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耳塞福涅据希腊神话传说,女神珀耳塞福涅被冥王哈得斯劫到冥界并被迫吞下六颗石榴子——姻缘不断的象征,这样她便不能离开冥界。后来珀耳塞福涅被救出,但只能部分时间在地上与母亲相聚,其余时间仍得在冥界度过。的石榴子!
严寒的冬天里怎能把你忘怀?
我记得那嘴唇,与贝壳极相似,
向我的双唇微微张开。
被石榴子葬送的珀耳塞福涅!
那永不消退的嫣红色的嘴唇,
还有你那睫毛——恰如倒钩交迭,
胜似轮齿一般的金色的星辰…
激情既不是欺骗,也不是虚构,
它也不会说谎;——万万不可拖延!
啊,那该多美好——假若我们能够
作为爱情的凡人来到这世间!
啊,假如只是一座小丘,只是山冈——
那也便心安理得,干脆而又简单……
(据说,凭着对深渊的向往,
人们测量山峦的水平线。)
在一簇簇褐色的帚石南中间,
在一丛丛饱经苦难的针叶林里……
(谵妄超越生命的水平线)
“占有我吧!我——是你的。”
然而家庭的恬静温馨,
然而婴儿的咿呀语声——可叹!
因为作为爱情的天神,
我们来到了这人世间!
那山感到忧伤(在离别的时分,
群山以苦涩的泥土寄托惆怅),
那山为我们的清静的早晨
鸽子般的柔情而感到忧伤。
山为我们的友谊而伤悲——
嘴唇的牢不可破的亲情!
那山说:按照各人的眼泪,
——都会得到报应。见《圣经·新约·启示录》第22章:“按照各人的行为实行赏罚。”诗行按此句改写。
山还说,生活好像流浪的吉卜赛人群,
整个一生就是心灵的集市!
山还感到忧心如焚:
夏甲据《圣经·旧约·创世记》第16章和第21章记载,夏甲系亚伯拉罕之妻撒莱的婢女,撒莱因不育,便让亚伯拉罕与夏甲同房,夏甲遂有子,名以实玛利,但后来仍遭驱逐,与子生活在旷野。被放逐——尽管有了孩子!
山还说,这是精灵在作怪,
嬉戏中不存在什么阴谋。
那山说,我们要缄默以待。
听凭人们去对痛苦评说。
山在忧伤:如今既是热血,又是春情,
但是将来只会化作绵绵忧戚,
山说,它不会放我们登程,
不准你同别的女人一起。
山在忧伤:如今既是罗马,又是世界,“既是罗马,又是世界”,意即“一切”,出自罗马教皇“致罗马和全世界”呼吁用语。
但是将来只会化作轻烟缕缕。
山说,我们应当去同别的人们交结
(我不会把那些别的人们妒忌!)。
山为海誓山盟的重负而悲痛,
这山盟海誓后来却遭到诅咒。
那山说,义务和激情——
戈耳狄俄斯之结据希腊神话传说,戈耳狄俄斯原系农民,因其牛轭上落了一只鹰,女预言家说,此事预兆他将掌握王权,他登极后便把那有功的牛车存放在神庙,用极复杂的结子把牛轭捆到车上。谁能解开此绳结,谁便成为整个亚细亚的统治者。后被马其顿王亚历山大用剑砍断。早已经陈旧。
山为我们的痛苦而忧心忡忡——
明天!不是马上!并非“可要记住”,原文系拉丁文“Меmеnto”,意为“可要记住”,茨维塔耶娃利用拉丁文句子“mementomori”(“可要记住死亡”)。
而是一片汪洋降临头顶!
明天——我们将会彻底醒悟。
声音……似乎有人——听……
在啜泣,近在身旁?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人生
就是乌合之众——市场——病房……
踏着这样的泥泞,我们孤单单
陷入了人生——那山为此而悲痛。
山还说,所有的山之诗篇
都是——如此这般——书写而成。
那山犹如提坦神——
呻吟着的阿特拉斯据希腊神话传说,阿特拉斯因同其他的提坦神一起反对奥林波斯诸神,被罚支撑天宇。的脊背。
城市将为那山感到骄矜——
在这里,我们起早贪黑,
恰似大牌吃小牌,为生活角逐!
我们执意不做狂热者。
不单是十二位使徒布拉格大教堂上有一座古老的大钟,每到中午和午夜十二点,盘上便打开小门,出来十二个使徒的小雕像。
不单是白熊的沟壑,——
你们也要尊敬我的阴森的岩洞。
(我,就是岩洞——波涛也曾汹涌跃入!)
你可记得那嬉戏的最后进程——
就在那城市郊区的尽头之处?
那山就是尘世人寰!
众神要对他们的相似物报仇雪耻。
痛苦本是从山起源。
那山压在我身上——犹如一座墓志。
岁月在流逝,这块镌刻的石头
将会被搬走,换上平滑的石板。茨维塔耶娃在长诗手稿中对诗句“这块镌刻的石头/将会被搬走,换上平滑的石板”作了如下的注释:“也就是说,平滑的石头(石板)将会取代这块石头(压在我身上的山)。”
一处处别墅将在我们的山上兴修,——
前庭将会簇拥着一座座小小花园。
人们说,住在这样的郊区——
空气新鲜清爽,生活优游。
人们将划出一片片土地,
横梁鳞次栉比,美不胜收。
我的一切隘口会变得笔直平坦,
我的所有峡谷将翻个底儿朝天!
因为不管是什么人——理所当然
在家都应当幸福,想幸福就该返回家园!
想幸福就该待在家里,——
想得到不是虚构的爱情,
也无须弄得力尽筋疲!
要做女人——就得忍气吞声!
(家里一直弥漫着幸福!——即使他在游逛。)
想得到生离死别也不会削弱的爱情。
在我们的幸福的废墟上,
将会拔地而起——一座夫妻之城。
就在那种温馨的气氛中间,
——作孽吧,暂且还有一把力气!——
小铺老板们趁着消闲
一边盘算着如何赢利,
一边琢磨着楼层和路线——
让每一条线都牵到家里!
因为不管是什么人——理所当然
都该有一片筑着鹳巢的屋宇。“筑着鹳巢的屋宇”,据俄罗斯民间迷信传说,鹳是家庭美满的象征。
然而在那些基石的重压之下,
山不会忘记——那场嬉戏。
只有放荡的人,没有人记性差:
时间的负荷——在山那里!
在时刻都会崩塌的裂缝边缘,
避暑客将意识到,须历时良久:
不是布满庭院的小土山——
而是喷射熔岩的火山口!
亚麻绳捆绑不住巨人!
葡萄园封锁不住维苏威火山!
然而仅凭疯狂的嘴唇
就足以使——葡萄园
被狮子搅个翻天覆地,
流淌出岩浆充满仇恨。
你们的女儿们将会成为老处女!
你们的儿子们将会成为诗人!
女儿,去把非婚生子抚养!
儿子,去同吉卜赛女人们苟合!
你们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休想
在我受难的地方寻欢作乐!
快死的人躺在床上的咒语——
比奠基石更为坚不可破:
“在我的山上,你们这些蚂蚁,
休想得到尘世的幸福欢乐!”
在人不可知的时日,
在难以预料的期限,
你们全家人将会彻底认识
第七诫的无比巨大的重担。
(尾声)
记忆中出现空白,眼睛里
长满云翳:障蔽视线……
我不会单独地回忆起你。
看不见轮廓——白茫茫一片。
没有特征。整个儿——白茫茫,模糊糊。
(心灵布满了一片片创伤。
创伤接连不断。)用画粉标出细部——
这是裁缝的行当。
天穹作为始终如一而创立。
海洋莫非不是由涓滴汇成?
没有特征。的确——特殊的——整体。
爱情乃是关系,而不是追踪。
不管是属于哪一类人——
但愿邻居能说一声:他心明眼亮。
难道激情会把人分割成部分?
我是医生,还是钟表匠?
你是一个圆周,彻头彻尾又始终如一。
始终如一的旋涡,彻头彻尾的破伤风。
我不会单独地回忆起你,
而把爱情割断。二者等同。
(在一连串轻柔的梦境里
——瀑布一落千丈,浪花滚滚——
这话新鲜,听起来会令人惊异——
取代我的是:至高无上的我们……)
然而,在贫穷而艰难的生活中——
(这便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我不曾看到你偕同
任何一个女人:
——记忆的报复。
1924年1月布拉格斯米霍夫山冈
1939年12月戈利岑诺戈利岑诺系莫斯科州的一个市镇。作家之家
1940-1941
两个人比皮毛还热!两只手比羽绒还暖!这首诗是献给苏联文艺学家、语文学博士叶·塔格尔(1906-?)的。
头颅的周围有一道光环。
但是即便是在安逸的皮毛和鸭绒之下,
您还是冷得一个劲儿打战!
即便是千只手臂的女神
在巢穴和星光暗淡里面,
无论怎样摇晃着您,怎样唱着摇篮曲,
唉!您都不能入眠……
在不可信赖的卧榻上蛆虫
在吞噬着您(我们多么可怜!)
将手指伸进多马据《圣经·新约》,多马是耶稣的十二个门徒之一,耶稣死后复活,他不相信,直到看到耶稣身上的钉痕,并用手指伸进耶稣的钉子的伤口,他才相信耶稣复活。伤口的人
至今还没有降落在人间。
1940年1月7日
他走了——没有就餐:据推断,此诗系茨维塔耶娃在其丈夫谢尔盖·埃夫伦被捕之后所写。
食之无味的面包。
无论我伸手去拿什么,
万事都感到穷途潦倒。
……他是我的白雪,
他是我的面包。
白雪也并不白,
面包也并不妙。
1940年1月23日
是时候了!相对于这堆烈火而言——
我太苍老!
而爱情比我还要苍老!
五十个一月的
高山!
而爱情更苍老:
苍老得像蟒蛇,苍老得像木贼。
苍老得胜过利沃尼亚的琥珀,
苍老得胜过一切魅影似的船只,
苍老得胜过石头,胜过海水……
然而胸中的块垒,
比爱情更苍老,比爱情更苍老。
1940年1月23日
你的岁月像一座大山,
你的时代是沙皇的时代。
傻瓜!恋爱已经太苍老。
朋友!爱情更老迈:
苍老得胜过怪物和树根,
苍老得胜过克里特克里特岛位于希腊。
石墙的祭坛,
苍老得胜过年长的勇士……
1940年1月29日
我准备了六个人的晚餐……这首诗的题词引自苏联诗人、翻译家阿·亚·塔尔科夫斯基(1907-1989)的诗作。茨维塔耶娃归国后曾与塔尔科夫斯基见过面并通过信。
我老是把头一行诗叨念,
老是把这句话反复推敲——
“我准备了六个人的晚餐……”
你竟然把第七个给忘掉。诗中出现的“第七个”指示代词,多半用的是阴性,因为所指代的“生命”这个名词俄文是阴性。另外诗人自己也是女性,似乎是双关语。
你们六个一块儿郁郁寡欢。
脸上的泪水有如大雨滂沱……
围坐在这样的餐桌旁边,
你怎么会忘记了那第七个。
你的客人们都闷闷不乐,
没有人去动那水晶酒瓶。
他们都很难过,你也难过,
而最难过的是那没受邀请的女性。
既不开心也就不会幸福。
唉!大家都吃不下也不想喝。
——你怎么会忘记了数目?
你怎么在计算上出了差错?
你怎么竟然弄不清楚——
六个人(两个兄弟,第三个
是你自己——还有妻子和父母)
就是七个——既然世上还有我!
你准备了六个人的晚餐,
然而有了六个人,世界便不会荡然无存。
与其做一个稻草人在活人中间,
我毋宁做一个幽灵——陪伴你的亲人……
(我的亲人)……
我像盗贼一样惶惑,
啊——我不会把任何人侵犯!——
我作为不速之客的第七个,
坐在没有摆上餐具的位置旁边。
一下子!——让我碰倒了酒杯!
那难以抑制地涌出的一切——
那伤口的鲜血,那眼窝的泪水,——
从台布上往地板上倾泻。
既没有死别!也没有生离!
餐桌失去了魔力,房屋已被唤醒。
就像死神去赴婚礼的宴席,
作为生命的我来出席今晚的宴请。
我不是你的兄弟,不是儿子,不是夫婿,
不是友人——可我还是一劲儿抱怨,——
——你准备了六个——人的餐具,
却没有安排我坐在——桌边。
1941年3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