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区堵了一会,我终于把车给开回家了。
这时已是华灯初上,老街区里飘散着一股股好闻的饭香。寻常的家庭此刻都是一家团聚,其乐融融了,而我爷爷还生死不知,心中真不是滋味,越想越难受。
我在外面才停好车,我爸和二叔、小叔听到了引擎声,迎了过来。见到我和老彭,还有叫贞子姐姐喻文诺从车上下来,不禁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
大家心里都有事儿,三言两语就结束了寒暄,往内堂走去。我爷爷还是昏迷不醒,被我爸还有两位叔叔转到了东厢房靠窗的位置。
按照玄学的理论,东方是四方之尊,也是受太阳直射比较多的地方,阳气自然重。他们对我爷爷中的蛊毒束手无策,只能选择这种聊胜于无的办法。
简单说完了我爷爷的情况,老彭的眉头也是紧皱了起来,说我爷爷也算是他的老友,没想到老兄弟受了这么大的罪,急急放下我家人递到嘴边的茶杯,对喻文诺说,赶紧想想办法。
那个喻文诺对我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老彭还是挺服气的,让我们带她去东厢房,看看我爷爷的情况。
我爷爷躺在一张小竹床上,脸色比下午更难看了,眉眼紧闭,间或用力地皱一下眉头,眉关都锁成了扭曲的“川”字,胸膛的起伏间隔很短,呼吸像拉风箱一样滞重,我们看在眼里,别说多揪心了。
喻文诺搬了一张小凳,坐在床头,右手搭上我爷爷的手腕,看着好像是中医的把脉功夫,但我注意到她那件宽袍大袖的怪异白衣,袖口下突然射出两根蚕丝光泽的白色细丝,将我爷爷的整个手腕绕了起来,尾指突突跳动了几下。
我正要问个一二,她却一抬手,那两根细丝也收回了袖口里。喻文诺站起身来,面色严峻,说我爷爷的情况非常危险,她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只能尽力而为。她要一张有山型靠背的藤椅,椅背不用太高,另外屋里的人必须出去,只留她和我爷爷两人在屋里。
其实要是但凡有其他办法,我们也不想拿老人家的性命冒险,但眼下实在是没辙了,加上老彭拉着我爸的手一再保证,又确认了我爷爷留下纸条的事情,我爸这才应允。
我们点了几件喻文诺所要的东西,又七手八脚将我爷爷从床上弄下来,扶到藤椅上。我爸解开他的衬衫,只见我爷爷背上的黑白鱼形又活灵活现了几分,如果说之前仿佛在烟雾之中,不太成形,现在则更加像是一只活物,嘴边两条长须扭动,鼓出来的双眼左右转个不停,缓缓摇头摆尾,仿佛要顺着脊柱,往后脑游去。
我小叔叔心眼多,把我拉到一旁,低声说这两人我们又不认识,万一居心不良怎么办?我说也没办法,说难听点,只能冒着风险搏一把。不过我还是留了个心眼,在假装收拾房间的时候,把手机开启了摄像功能,悄悄放在房间隐蔽的一角,随即带上了房门,在天井里静静等候。
虽然已经夕阳西下,但武汉的空气依然潮湿沉闷,令人窒息。房里时不时传来一点动静,有好几次我们以为里面的事情结束了,人都冲到了门口,可房门还是没有一点打开的迹象,只好悻悻退回来。
这一等就是四个小时,一直到夜色深沉。我的叔叔一直在跟老彭搭话,东聊西扯,但我知道他们心里是太担心了,只能用抽烟和搭话的方式分散注意力。也不知道干掉了几包烟,直到重度污染的天空中出现稀疏几点星辰,房门才再度被打开了。
喻文诺脚步沉重,从门内缓缓走出。我们忙拥上去,问我爷爷的情况。下午看见她的时候,虽然外面是大热天,但她穿着一件宽大的古怪白衣,长发一丝不乱,高洁的额头上没有一丝汗珠,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三分像女仙,七分像女鬼。而现在她长发散乱,丝丝缕缕贴在额头上,脸色也更苍白了。
喻文诺深深地喘了口气,这才缓缓说,让我们先去看看,心里也好有个底。
我两位叔叔急在心头,匆匆道了谢,进去看我爷爷的情况。虽然我爷爷背上那条诡异的黑白鱼还在,但是身形已经暗淡了几分,活动也更加缓慢了,好像在胶水中游泳,又好似电影里的慢动作。
而我爷爷呼吸也平稳了不少,之前令人揪心的拉风箱一般的呼吸声,也渐渐平缓起来,眉头也终于放开了一些,不再紧缩。
等我的叔叔们稍微安心了一些,喻文诺又说起刚才的话题。我趁人不备,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放在暗处录像的手机,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看看这贞子姐姐到底对我爷爷做了些什么。
我躲进厕所,将声音关掉,开始播放起录像来。这场四个小时的录像显然是不可能录完的,我的手机只录下了大概一个多小时。
录像里的喻文诺也算得上简单直接,她站在我爷爷面前,双手搭在他双肩上,紧接着,我看到她的左右袖口里各钻出了一个黑色的东西,大概有半个巴掌大小,因为角度不好,我也没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只见它们爬下我爷爷的肩膀,往他的后背去了。紧接着我爷爷的身体猛然一抽,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让我也骤然屏住了呼吸。
很快那黑黑的玩意儿又从我爷爷的背后爬了出来,掉在地上,几条腿抽搐了几下,背朝地脚朝天,竟然挂了。
这下我倒是看清了,那两只浑身黑毛的东西,不就是下午差点吓得我失了魂的大蜘蛛么?
难道真像我小叔担心的那样,这个来历不明的喻文诺,还有老彭真是别有用心?我心中一股邪火升起,但我爷爷的情况怎么会又有所好转?我按下心头涌起的邪火,耐心地看了下去。
那两只大蜘蛛挂了后,喻文诺也是静立了片刻,接着她长袖一抖,又有两只黑乎乎的东西掉了出来。这次的只有两条腿,竟是两只丑恶的蛤蟆,在我爷爷背后走了一遭,又是四脚朝天,乱划一阵,挂了。
我一边快进一遍往后看,只见那喻文诺好像是专做毒物批发生意的,那袖口里不要钱般不断涌出这些毒物,无一例外都是一阵用功后直接死翘翘,也不知道她衣服是啥结构,竟然在身上藏了这么多东西,最后竟然是泉水一般地往外冒,像一股股黑色的潮水,甚至像那些喜欢显摆的养蜂人一样,爬满了我爷爷的全身,将他整个遮盖起来,又像秋风扫过的落叶一样死掉,从身上掉下来。我也注意到,随着这些有毒的东西死掉,我爷爷的气色也是一点点好了起来。
想到此处,我不禁豁然开朗,老彭说喻文诺是个蛊师,可见没有撒谎,要不也无法操纵这些毒物,如同美军机枪下前仆后继的日本鬼子一样送死。而她用的法子,是兵行险招,以毒攻毒。我们赌对了,她也赌对了,这个看起来充满诡异和恶心的重口味疗法,还真缓解了我爷爷的情况。
我快进着跳完了视频,总算是松了口气。也不知喻文诺是怎么在我们进屋之前收拾完这一地的东西,总之她算是帮了我们大忙。而且,看她对我爷爷的那副样子,好像是虽然不认识,但仍然是从心里尊重老人的,我这才放下心来,感觉错怪了贞子姐姐。
如果有可能,等这件事儿结束了,我得好好感谢一下人家才是。
看完这段视频,我的手机电池也彻底告罄了,自动就关了机。我心想自己离开的时间也够久了,得赶紧出去,免得老彭和贞子姐姐起了疑心。还没把手机塞回口袋,一阵敲门声差点让我脱手把手机掉马桶里去。
我心想又是哪位叔叔吧,也怪不得他们,刚才紧张地憋了三四个小时,好好体验了一把在手术室外等亲人的感受,不内急尿裤子都是好的。我说好了好了,拉开门就往外冲,却发现敲门的不是我二叔小叔。
喻文诺正好站在门外,与我来了个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虽然贞子姐姐的装束有点怪异——在武汉的大热天穿长袖,那可是真心英雄,脸色又白得吓人,但还称得上是个白瘦美。和白瘦美对眼也不是坏事,换在其他地方我还会挤出一个笑脸,说句美女你好。
可在厕所门前,我要说什么好……
总不能说,美女你吃了没?
或者小清新一笑,说:“美女,原来你也在这里?”
都不合适。尴尬,实在是太尴尬了。
但我觉得尴尬,对方并不觉得。她扫了一眼我手上的手机,说刚才我做的事情,你都看见了吧?
我靠!那手机藏的地方差点连我自己都找不到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喻文诺哼了一声:“我不知道,你以为我那些东西还不知道?”
我这才想到,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手底下还有一群四条腿八条腿的小弟呢。我摸摸头,正打算解释什么,喻文诺却说:“你不相信我们也不奇怪,毕竟我们是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面跑出来的怪人,还差点把你给做掉了。可你是一回事,你爷爷是一回事,起码我们是没打算怎么样他的,麻烦你回头把拍下来的视频删掉。”
我满头黑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这算是为我开脱么,可语气怎么那么让人不爽啊……
我小声说了句谢谢,脸上冷一阵热一阵,说了句我去看看我爷爷,心里想的却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喻文诺却叫住我:“这事只算完了一半,你赶紧准备一下,马上要出去。”
听她一说,我又紧张起来,忙问我爷爷那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变故。