要清淡的荣誉的茶——
我的灵魂很坚强。
我拥有不少的财产!
在你的指示之下——
一如上帝赐予的稻粮,
我的场已经打完,
我迷而知返。
1925年1月22日
我向俄罗斯的黑麦致以问候,这首诗是献给鲍·帕斯捷尔纳克的。在诗人1925年3月20-22日的草稿本中记载:“鲍·帕,我们何时能够见面?我们能够见面吗?把手伸给我吧——但要待到来世,在这里呀——我的双手腾不出空。”
还有那村妇歇息纳凉的田畴……
朋友啊,我的窗外淫雨霏霏,
不幸和遐想充塞我的心头……
你沉浸在淫雨和不幸的曲调中,
犹如荷马为六韵脚诗歌而忘情。
把手伸给我吧——但要待到来世!
在这里呀——我的双手腾不出空。
1925年5月7日
弗申诺雷捷克布拉格近郊的一个村子。
1926-1936
赞美啊,静一静!这首诗写于法国。1925年11月1日由捷克迁居法国后,只是第一年冬季茨维塔耶娃全家四口寄居于俄国友人家,后来住在巴黎郊区,常年处于极端贫困中。在法国生活的十四年期间,她从未对法国人发生好感,得不到他们以诚相待。当然同俄国人相处也不见得好些。
这首诗写作期间,茨维塔耶娃与丈夫和两个孩子挤在一间屋子里,总是处于干扰之中,找不到一个角落从事创作。
不要砰的一声
把门关上,光荣!
书桌一角——曲肱。
忙乱啊,停一停!
心儿啊,也要安宁!
抵额头——曲肱。
思考——曲肱。
少年——说爱谈情,
老年——火烤得暖烘烘:
已经没有——活头了,
无处消磨残生。
哪怕有一个窝棚——
只要无人惊动!
水龙头——哗哗流水,
桌椅——吱嘎作声,
众人谈笑风生——
只要饭进口中,
而且“美味可口”,
便都感激涕零。
远亲同近邻啊,
假如你们了解真情,
对我自己的头脑,
我深深表示同情——
犹如上帝落入匪帮手中!
草原是单人牢笼——
天堂——这地方
人们却不许出声!
渔色之徒——畜生——
小铺老板——一脉相通!
有谁若是能够——
为了让我清宁
(不是假以时日,
时日已经屈指可数!)
给我四壁一栋,——
那他就是上帝活在我心中!
1926年1月26日
巴黎
〈悼念谢尔盖·叶赛宁〉本诗未完成,只是片断,故篇名括起来。
……活得短暂的人——并非需要怜恤,
贡献少的人——并非值得悲哀,——
生在我们时代的人——活得丰富多彩,
贡献出诗歌的人——贡献出了一切。
1926年1月
松明
埃菲尔铁塔埃菲尔铁塔在巴黎。诗人笔记中1933年有一条注释:“塔鲁萨……科克杰别里……这才是我心灵的所在。请沿着这些地方采集吧。在巴黎(我客居了八年)我连影子也不会留下。”——近在咫尺!
来呀,让我们拾级而上。
可是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士,
若我说,整天看到这般的景象——
你们的巴黎让我们觉得总是
那么枯燥乏味、也不富丽堂皇。
“我的俄罗斯呀,俄罗斯,
你为什么燃烧得那样明亮?”最后两行诗是据下边的两行俄罗斯民歌改写的:“小松明呀,白桦树的小松明,你为什么呀,小松明,燃烧得这样冥蒙?”
1931年6月
献给普希金的诗组诗共七首,选译三首。
彼得与普希金
不是海军,不是血汗,不是臀部
打着补丁,不是瑞典人在脚边“瑞典人在脚边”系指1709-1720年沙皇与瑞典的战争的胜利。
不是身高——在所有的列队里面,
不是健康——而是总的来讲已到期限,——
不是测深锤,不是小艇,不是德国
啤酒穿透克纳斯特烟草“克纳斯特”系德语,一种烈性烟草。的雾气蒙蒙,
而且甚至也不是彼得自己的
舰艇总队(那是彼得自己的事情!)。“彼得自己的舰艇总队”和“彼得自己的事情”,系指彼得于1703年建立的彼得堡。
而且更伟大的人就会少而又少
(上帝给予了,人又不是累赘!)
如果没有把汉尼拔黑人系指阿布拉姆·彼得罗维奇·汉尼拔作为“彼得大帝的黑人”而著名,是普希金母系的外曾祖父,黑人,阿比西尼亚领袖之子,被土耳其人抢走,由俄国驻君士坦丁堡公使送给彼得大帝的礼品,在少年时被带回俄国的。
运到白种人罗斯来归。
把这个非洲的小男孩儿带来
学习,把所有的俄罗斯人
都比了下去,而且黑人的孙子
教导了罗斯的上流士绅!
他不会让这个活泼好动的小男孩儿
垂手直立!——“好吧!给他自由?“好吧!给他自由?”,指1834年普希金请求退休,但是尼古拉一世却拒绝了他。
你是这样的低级侍从,——
像我一样——是伪装的君侯!”
识文断字的沙皇明白,不管是
那个非洲的浪花,还是泡沫都不相干,
他决定:“从现在开始我就是
你那非洲的激情的检查官。“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检查官”,即1826年普希金流放归来以后,尼古拉一世作为特别恩惠而承担起检查他的作品的工作。
打他那卷发的后脖梗子,
(不剪发还是剪发!):
——去吧,孩子,去到你那
非洲的荒凉地带休假!
缓缓航行吧——不要为任何事情忧戚!
茶水、餐饮在船上任谁都会得到供给!
要是寂寞了——就动弹动弹,
要是不——即便是房门也要忘记!
发布圣旨:告别了寒冷的云雾——
一步紧跟着一步,
去考察热带的国度,
并且用拙劣的诗向我们描述,——
经过被教诲的、退役的——
直接送往仓库——待从,
巨人放走了诗人以后
疾驰起来——在大地上或者凌空?
这个面孔黝黑的白雪的以实玛利以实玛利据《圣经·旧约》系犹太人的始祖亚伯拉罕与妻子的使女夏甲生的儿子,以实玛利后来成为阿拉伯人的始祖。
不是在俄罗斯的雪地上漫步!
他不会让奇异的鸟儿
饿死而弃之不顾!
这个性急的人不会踏着斯拉夫人的血迹,
这个人也是混血儿!
你在他那里不会因为
祖国的弃之不顾而委靡!
他已经同你——和睦相处!
为了无拘无束的礼数
而被尼古拉贬谪的人,
也许是被彼得赏赐的人!
他也许不会用“祖国的感情!”
来把宪兵的侦查隐藏。
他也许不会——妖龙的目光!据传说,妖龙系头顶桂冠的动物,只要它看一眼,对方便会死亡。系指尼古拉一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
——把你的嘴唇冻僵。
他也许没有使波尔塔瓦的结局
草率结束,“没有使波尔塔瓦的结局草率结束”,实际上尼古拉一世作为普希金的检查官他是对《青铜骑士》提出了意见,而非《波尔塔瓦》。也许没有把羽笔弄钝。
为此彼得的不体面的后代——
那些败类——那些毒菌
被流放到罗马尼亚省份,“被流放到罗马尼亚省份”,1820年普希金因政治诗而被亚历山大一世流放到叶卡捷琳诺斯拉夫、傲德萨,以及后来的基什尼奥夫。
再说这个省份给予了这些人赏赐。
这些人痛恨男人的胆怯,
因为他把羞怯的儿子杀死。“把羞怯的儿子杀死”,1718年彼得大帝对其子阿列克谢因与保守的反对派有关而下令处死。
——“这个糠秕——是我?
——就这样生育吧!长大吧!”
这个黑人是他的真正的儿子,
也就是真正的曾孙——你
存留下来。平等派的密谋。
就这样,没有询问接生婆,
彼得的巨人的教子的曾孙
继承了精神。
于是前进了一步,明亮之中
最明亮的目光,它们明亮如初……
俄罗斯的——彼得的
最后的——死后的——永生的礼物。
1931年7月2日
诗人与沙皇
1(5)
沙皇们的
彼岸的大厅“彼岸的大厅”系指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内有一处回廊,其中心立着亚历山大二世的纪念像,天顶装饰着亚历山大列祖列宗的肖像,用威尼斯的马赛克镶嵌而成。其中也有亚历山大二世的父王尼古拉一世。
苏联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曾为此诗以及“不,当我们为宗师下葬的时候……”两首谱曲。
——这大厅莫不是
坚硬的大理石建成?
王公的披肩“王公的披肩”指莫斯科王公们在举行盛典时穿戴的衣物。好不威风——
全身上下披金挂银。
——普希金的荣誉的
可鄙的保护人。
他把作者诋毁,
把手稿剪得百孔千疮。见《彼得与普希金》一诗中注“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检查官”。
他是波兰国土的
凶残的肉商。尼古拉一世曾残酷地镇压1831年波兰起义。
要机警地注视!
不要忘了——
杀死歌手的是
沙皇尼古拉
一世。1931年6月27日草稿本中记载:“惟一应当推倒的纪念像就是尼古拉一世,杀害普希金的凶手的纪念像。或者,为了保留克洛特的作品而题上:‘专制制度为杀害普希金的凶手而竖立的纪念像’。”(6)
不,当我们为宗师下葬的时候,
在乱哄哄的人群面前擂起了鼓这行诗是茨维塔耶娃据爱尔兰诗人C.伍尔夫的《在英国将军约翰·穆尔爵士安葬式上》的诗句改写的。——
但听那表示敬意的声音对着死去的歌手
断断续续地从沙皇的牙缝里挤出。
对于最亲密的朋友,如此的尊崇
大可不必。从右边,从左边,
在床头,在床尾——身体笔挺——
尽是宪兵的胸脯和嘴脸。据诗人的同时代友人们的回忆:“在预定送葬之夜的前一天,在十来个普希金的亲友聚集以便向他最后告别的房间里,在我们大家所在的小小客厅里,却出现了一整团的宪兵。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灵柩旁边聚集的大多数不是朋友们,而是宪兵们。”(维亚泽姆斯基)“在十二时,即夜半,出殡时,出现了宪兵、警察、密探,——总共有十几头,而我们不过几个人!”(屠格涅夫)
难道不足为奇——就连在灵床安息的时刻,
都得永远做一个受监视的儿童?
这种尊崇好像什么,像什么,像什么,
是够受尊崇的——而且过于尊崇!
看吧,全国都说,不管传闻怎样,
君主对诗人关怀不倦!
尊崇——尊崇——尊崇——无上
尊崇——尊崇——到了极点!
对谁才这样——不正如众窃贼
为一个被枪打死的窃贼出丧?据茹科夫斯基回忆:“原定做安魂祈祷的教堂变更了,遗体是在深夜移到那里去的,而且相当秘密,简直使人吃惊,没有火把,几乎没有向导;移送遗体时,普希金的最亲密的朋友不超过十个,而宪兵们却挤满了为死者做祈祷的小房间,我们被包围了,可以说,我们是在监视下把遗体送到教堂去的。”
是背信者?不是。从穿堂院据同时代人回忆,当时来到普希金的宅邸的人们,“要通过一个又窄又脏的楼梯……前厅的门锁着,要从门房的一个高1.5俄尺的窄小的门进进出出”。突围,
为俄罗斯的最聪明的大丈夫1826年9月8日尼古拉一世在召见从流放中归来的普希金后,在宫廷中宣称,他“同俄罗斯的最聪明的人”谈过话。送葬。
1931年7月19日
默登巴黎近郊一小镇。
接骨木
接骨木覆盖了庭园!
接骨木一片碧绿晶莹!
碧绿胜过木桶上的苔藓,
碧绿意味着开始了夏令!
直到白昼穷尽——满天碧蓝!
接骨木碧绿胜过我的眼睛!
然后,像罗斯托普钦费·瓦·罗斯托普钦(1763-1826),1812年莫斯科的总指挥,传说拿破仑占领莫斯科时是他提议放火烧城的。的营火,
一夜之间,因为那气泡的颤音,
接骨木一下子便红肿了眼窝!
碧空啊,接骨木的遍体的麻疹,
无论在什么季节,它那猩红色
都要比你身躯上的麻疹更深——
一直延续到冬天,一直到冬天!
你那小小的果实竟然培植出
如此美的颜色,比毒药还新鲜!
那大红布、火漆同凄楚的混合物,
那小小的珊瑚的项链的光艳,
那干裂后流出的鲜血的气味腥苦!
接骨木痛苦万般,万般痛苦!
接骨木覆盖了庭园——庭园挂满
如鲜血充满青春,如鲜血纯洁浑朴,
如鲜血红火的果实一串又一串,——
那心儿的鲜血——你的,我的——
所有鲜血当中最是夺目鲜艳……
然后——果实如浑然天成的瀑布,
然后——接骨木变得阴暗沉重,
生出一种李子般的东西,黏黏糊糊。
在像小提琴一样呻吟的栅栏上空,
在那空空荡荡的房屋的近处,——
只有那接骨木树丛孤苦伶仃……
接骨木啊接骨木,为了你那项链,
我已经失掉理智,变得癫癫疯疯!
还给格鲁吉亚人高加索,还给红胡子草原,
还给我窗下我的那片接骨木树丛!
我不要一切的艺术宫殿,
我只要这片接骨木树丛……
我的祖国的新的住户!
为了你这接骨木的果实——
我童年的红艳艳的渴慕,
为了这树木也为了这个词——
我的眸子自幼看惯的有毒的接骨木……
(每天夜晚——直到今日……)
接骨木是那样的血红,血红!
接骨木的魔爪抓住了整个乡土——
我的童年在你的摆布之中。
在你同我之间,接骨木,
有一种像犯罪一般的激情。
我很想把接骨木称呼
为时代的通病……
1931年9月11日,默登-1935年5月21日,范弗巴黎近郊一小镇。
——你的诗歌没人需要——
好像老奶奶的梦境。
——而我们却为另一些
时代寻梦。
——你的诗歌枯燥乏味——
好像老爷爷的叹息。
而我们却为另一些
世纪巡礼。
——足足有五年——整整一个人间——
你看看我们的梦是何等差异!
——您的梦——只用五年,
而我的梦——却用五个世纪。
——去吧,岁月随意消逝!
——岁月从我们身边逝去……
在罗斯是否会有
诗歌存在——
去问问溪流,
去问问后代。
1931年9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